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增长”在南半球:拉丁美洲发展替代运动的出现

2016-04-27 07:44丽贝卡·霍伦德李全喜
关键词:南半球拉丁美洲

丽贝卡·霍伦德 李全喜

摘 要:拉丁美洲民间社会对政府发展进程的逐渐排斥,反映出南半球发展的衰竭正在许多层面和范围发生。“发展替代”只是众多“后增长”框架中的一种模式,认为人类迫切需要解决的是将经济活动限制在地球生物物理的界限内。拉丁美洲发展替代运动的出现,可以作为民间社会对四种相关的政治、社会、经济进程的反应:资源榨取发展模式的扩展及其消极影响;进步政府的醒悟并提出了发展替代方案;区域一体化面临的挑战;区域地缘政治以及巴西作为区域霸主的崛起。在草根阶层中逐渐形成的好生活、后榨取主义、本土化居住举措(团结经济等)等替代性建议取得的进展,正在超出草根阶层的范围。随着这些方案进入学术界与政界,原本以价值、原则、意识形态为基础的创议转变成技术与政策建议。拉丁美洲发展替代运动与其他区域性进程和方案的融合,表明地方政府超越国家语境把它们的问题根源追溯至全球系统。尽管依然面临着严峻的实施障碍,发展替代对于变革当今发展模式和全球经济的嵌入式假设、结构、进程和政策具有重要的潜能。

关键词:南半球;后增长;拉丁美洲;发展替代;榨取主义

在历经数十年尝试实现环境和社会目标失败后,可持续发展理念已经被弱化甚至遭到拒绝。从民间社会运动到后发展、政治生态学、去增长等分支学科在内的学界,都在拒绝可持续发展理念。虽然国际可持续发展议程在某些区域取得了进展,但世界大部分地区的社会不平等与贫困已经恶化,全球性的危机迫在眉睫。尽管诸多努力希望使发展系统能够更加具有包容性、代表性与可持续性,但社会与环境问题的根源并没有得到解决。

这样一来,对政府发展进程逐渐衰竭的认识和从政府发展进程脱离出来的现象,正在世界各地民间社会团体中出现。与从内部不断努力完善和改进发展系统相反的是,人们正在刻意地从系统外部制定一些发展替代方案。“发展替代”(A2D)模式源于“后发展”(PD)流派的思想,后者把当前的发展模式作为社会不平等和环境问题的根源,反映了40多年来促进经济增长举措的失败。后发展质疑许多发展的参与、决策制定、层次结构、人与自然关系、治理结构、自然的经济价值等潜在逻辑。后发展把发展系统看作是资本主义满足其不断扩张和控制其他经济组织与社会组织形式的工具。

发展替代是转向环境可持续发展、后资本主义社会的具体方案。它认为,人类迫切需要解决的是将经济活动限制在地球的生物物理局限范围内。可以从广义上被标注为“后增长”,发展替代认为:1)目前的增长模式难以持续;2)必须放弃经济增长在公共政策制定中的首要地位。后增长认识到增长模式必将发生变化,并提出了缓解全局性的经济危机和/或生态崩溃的转型措施。

发展替代源于南半球因持有后增长思维而享有的独特地位,它们把南方社会的贫困、不平等、环境问题综合起来进行分析,从而要比北半球建构的发展建议涵盖到更多的受众和政策框架。这种发展视角使其可以从南半球立场分析以增长为基础经济的扩展(包括目前的资源榨取模式),它们与现代经济全球化的遭遇更多受制于发展政策的规约调整。引人注目的是,当它们努力解析独特的当地状况时,发展替代把问题的根源追溯至全球系统。它们认识到资本主义制度是生态危机、社会危机的根源,并把现存发展系统视为问题的一部分。

本文将探讨拉丁美洲发展替代讨论和创议的背景,并阐释一些正在进展中的发展替代建议。第一部分将讨论四个相互关联的政治、社会和经济过程,以便增进对发展替代广泛兴起的理解。第二部分将概述拉丁美洲发展替代讨论的理论方法,并总结三个著名的例子:后榨取主义、好生活和团结经济。第三部分将探讨发展替代和更广泛的后增长框架的现实可行性以及它们面临着的挑战。第四部分将审视后榨取主义在秘鲁倡行的经验教训,以说明实施发展替代议程的阻碍。结论将强调发展替代对转变现存发展模式的嵌入式假设、结构、过程和政策具有重要潜能,并揭示拉丁美洲实践努力与全球变革运动之间的联系。

