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人间四月天,忆想峨庄三十年。彼时的山乡峨庄褪去初见时的萧瑟凛冽,正以桃红柳绿、山清水秀的妆容迎接着我与来自国内外的200余位摄影家。30年前,中国摄影百废待兴,我们风华正茂,自觉或不自觉地纷纷将镜头对准了这个山乡的自然风物和社会面貌。30年后,我们再次齐聚这里,风尘仆仆赶来参加2016中国淄博(峨庄)国际摄影邀请展,跨越30年历史变迁的150多幅作品接受了来自乡亲们的品评和大山的检阅。这就是峨庄,一个承载着吾辈摄影人情感与追求的山乡,一片成就了我等山东摄影人创作梦想的土地。
与峨庄的缘分,来得十分热烈。1988年11月,凭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中国摄影突破禁区,摄影价值重新回归,一场叫《聚焦在改革年代》的摄影展览在北京举行,主办方在全国范围内挑选了四位优秀摄影记者,我名列其中,荣幸之至。为区别于其余三位都市题材摄影主题,我与策展人商议决定聚焦山东农村地区风貌,记录改革开放以来农民生活的微妙变化,找到传统与现代的交叉。经认真调查,最终选择了山乡峨庄。
峨庄,地处淄博东南边缘山区,因交通不便,这里生活节奏缓慢,保持了自然生态的原始本真,石屋街巷古韵浓郁,山乡人家淳朴厚道,生活虽清贫,日子却有滋有味。临行前,我与著名摄影理论家评论家,中国十大策展人陈小波对谈,她说了这样一句话:“提炼生活状态,用平常的眼光看老百姓的生活。”我铭记于心。
在峨庄拍摄的半个月里,我每日骑着一辆旧自行车在周边32个村子里转悠,还曾用两天时间跟踪拍摄一位90岁的老妪,日复一日中,心逐渐沉下来,视野在狭窄的大山里却愈加开阔,拍摄出了从未有过的画面——《新媳妇推起几百年的磨》,在这幅作品中,老磨盘与身着西装的新媳妇形成强烈反差;拍摄《山尖上的学校》时,我与孩子们一起上课、回家;《先尝后买》则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实实在在的邻里关系;《山的皱折》中的老人那张写满岁月沧桑的脸是今夕历史之见证……那些生活和拍摄在峨庄的日子我仿佛进入真空,安静观察四壁,浮躁在这个山乡一扫而空,于是有了这组《我眼中的峨庄》。
这组摄影图片还于1988年被选送参加了第32届“荷赛”,其中一张《山里的孩子》入选“荷赛”并收入了年鉴。画面中,孩子们笑得那样透明,那样坦然,那样心无芥蒂,有的笑得憨厚,有的笑得顽皮,有的笑得含蓄,有的笑得舒缓,这些饱和的占满画面的笑容释放出大量感情因子,使人愈读感染力愈深。细品当年“荷赛年鉴”摄影作品,获奖作品几乎无一不在呈现人物激烈感情状态中或明显情感流动之中的瞬间,而这正是摄影语言的力量!
展覽是成功的,引起了社会关注和媒体轰动,当日,陈小波在《中国青年报》上这样写道:“一个叫‘峨庄的地方,一个九旬老妪的沉静生活。她用劳作、用对后辈的爱延续着家庭的生命……钱捍的黑白片摄影技巧令人赞叹———强烈而富于韵味……他们是新的变革年代中辛勤的思想者、敏锐的拍摄者,是勇敢探索、走向成熟的中国的布列松们。”30年后,再次对话陈小波,我们仍然认为这个古老山村的人们平凡而充实、动人的生活某种程度上可看作民族的脉络,这些黑白底色的照片历经30载社会变迁,仍经得起反复观赏推敲。这次展览也成为我摄影生涯中最为重要的一课,学会了拍摄微小动人的生活细节,这也正是纪实摄影的价值和魅力所在。
摄影的本质是记录,记录事件、记录生活、记录过程和记录社会百态,细细整理我30年来拍摄峨庄的作品,感慨万千。当年93岁老妪和她70多岁儿子那份母子真情消逝了,大集上东走西逛的那些小脚老奶奶不见了,坐在磨盘上聆听小孙子朗朗读书的爷爷也走了,木制的犁杷、叉筢、木锨消失了……但在这些摄影作品里,他们仍在,且历历在目,而我、我们有幸成为峨庄30年历史的见证者。淄博老摄影家陈勇在乡土摄影座谈会上回忆起30年来在峨庄的摄影情怀,激动地流下热泪。那些当年的摄影作品也由个体的记忆沉淀演化为集体的怀想,并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愈加珍贵。
诗人艾青在诗句中曾写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乡土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之源,乡土摄影,是摄影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情结与责任,许多摄影人认为,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山东的乡土摄影、纪实摄影便是由峨庄起步、迅速在全省、全国发展起来的。的确,峨庄对山东摄影人来说太重要,她承载着我们的精神寄托,将我们的摄影作品推向了全国乃至全世界,她亦是我们心中那一抹抹不去的乡愁,有着我们无尽的牵挂。家乡在远方,峨庄在心中。每次来峨庄,都会有新的感悟、新的激情和新的收获。这次邀请展,我又一次触摸到这熟悉的山乡古村,再去寻找即将消失的古老印迹,来充实我还没完成的纪实摄影报告——“我眼中的峨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