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岛（五）

黄晓东

One

随着第一声枪响，预示着第一批承受不住恐怖场面的人选择了自杀。

“爸爸！”托尼又往怀特教授的怀中缩了缩，所有人都知道，结束的时刻即将到来。

“我看，如果你们先被玛君龙吃掉，兴许我们几个就有救了。”欧利库对站在最前面的人说。

“如果不是你，我们会沦落到这个境地？”脸上还带着血淋淋伤疤的曼尼怒吼道。

“都不要争了！”欧利库正要回击，却被他人打断。他回过头，看到一直被笑为“小跟屁虫”的吉姆面红耳赤地站了出来。

“我曾经看过一个论题。”吉姆说，“当一辆火车不可避免地发生碰撞时，是选择直行撞倒五个铁路工人还是变道撞倒一个铁路工人，这个论题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的结论，而我们又怎么能心安理得以大众的身份，要求少数人为我们牺牲呢？”说到这，吉姆挺直了身体，“所以，我们最需要讨论的不是该牺牲谁，而是应该结合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智慧！我们不能放弃任何希望！”

“要你多嘴！想早死别连累我们！”吉姆的话音未落，就猝不及防地被旁边的人打了一拳。原来，他的声音引起了大厅里的玛君龙的注意，它们停止自相残杀，面向人类，眼见就要展开协同杀戮。

吉姆已经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逞英雄了，他往人群中退缩。

“别害死我们！”欧利库一把就将他推倒在玛君龙的脚下。

吉姆抖若筛糠地看着这些恐龙身上褶皱的皮肤、利齿间的流涎，闻着刺鼻的腥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Two

“人类小孩说得没错！科学家和工程师是最宝贵的，到哪都一样。”在这种紧张时刻还能出声的，除了与玛君龙势均力敌的戴曼，还会有谁？

果然，恐龙人戴曼带着大批的伤齿龙从鹦鹉螺般的长廊入口走了进来。一瞬间，他又变成了这群怯懦人类的救世主。

而玛君龙不会允许闯入者打断它们进餐。为首的一头，也是最为强壮的玛君龙更容不得异类挑战它的权威，它撞开其他同伴，直奔戴曼而来。戴曼猛地跳起，骑到了玛君龙的脖子上。玛君龙使劲左右甩动大脑袋，但是戴曼的前爪深深嵌入了这头玛君龙的肌肉里。僵持了不到5分钟，这头玛君龙忽然转身走向自己的同伴，它在寻求同伴的帮助。

这些原本处于观望中的玛君龙们，现在个个龇牙咧嘴，跃跃欲试。

“戴曼！”吉姆大声疾呼，绝望的呼唤在展览大厅里回荡，让人直觉得毛骨悚然。

玛君龙驮着戴曼走入自己的族群。此刻，它的同伴们一拥而上，戴曼警惕地瞪着这些大块头的对手，它身后不远处，那些伤齿龙摆出了攻击的姿态。战事一触即发。

突然，站在最前方的玛君龙一跃而起，戴曼调整好姿势准备迎战。可是，这头玛君龙却朝着几分钟前还是它们首领的受伤玛君龙狠狠咬去。远古的爬行类世界，信奉的是胜者为王，败者沦为腹中餐。

戴曼趁机踩着玛君龙的头和背跳出了混战的圈子。

“戴曼，戴曼！谢谢你救我。”死里逃生的吉姆爬起来迎上去。

“滚一边去，不然撕碎你。”戴曼径直走向惊恐的人群，俯身搀扶起怀特教授，“您受惊了，有我在，这里绝对安全。”它说。

人们再看，伤齿龙们早已将玛君龙隔绝在了圈外。

“谢谢你救了我们！”怀特教授把托尼和吉姆揽在身边，“我们要离开这个星球了，请你护送我们去发射场。”

“哦？你们要走了？”戴曼的脸色阴沉，绿眼珠扫过每个人的脸，“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就要走了？让我们的同类忍受黯淡的星光和冲天的烈焰，你们就要走了？”

“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戴曼粗暴地打断了怀特教授的解释，“在人类眼里，我们爬行类从来都是低等生物，可以被人类任意宰杀。所有的一切只能怪我们没能进化成高级生物！”

“其实，每种生物在自然界都有自己的地位和作用。”托尼的安慰显得不疼不痒。

“为什么不能有更好的结局呢？”戴曼望着怀特教授，幽幽地问。

Three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要凝固了，一阵阵玛君龙啃食同伴骨骼的声音让人寒毛直竖。