一、发展替代在拉美兴起的背景

发展替代在拉美的出现,是多重政治社会潮流在如下普遍趋势作用下的结果,即重新回归到依赖主要自然资源和能源产品出口的经济。一份关于四个区域发展趋势的近期研究,表明了现实中如何使这些地区的经济处于从属性地位以及它的社会与环境的破坏性影响。

(一)榨取式发展模式的扩展

经历了70年的发展之后,许多拉美国家并未从提供原材料以加速国外工业化发展的殖民主义逻辑中摆脱出来。近年来,随着外国直接投资在自然资源、能源和采掘项目中的持续扩张1,这一殖民遗产得到了强化2。

然而,与过去几十年和殖民时代相比,资源榨取模式已经发生了变化。“发展替代”论者基于多方面的原因,给当前的模式贴上了“掠夺性榨取主义”(predatory extractivism)的标签。首先,其范围已经超越了碳氢化合物和矿物质,扩展到农业、林业和渔业3,同时使外资控制了可耕地和水资源4。目前,资源榨取主义的形式,还包括使用越来越大风险的技术(如水力压裂技术和深海钻探),以及日益减少对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和社会权利方面的尊重(如采掘活动已经扩大到受保护区和土著区域)。新的法律环境和参与者的加入其中,像世界贸易组织、跨国公司在内的多边贸易组织,导致了拉美国家议价能力的下降和拉美国家主权的削弱。联合国发展署提出的“绿色经济”议程,由于鼓吹市场机制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方式,因而被看作是榨取主义蔓延的助推者和帮凶。5

戴维·哈维最先阐明,对原材料出口活动的新型投资是一个不断加深的“积累剥夺”过程。6拉美地区的外国直接投资从制造业转向初级部门,部分反映了中国和亚洲等新兴工业国家的崛起。例如,中国的三个主要发展银行成为对拉美贷款的最大来源(2010年贷款总额已超过世界银行、美洲开发银行和美国进出口银行之和),2005—2013年发行贷款的三分之二为“贷款换石油”。虽然拉美为中国提供原材料使该地区避开了全球经济衰退的影响,但也导致拉美国家对出口价格波动商品的持续依赖。造成外国直接投资转向的另一个原因,是资本的日益金融化。这有利于资本的快速流动,并允许为了巨大利润在国际货币和商品市场进行一些投机活动。

新一波资源榨取主义的负面影响已被广泛记述。其主要经济问题包括:“荷兰病”、进口商品消费上升、贸易条件恶化、出口“飞地”与当地生产链弱相关性的固化、经济非国有化和外资控制的固化、利润萎缩、对商品价格波动的脆弱性、宏观经济政策适应经济周期的失败以及所导致的超支和高债务、采掘行业的低就业、不断增加的掠夺性寻租机会、经济多元化的失败,等等。其环境和社会影响包括:自足粮食生产的失落;环境污染、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和气候变化;当地社区土地、资源、领地的被剥夺与进步性土地改革项目的逆转;参与性、民主决策和法律协商过程的践踏;给予各国政府改变社会和环境立法以创造有吸引力的投资环境的压力增大;冲突增加;经济不平等的扩大;自然的货币化,而忽视其内在的、文化的、精神的和生态系统的价值,等等。

发展替代研究者认为,榨取主义的方法无视GDP增长必然转化为生活质量改善的失败教训。此外,发展替代论者还指出,目前的增长模式是依赖于不可再生资源和不可逆的自然生态系统,这将最终导致资源枯竭、生态崩溃和经济停滞。

(二)被遗弃的议程和民众的觉醒

21世纪初,拉美各国进步政府因为承诺从破坏性的、不公正的、经济不稳定的榨取模式转型,而成为了国际关注的焦点。玻利维亚的莫拉莱斯和厄瓜多尔的科雷亚的竞选纲领,牢牢植根于这样的承诺,这是他们赢得广泛的本地和民间社会的支持并上台执政的主要原因。在他们执政之初,国际环境社会因为莫拉莱斯和科雷亚将好生活和地球母亲的权利列入宪法而大加褒扬。然而,将土著原则纳入政策文本的这个最初举措,并没有转化为进步议程的行动。相反,这些国家的政府所推动的是掠夺性榨取主义。它们开放国家公园和土著领地进行化石燃料勘探、开采和铺设管道,废除以社区为基础的土地改革从而有利于私人利益和大地主,未经适当磋商就开始上马新的露天采矿和水电项目,严重削弱了社会与环境法规和保障措施。

