喜欢灾难片的朋友一定不会错过《极度恐慌》这部电影。在这部1995年上映的电影中,达斯汀·霍夫曼的精彩表演让人印象深刻,影片中不断蔓延的病毒让人感受到极度恐惧。这部影片中的病毒正是以埃博拉病毒为原型。时间过去了20年,埃博拉病毒不仅没有消失,还在西非地区蔓延开来,夺去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它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人的躯体,消磨掉人的求生欲望,让人生活在恐怖中。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又有多少人甘愿生活在恐怖中,与死神为伍呢?
有这样一位女性,她的工作与瘟疫、战争相伴,她说:“我对他人的苦难感同身受。”她说:“我每天都要面对死亡,死神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她时常穿梭于埃博拉疫区,面对病毒从不畏惧。她的身影还不时出现在战区,她严厉谴责2015年10月美军炸毁阿富汗一座医院的行为是犯了“战争罪”,据理力争下,她最终接到了美国总统奥巴马亲自打来的致歉电话……2015年底,她入选“全球百大思想者”名单,成为上榜的四位华裔女性之一。她就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国际主席、现年50岁的加拿大华裔女医生廖满嫦。
“我从未对死亡习以为常”
1965年,廖满嫦出生在加拿大魁北克一个华裔移民家庭。她的父母是广东台山人,他们于1951年移民到加拿大,在魁北克城以开餐馆为生。廖满嫦小时候喜欢读书,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读到《鼠疫》一书,书中的内容带给了她许多震撼,并影响了她的人生志向。《鼠疫》是法国著名作家阿尔贝·加缪的作品,描述了阿尔及利亚的奥兰发生瘟疫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医生。廖满嫦一直记得其中的一个情节:一位病人的妻子拉住医生的手腕嚎叫:“医生,救救他的命吧!”但医生当时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尽其所能隔离感染者。医生从人们的脸上看出他们憎恨他,有人对医生说:“您没有心肝!”怎么会没有呢?他有。就是凭着这颗心,使他能够每天坚持工作20小时。
13岁时,廖满嫦读到了一本描述无国界医生在阿富汗工作的书,书中的一句话让她记忆犹新:“我从未对死亡习以为常。”也许是从小对医生职业的向往,也许是受到了这本书的感召,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成了廖满嫦的梦想。为了实现人生梦想,廖满嫦在北美接受了良好的医学教育,在麦吉尔大学医学院毕业,并获得卫生领导人员国际硕士学位。还在纽约大学医学院从事过一线的临床工作,担任儿童急症科医生。
无国界医生组织成立于1971年,是一个独立的国际医疗人道救援组织。只要人们有需要,不论种族、宗教、性别或政治因素,无国界医生组织都会伸出援助之手。该组织的大部分经费靠私人捐助,盖茨基金会是其主要支持者,2014年其成员总数超过32000名,遍布世界67个国家。
1996年,廖满嫦实现了少年时期的梦想,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在做一线医生之外,她有了更多的思考。渐渐地,她开始从一个只关注医疗技术研究的医生向管理者转身。1999年至2002年期间,她担任无国界医生组织巴黎办事处项目经理,不仅服务于难民、病人,更积极为参与组织的医疗工作者提供良好的服务。2004年至2009年期间,她出任无国界医生组织(加拿大)主席,在任期间积极探索更完善的工作模式,以管理者的身份为更多难民提供医疗援助服务。凭着对这份工作的热爱和执著,廖满嫦收获了人们极高的信任,2013年10月,她成为无国界医生组织国际主席。
在人们的印象中,她是身穿宽大防护服、头戴遮住大半张脸的医用口罩、穿梭在西非埃博拉疫区的无畏医生;她是在联合国大会上为疫区人民大声疾呼的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掌门人;她是在媒体面前不苟言笑、侃侃而谈的国际人道主义医疗系统的呼吁者,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国际人道主义的大旗。
“那毕竟是战争”
“瘟疫”与“战争”这两个词好像离今天的我们已经很遥远了,可对于无国界医生,哪里有瘟疫,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他们。其工作环境的艰苦程度是人们难以想象的。在埃博拉病毒肆虐的西非,无国界医生不仅仅要面对随时可能被感染的威胁,还要克服恶劣的气候及生存条件,以及不同文化背景带来的交流障碍。在战火纷飞的中东、北非,无国界医生不仅要治病救人,还要担心会不会被当成目标、受到袭击。如果他们没有心怀众生的怜悯之心,又怎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
廖满嫦希望可以给予一切需要医疗救助的地区最大的帮助。可事实上,急需医疗救助的地区大多十分危险、难以接近。有的时候即使深入其间,却又会碰到其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一次,廖满嫦在刚果实施医疗援助,遇到了一位无家可归的妇女。面对这个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的女人,廖满嫦伸出了援手,她通过自己的力量使这位妇女重新找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过了一阵子,她又遇到了这个妇女,令她惊讶的是,这个妇女居然在招揽客人,做了妓女。廖满嫦当时异常激动,拦住她说:“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这就是你告诉我的坚强?”
