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胚胎颠沛到人间：乌龙父母也凌乱了

金穗

2015年8月13日，一对健康可爱的双胞胎男婴在广州一家私营医院呱呱落地，他们的生母——一位20岁出头名叫卢玉的年轻女子，躺在产床上看着乖巧的宝宝时，不禁笑中带泪。那一刻，无人能体会到她复杂的心情，因为，她不是这两个宝宝的亲生母亲——她只是一个尚未结婚、被生活所迫的代孕妈妈！

而这时，在产房外等了很久、乔装成卢玉亲戚的一对河南籍中年夫妇高兴不已——他们才是双胞胎男婴生物学上的亲生父母。这对河南籍夫妇名叫张立根、段云燕。三年前，他们通过中介委托卢玉代孕，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而且还是双胞胎！看着襁褓中一对可爱的孩子，夫妇俩欣喜至极。

卢玉和孩子出院后，张立根、段云燕夫妇，在中介老板李晓红的带领下，按照代孕行业的“常规”，到一家鉴定中心给双胞胎做了DNA亲子鉴定。但鉴定结果一出来，张立根、段云燕夫妇和李晓红都傻了眼，这对双胞胎男婴，竟跟张立根、段云燕夫妇毫无血缘关系！张立根当场就暴跳如雷，把李晓红拉到一边，厉声质问：“你这中介到底是怎么搞的啊？我们为此已花了4万多元，等了3年多时间，你竟然帮我弄出两个毫不相干的孩子，真是气死人！”

李晓红被骂得耳根通红，她也满腹疑问，为什么会这样？！可她毕竟是中介，收了钱就得替客户办好事，所以她忍住一切，一个劲地安慰张立根夫妇：“我们先都冷静一下，说不定是鉴定中心出错了，我们再换一家更权威的，这钱我来出，好吧？”张立根夫妇也希望如此，所以抱着最后的希望答应了。不久，在李晓红的带领下，张立根夫妇抱着双胞胎男婴又到一家大医院做了一次亲子鉴定。

在等待结果的那几天，张立根夫妇度日如年、心情十分复杂，他们抱着两个嗷嗷待哺的男婴，就住在李晓红的家中，一方面对孩子充满了怜爱和希冀，另一方面又极为担心并非亲生，感觉就像是烫手的山芋。夫妻俩还因此每晚吵架，段云燕唠叨不已：“都是你们祖上造的孽！咱女儿都10岁了，你偏要什么传宗接代、续香火！现在倒好了，钱花了，还惹来一堆麻烦！”张立根则坚定地说：“有什么麻烦？如果孩子不是我们的，不要就行了，这钱我肯定也得拿回来……”

李晓红听了这话后，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如果孩子真的不是张立根夫妇的，她不仅收不到客户的余款，还要赔付“代妈”的费用，两个孩子怎么处理更是件头痛的事情。尽管她在心里祈祷了无数次，但一周后，鉴定结果出来了，结论还是一样！这次，张立根真的是无法平静了，当李晓红告诉他这个消息、并不断向他道歉时，原本正在调奶粉的他，把奶瓶摔在地上，一把揪住李晓红说：“什么也别说了，你必须一分不差地把钱退回给我，否则我跟你没完！”见段云燕还抱着孩子发呆，他又冲妻子发火：“你还抱着干吗呀？那不是我们的儿子！”

事已至此，李晓红只好如数退还了张立根夫妇4万多元“预付款”。拿到钱后，夫妇俩便收拾行李要回河南，李晓红差点跪下来，用哀求的语气说：“大哥大嫂，求求你们把孩子带走吧，你们不是一心想要儿子吗？你们就当作是亲生的，你们不说，谁也不知道啊。我知道是我们失误了，我不要你们一分钱，只希望你们把孩子带走……”可无论她怎么求，张立根夫妇都不愿意要，并将她痛骂一顿后离去。这对刚出生不久后的双胞胎男婴，就这样被遗弃在李晓红家中。