“跟我来吧，教授！”良久的沉默之后，戴曼终于领着怀特教授往破败的科研大楼走去。

残垣断壁，裂砖碎瓦，怀特教授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戴曼，脚下一个趔趄，在托尼的惊呼声中，被戴曼稳稳地扶住。

“我是从那一层楼里培育出来的？”戴曼问。

“没错。”

“那好，我们再去看看。”

两人来到怀特教授主持的实验中心，戴曼停住了脚步。它伸手抚摸着离心机、色谱仪、培养器……它的脚边是被一截两段的布艺沙发和几只插在钢筋上的恐龙公仔。

戴曼自言自语着，在这些仪器上留下了抓痕。突然，它转过身，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怀特教授。

“知道吗，我很想吃掉所有人类。”

怀特教授皱着眉望着它。

“我可以放人回去，但是有一个条件……”

展览大厅里，那群伤齿龙越来越不安。尽管在数量上占有优势，但面对体型远远大于自己的玛君龙，伤齿龙组成的防线越来越不稳固。

这种局面一直僵持到戴曼归来。闻到戴曼身上那股充满杀气的味道，蠢蠢欲动的玛君龙立刻老实了很多，伤齿龙让开一条道，让戴曼和怀特教授走进去。

“作为欧萨法岛新的主人，我向你们保证，你们现在有机会返回地球。”戴曼环顾四周，开了腔。“真的吗？”

“太好啦！”

只有欧利库主任表达了疑问：“真的让我们走吗？”

突然一声巨响，大厅外沉重的脚步震颤着地面，一头庞大的南方巨兽龙出现在玻璃幕墙外，向内窥视。

“不想死的赶紧跑！”戴曼冲着人群大喊。

就在一瞬间，南方巨兽龙冲破幕墙，随着万千散落的玻璃碎片闯入了展览大厅。

惊恐万分的人们，躲在戴曼的身后。

“斯蒂夫、曼尼、汉克斯……还有尊敬的怀特教授，你们留下来抵抗南方巨兽龙，我掩护其余人撤退到发射场！”戴曼冲着欧利库大喊。

“不！爸爸，我要和你在一起！”托尼在怀特教授的怀里嚎啕大哭。

“我没事的。只要你和吉姆平安回去，我就放心了。”怀特教授轻抚着托尼的脸颊，“好孩子，早点回家！”

Four

欧利库一把拉过托尼和吉姆，带着人们仓皇逃离了展览大厅。

南方巨兽龙有着堪比霸王龙的体型，这头巨兽龙一闯进展览大厅，强壮的玛君龙们都显得娇小了。其中一头脾气尤为暴躁的玛君龙似乎对眼前的这个大块头并不服气，耀武扬威地走过去宣誓领地主导权。“啪”的一记闷响，南方巨兽龙把敢于冒犯它的玛君龙甩得远远的。望着死去的同伴，玛君龙们立刻转变了攻击目标——怀特教授又变成了包围圈里的猎物。

然而这一次，戴曼却并没有上前保护他们。

南方巨兽龙早就发现了恐龙人。这头巨型杀戮机器有着本能的敏锐，它似乎早就预感到戴曼才是可以挑战自己的对手。伤齿龙已经全部围聚在戴曼的周围。

“听着，教授们，全部钻到洞里去！快！”戴曼指了指墙角。

怀特教授这才发现，在一具剑龙的骨架模型后面，有个巨型排风口。几个人立刻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尾随其后的玛君龙咬得排风口外面的混凝土咯咯崩裂，可惜它们的前肢实在太弱小，扒不开钢筋水泥。

“我真笨！早知道今天要钻进来，我该设计得再坚固些。”工程师汉克斯一边匍匐，一边喋喋不休。

大厅里安静了不少，戴曼和南方巨兽龙成了舞台中央的主角。

南方巨兽龙首先发起了攻击，它那满口利齿的大嘴几乎可以一口把人吞下。但是戴曼却没有足够的力量正面抵抗这种冲击，它爬上了一座普尔塔龙的骨架，灵活地从尾部跑到脊背，再攀到头部，南方巨兽龙只能在地面上跟着奔跑，但根本无法触及到戴曼。最终，暴怒的南方巨兽龙直接冲向了骨架，戴曼滚落在地。

戴曼随手抽起一根长长的连接骨架的钢管，朝着南方巨兽龙的前肢狠狠打去。但凡食肉巨龙，短小的前肢似乎成了它们共有的缺陷。在戴曼的猛击下，这头南方巨兽龙一边躲避，一边凶悍地冲撞着任何阻挡它追咬戴曼的恐龙骨架。南方巨兽龙的身上已经被冲撞得伤痕累累了，它的对手却看起来毫发无伤，南方巨兽龙喘着粗气停下来积蓄力量。