每每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让廖满嫦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廖满嫦说:“一次我在中非共和国探访难民安置营,人们跟我说话时,两只脚还踩在泥里。都21世纪了,还有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要认真思考,我们怎样才能做得更好?至少踩在泥里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我们的人道救援体系出了问题,需要被修复。”
廖满嫦去过多个极为危险的国家和地区,拯救了大量生命。这些地区包括索马里、洪都拉斯、乌干达、乍得等地。曾经在毛里塔尼亚,马里的4万难民,只有廖满嫦一名医生在提供医疗护理。那段时期她非常忙碌,睡觉成了一种奢侈。在刚果和苏丹,由于要时刻提防叛军攻击,她不得不穿着鞋睡觉。2015年夏天,在也门,炸弹声此起彼伏,不知道哪一颗就会在身边爆炸。“我无法描述哪一次的经历是最危险的,因为流弹和战火已经是家常便饭。”廖满嫦说。
2015年10月3日,美军在阿富汗北部城市昆都士空袭了国际医疗救援组织——无国界医生组织设在当地的一座医院,造成42人丧生,其中有14名无国界医生员工,24名病人,以及4名护理病人的家属。这一事件引发国际社会和舆论强烈谴责。根据国际人道法,冲突各方不得袭击医疗设施、医疗人员,为避免战火波及,无国界医生组织先前多次向冲突各方通报其昆都士医院的地理坐标,但医疗人员医治和看护病人的主楼当天被“反复、精准”轰炸,而其他建筑则基本未受损坏。廖满嫦强烈遣责美军此举是“战争罪”,最终,美国总统奥巴马罕见地亲自致电道歉。
对此,廖满嫦发表了一份简短声明,证实接到奥巴马电话,要求美国展开独立国际调查,查清事件经过,问责有关人员。廖满嫦说:“美军的袭击行为不仅是对医院的攻击,也是对《日内瓦公约》的践踏,这不能被容忍。”“我们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如果我们不保卫这些医疗机构,那么以后谁还去叙利亚、苏丹、也门这些国家工作?”“我们不能依赖美国、北约和阿富汗部队的内部调查。”她呼吁由国际人道主义真相调查委员会对昆都士医院遭袭展开调查。
身为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主席,廖满嫦提到最多的就是对病人和医护人员的保护。那次空袭后,廖满嫦来到阿富汗,探望受伤的同事。一位在空袭中肢体受损的同事质问她:“之前战事紧张的时候,你说过昆都士医疗中心是安全的,你知道我们会被轰炸吗?”同事的语气、盯着她的眼神让她永远难忘。2015年2月,廖满嫦曾来到昆都士的医疗中心,她曾对那里的医护人员及患者承诺说,“我们这里是最安全的。”廖满嫦感到痛心,她和工作人员一样对此事的发生感到不可理解,她更不知道下一次这样的事件还会不会有,要给因冲突受伤的人最好的医治,让每个人都感到安全的地方又在哪里?