2015年9月中旬，张立根夫妇走后，李晓红不得不雇保姆照顾两个婴儿。让她欲哭无泪的是，卢玉得知此事后，担心“余款”泡汤，每天让男友带着一帮人上门讨债——当初，李晓红和卢玉达成协议，只要代孕成功，就支付10万元报酬，李晓红之前已经将张立根给的4万多元转交给卢玉，所以还差5万多元。如今，虽然张立根夫妇和李晓红的“委托业务”已经终止了，但是卢玉认为，孩子究竟是谁的与她无关，她只管代孕，而且成功把孩子生下来了，因此李晓红必须付清“余款”。李晓红也知道理亏，只好出了这笔钱。

钱没赚到，反而倒贴，还留下两个婴儿，李晓红深知自己摊上大事了。她天天茶饭不思，做梦都想搞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2012年初，在广州从事代孕中介的李晓红，接到了张立根夫妇的电话，表示想通过代孕要一个儿子。不久，张立根夫妇从河南来到广州，到李晓红的“中介所”上门了解代孕操作和费用。李晓红告诉张立根夫妇：代孕有很多种方式，如果使用夫妇胚胎，只使用一个代妈，一次怀孕成功的全委托费用总共约30万元；如果使用夫方精子和捐卵的卵子，植入第三方代孕妈妈的子宫，总费用约35万元；如果使用夫方精子和代妈卵子进行代妈人工授精，总费用大概在20万-30万之间；如果要求包生男孩，使用夫妻胚胎约75万元，使用代妈卵子和夫方精子结合约80万元，并且事前要对夫妇进行严格评估……

张立根夫妇选择了“使用夫妻胚胎包生男孩”，这使得李晓红兴趣很大——如果这笔业务做成了，利润十分可观。由于她是河北人，其家乡离张立根夫妇家不远，经过几次接触，她取得了张立根夫妇的信任。按照“行规”，她也对客户的家庭及经济情况进行了“考察”，了解到40多岁的张立根夫妇是生意人，家境不错，早年生了一个女儿，但男方家族特别想要一个儿子，可因夫妇自身已出现生育困难，所以决定冒险选择代孕方式。双方最终达成了75万元的代孕协议。

经检查，张立根夫妇俩的精子和卵子都正常，符合代孕条件。这让夫妇俩都很有信心，于是按照“行规”，张立根夫妇缴纳了4万多元代孕的前期费用。2012年6月27日，在李晓红的安排下，张立根夫妇在广州沙太路一家私营医院成功培育了胚胎。由于我国禁止所有形式的代孕行为，正规的大医院不可能操作，所以在利益的驱动下，一些大胆的医生会租下民营小医院的实验室，与代孕中介合作，共同开展暴利的代孕生意。李晓红就是与那家私营医院的医生合作，帮助张立根夫妇进行代孕手术，实验室的临床医生叫“宁主任”，负责胚胎冷冻的人叫“徐明杨”。在正常情况下，只需一年多时间就可完成代孕流程。

但是，就在张立根夫妇成功冷冻胚胎，李晓红正四处寻找代孕妈妈期间，那家私营医院实验室的“宁主任”和徐明杨，因种种原因散伙了。这是李晓红和张立根夫妇万万没想到的，尽管他们都感觉“很无辜很受伤”，但谁也没有办法，不敢声张。不过，2013年4月，徐明杨带走了他所掌控的冷冻胚胎后，将胚胎转移到了惠州一家私营医院，并通知李晓红，希望她带着客户去惠州做手术。

于是，李晓红又带着张立根夫妇奔赴惠州了解情况。但在这期间，李晓红从同行中了解到，由于技术不成熟，在惠州该医院实验室中进行的多次手术都没能让一些代妈怀孕，她怕搞砸这笔生意，就将这情况告知了张立根夫妇，最后张立根夫妇也遗憾地决定暂停代孕流程。直到2014年12月初，李晓红听说徐明杨的实验室换了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已有多个成功案例，为了做成那笔大单，她便与徐明杨主动联系，要把之前暂停的那单代孕业务重启，徐明杨自然也非常乐意。