戴曼是不会给它机会的，随着它一声低吼，伤齿龙出场了。

这是一场蚂蚁和大象的决斗，上百头伤齿龙的牙齿和钩爪撕开了南方巨兽龙的皮肉，但庞大的南方巨兽龙却不知道究竟如何抓住令它眼花缭乱的小杀手。

拖着疲惫无力的身躯，南方巨兽龙想逃出大厅。可是越来越肆无忌惮的伤齿龙已经跳到了它的背上，啃噬着它的大腿和尾巴。在艰难挪动了几步以后，这头巨兽终于倒下了……

Five

戴曼走到排风口，玛君龙远远避开。刚才的一幕，已经彻底征服了这些狡猾的掠食者。

“如果想救你们的同伴，就赶紧出来！”

等到怀特教授一行人从通风口爬出来的时候，发射场的上空已经被恐龙完全占领。一群翼展十多米的翼龙正在捕食逃亡的人类。它们俯冲下来，叼走一个人就像猫头鹰叼走田鼠那么轻松。

“是风神翼龙！”怀特教授仰望天空，“我们要去救他们！”

戴曼从散落的骨架里找出几把枪，这是刚才逃亡的人丢下的，他把枪扔给了怀特。

啪！啪！啪……

怀特教授举枪扫射，粗大的子弹穿过翼龙轻薄的身体。中弹的风神翼龙坠落地面，成了尾随而来的伤齿龙的美餐。

“多么美妙的景象。”戴曼悠闲地欣赏着天空中这场死亡舞蹈。

最终，风神翼龙在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扫射后，总算离开了发射场。

“我早说过，你们可以回去。”戴曼用手摸了摸航天器的舱门。在场的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更有甚者还低声欢呼起来。只有怀特教授仍然紧锁着眉头，他弯下腰，理了理托尼的衣领，说：“托尼，你先上飞船，爸爸很快就回来。”

“爸爸，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托尼恐惧地抓住了怀特教授的衣角。

“不，他得留在这！”戴曼走了过来，指着刚才和他们一起脱离了险境的斯蒂夫、曼尼、汉克斯说，“怀特，还有你们几个，要留下来帮我重建恐龙城！”它一步步逼近人群，“其他人，可以滚回你们的地球。但是怀特教授，你们要留在这里，把欧萨法岛修复成原来的样子。什么时候完工，什么时候回去！当然，别指望能打败我！如果没有我的保护，你们都会被撕得粉碎。”

周围伤齿龙的眼中又亮起了凶光，人群中寂静无声，没有人能提出抗议，只除了托尼——

“戴曼，让我爸爸回去！”托尼愤怒的吼声引起了伤齿龙的注意，一两只伤齿龙向他围过去，戴曼没有制止。

吉姆站在托尼的身后。他看着周围目光不善的伤齿龙，踌躇着，最终上前一步，挡在了托尼的身前。

“戴曼！你说过你同意我的话，他们是宝贵的科学家和工程师，所以你不能伤害他们！”

“吉姆，我也同意你的话！”怀特教授突然说。

END

怀特教授轻拍着吉姆的肩膀，说：“谢谢你，吉姆，回去的路上，拜托你多照顾托尼！”

吉姆郑重地点了点头。

“托尼，不要伤心，我会很好的。”怀特教授擦去了托尼脸上的泪水，“你要相信爸爸，当初我来建设欧萨法岛时也是一片荒芜，也是一无所有！”

“但是……”

怀特教授送托尼和吉姆上了飞行器：“没有但是，托尼，人要学会承担责任！我们不能习惯了破坏和占有，而不去付出和给予。托尼，你是男孩子，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也要学习承担责任，不能再动不动就哭鼻子！”

飞行器合上舱门腾空而起的瞬间，尾部喷射的气焰把伤齿龙们吓了一大跳。它们不知道自己再次被人类抛弃，但是好在这一次，有愿意承担责任的人与它们共度难关。

“所以你同意了什么？”戴曼和怀特教授并肩站在一起，望着那颗变成小小星子的飞行器问。

“同意他的论点，我们能否心安理得以大众的身份，要求少数人为我们牺牲。”

“结论呢？火车是应该变道开向只有一个工人的轨道，还是直行冲向五个工人？”

“也许工人自己会做出选择！”怀特教授轻松地笑了笑说，“也许他会选择牺牲自己，因为另外一条轨道上的工人里有他想保护的人！”

“所以你保护的是谁？欧利库主任吗？”话音刚落，戴曼就得意地大笑起来，“是托尼吧！可能还有吉姆那个小鬼。”

怀特教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有你，戴曼，我的孩子！”他说。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