2016年,廖满嫦还将前往中东,探访巴勒斯坦、黎巴嫩和约旦的叙利亚难民营。虽然无国界医生对于如何在冲突地区工作有着丰富经验,但实际中依然充满了众多不确定因素。“从未对死亡习以为常”的廖满嫦,只能将自己的生死看淡,她说:“如果悲剧发生也没办法,那毕竟是战争。”
“埃博拉病毒从未远离”
埃博拉病毒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病毒,1976年在苏丹南部和刚果的埃博拉河地区被发现。被埃博拉病毒感染的病人死亡率很高,在50%至90%之间。2013年12月,埃博拉病毒在几内亚被发现,随后迅速在几内亚全境及利比里亚、塞拉利昂等邻国传播开来,病例数每周翻一番。以前对付这种病毒蔓延的方法就是控制病毒感染者,可利比里亚、塞拉利昂和几内亚这三个国家,每国都有数以千计的感染者,控制感染者几乎成了不能完成的任务。对于这个无法医治的疾病,遏制它的最佳手段在当时的疾病规模下已经完全失效。
两年来,廖满嫦不时前往西非的埃博拉疫区。无国界医生组织在疫区建立的医疗帐篷里挤满了病人,隔离区里有的病人虚弱得连裤子都提不起来。廖满嫦穿梭其中,丝毫没有为自己可能也会被病毒感染而感到担心。
“被隔离,被迫离开家人,被类似宇航服一样的衣服包裹其中,然后孤独死去,这是相当艰难的事。人们都希望有尊严地死去,可以在家人的陪伴下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孤独地死去是残忍的,所以被感染者宁愿待在家里,不过这样做,就会使得感染者的配偶和孩子暴露在被感染的风险中。尽管有隔离规定,但作为医护人员,我们不得不考虑到这点,并试着让这些人走到生命尽头时感受到更多的人情味。”面对埃博拉病毒感染者孤独痛苦地死去,廖满嫦这样说道。
“虽然经过救治,有部分人能够幸存下来,但接下来他们仍将面临较大的挑战。”她坦言,很多曾经感染过埃博拉病毒的人会遭到来自社会的歧视,除了头疼、关节疼、听力或视力出现问题等后遗症,很多患者会有心理阴影。而就病毒本身,廖满嫦觉得埃博拉病毒并未远离,“没有有效的监控机制对疫情进行反馈、跟踪疫情的发展,一切都是白费力。”
为此,廖满嫦反复向联合国请求采取实际行动,而不仅仅是口头承诺。无国界医生组织救治的埃博拉病毒感染者占到了全部感染人数的三分之二,全部医护人员都在超负荷地工作着。疫情发生的半年后,国际卫生组织才向世界宣布发生在西非的埃博拉病毒疫情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廖满嫦在联合国大会上说:“你们有责任立即采取行动。我们不能等着埃博拉病毒自生自灭。如果要灭火,你必须冲入大火之中。”正是廖满嫦的这种义无反顾的精神,激励着越来越多的无国界医生参与其中。
2015年12月29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几内亚疫情结束,肆虐西非的埃博拉病毒似乎告一段落。这次疫情有近2.9万人被确诊感染病毒,其中1.13万人死亡。但不少专家认为这组数字远远不足以说明此次埃博拉疫情的真实破坏力。目前为止,已有13位无国界医生死于埃博拉病毒感染。廖满嫦相信,每一位战斗在埃博拉疫区的医护人员都是真正的英雄。她说:“我们多数人员不仅得不到家人、朋友的理解,还要生活在随时可能被病毒感染的恐惧中。”尽管如此,廖满嫦仍然带领她的同事们,时时出现在任何最需要医疗救助的地方。
2015年12月1日,美国《外交政策》杂志公布了2015年“全球百大思想者”名单,廖满嫦的名字赫然名列榜单之上。12月3日,廖满嫦到访中国。她开玩笑说,偌大的北京城,她只欣赏了从宾馆到办公地300米的风景。廖满嫦的行程永远计算到分钟,为苦难人民奔走呼号的时间,她舍不得浪费一分钟。廖满嫦说:“这份工作绑架了我全部的生活。”虽然如此,她仍然乐此不疲。她不仅医治了人们的身体,更是带着医者仁心,给了苦难中的人们更多的慰藉,让他们看到生命的希望,找回对生活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