张立根夫妇听说这消息后，也欣然答应，毕竟他们已经花了4万多元，而且年龄越来越大，更加求子心切了。于是，李晓红很快帮张立根夫妇找到了合适的代妈——卢玉，并于2014年12月22日带着卢玉前往惠州那家医院进行移植手术。不久，卢玉成功怀孕了，而且是双胞胎，张立根夫妇和李晓红都很高兴。按照“行规”，这时张立根夫妇应该再支付一部分费用给代妈的，但是经过前几次的折腾，张立根夫妇也多留了个心眼，生怕中间再出什么意外，所以坚持要求等孩子健康生下来后再付钱。李晓红认为胜券在握，便一直自己垫钱照顾代妈。

可谁又能想到，双胞胎男婴出生后，竟然被鉴定为非张立根夫妇亲生呢！做了6年代孕中介的李晓红，怎么也不相信这种乌龙事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她也从未听同行说过类似事例。但事实已经落在了她的头上，她又不得不承受！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差错了呢？李晓红凭自己的经验认为：代孕主要有三个环节，即试管合成胚胎、冷冻保存胚胎以及最后的胚胎移植怀孕；而两次亲子鉴定的结果，都显示双胞胎男婴跟张立根夫妇的基因不一致，所以可以断定，移植进代妈肚子的胚胎搞错了。可业内人士又告诉她，虽然代孕手术都在地下实验室进行操作，但基本的医疗条件还是具备的，试管标签登记肯定都会有，一般不会出现类似重大疏漏。

李晓红还回忆到，在惠州那家医院移植胚胎时，她虽然有事在河北老家并未到现场，但是她打电话委托熟人监场，并叮嘱了徐明杨不要出差错，要求让有经验的龙姓主任医生操刀移植手术。“代妈”卢玉也表示，移植手术前曾多次核对胚胎登记信息，确认与之前冷冻登记的姓名“段云燕”是一致的，不可能在移植的环节拿错胚胎。所以李晓红分析，在最初冷冻胚胎后，徐明杨和“宁主任”散了伙，后来，冷冻胚胎被徐明杨转移到惠州，很可能在搬运过程出现混乱，造成差错。但乌龙事件发生后，徐明杨和“宁主任”两人都在相互推诿，都说那段时间只登记过一名叫“段云燕”的客户，所以不存在登记上的混淆……

2015年10月，李晓红在广州、惠州已四处奔走一个多月，跟各环节的相关人员进行核实，但还是没搞清楚胚胎是怎么弄错的。由于涉及各方利益，哪一方都不愿意承认出错，而且本身属于灰色地带，这个黑锅或许只能由她来背。

可是，李晓红也有自己的家庭、孩子，实在无力照料双胞胎男婴。日前接受采访时，她哭诉称，由于已将张立根夫妇数万元的预付款全额退还，还垫付了“代妈”卢玉的一系列费用，并为双胞胎各找了一个保姆，两个孩子要喝牛奶、用“尿不湿”，每月至少要花2万多元，前前后后她已花费50万元，长期这样照顾下去，经济上根本承受不起，压力山大……

2016年初，李晓红只好将双胞胎中的老大安置在福利院，老二还留在她身边。经过媒体曝光后，有十多对夫妻联系DNA鉴定，但结果都不是他们的孩子。截至本刊发稿前，有不少人甚至港澳同胞打电话联系李晓红，有意收养小哥俩，但李晓红还是想帮他们找到亲生父母，她悔泪长流地说：“从事代孕行业这么多年，我也知道自己在做违法的事情。如果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也绝不会冒这个风险来报料。俗话说，恶有恶报，我今天摊上这么件倒霉的事，我认了，但我真的希望能够通过媒体的力量，帮这对双胞胎男婴找到亲生父母。即使一时找不到孩子的亲生父母，也希望能通过你们的报道留下故事，为日后母子相认留个引子，因为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再作孽啊……”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为化名）

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