然而,随着资源采掘活动在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的蔓延,政府??采用了一系列的修辞和政治工具来掩饰这一模式的意涵以及它们对政治承诺的背叛。首先,在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和委内瑞拉,所实施的国有化资源改革项目,提高了国家的参与和对采掘项目的控制,并改进了对自然资源租金的重新分配,这带来了经济增长以及被广泛宣传的用来证明采掘活动合法性的社会福利项目。1事实上,玻利维亚的经济增长数据受到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关注,但却掩盖了对政府日益增加的社会不满。将土著的观念、服饰风格、礼仪和语言纳入政府对新榨取主义项目的宣传和庆祝,是另一个操控性的和自相矛盾的工具。第三个例子是进步政府强调屈从于据说是被北半球强加的环境议程的危险。通过否认“穷人的环境主义”2的有效性,这些国家的政府一方面在它们的政治纲领中引入比如“好生活”这样的文化历史性概念,但又自相矛盾地否认各种公民群体在确定其优先事项中的自治权利。1这些策略有助于最大限度地降低环境尺度在决策中的重要性,并将民众的视线从目前的基于有限资源的展望繁荣这一事实转移开来。

国家为重的民族主义模式被称为“新榨取主义”,因为尽管它似乎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拉美发展路径,但它最终维持了榨取主义国家在全球经济中社会收益甚微、环境没有改善的从属性角色。此外,新榨取主义还引发了国内高代价的经济和政治问题。随着当地居民发现自己的生计和环境被破坏,内乱不断增多。这促成了对曾经受欢迎的政治领导人的失望和致力于转型的组织的萌生。政府、企业和民间团体之间的许多冲突,比如蒂普尼斯高速公路项目引发的争议,由于其较大规模而吸引了全球的关注。2公众对榨取性模式破坏性影响的不满,不只局限于少数进步国家,而是一个区域性现象。最近一项调查将拉美地区列为2006—2013年间大众抗议数量最多的国家,环境正义相关议题名列前茅。3

不像蒂普尼斯高速公路案例那样引人注目的,是当地社区从采掘项目和采掘政策中捍卫自己的社会和环境权利的日常实例。多重形式的抗议活动比如游行、设置路障、占用公共空间、绝食等,体现了对进步的“社会运动的政府”未能实现其最初支持者预期的变化的不满。这些抗议活动,其中一些土著与社会运动要求重新界定国家、重获主权和确保决策参与,获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这些抗议形式在这些国家中已经变得如此盛行,以至于它们已被看作是新的、合法的参与政治进程的方式。

进步政府对公众日益强烈抗议的回应,是令人尴尬的。压迫性与反民主的反击策略,已成为莫拉莱斯和科雷亚总统第二届任期的标签。虽然这些国家的政府在口头上鼓吹跨国籍、土著主权、好生活和尊重地球母亲,但其行为体现的是对生存至上的政党政治的回归。政府反击的策略包括:暴力镇压土著抗议(比如蒂普尼斯高速公路游行示威)、被政府评论员描述为“反革命的”或暗中与帝国主义列强的结盟、蓄意分裂和弱化抗议性社会运动、通过政治和物质奖励暗中支持赞成政府的反动员以“保卫变革的进程”。这种不加掩饰地捍卫进步政府曾强烈反对的发展模式的做法使人们日益认识到,在当前的社会经济制度内改变不可能发生。这也成为发展替代创议日益流行的一个重要促进因素。

(三)区域一体化的困难和潜力

鉴于像厄瓜多尔和玻利维亚等国家在减少对榨取主义经济依赖方面的失败经历,发展替代论者比较看重一体化在实现社会和环境转型方面的积极角色。然而,一体化也同样面临着减少不平等、改善生活质量、可持续管理自然资源等议题上的困难。

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拉丁美洲启动了一系列走向区域一体化的举措。这些举措在界定区域形象、塑造合作关系、促成经济增长等方面发挥了作用。在早期的一体化举措中,安第斯共同体(CAN)是唯一一个在经济创议中纳入社会议程的共同体。社会福利仅限于移民领域,以便允许公民在国家之间自由流动。最近,区域一体化的新一波建议聚焦在更加民主、更加参与性的一体化进程,包括社会权利、经济平等、环境可持续性等方面。一体化组织包括2005年成立的“为了我们美洲人民的玻利瓦尔联盟”(ALBA)——代替原来的《美洲自由贸易协定》(ALCA)、2006年创立的“南美国家联盟”(UNASUR)和2011年建立的“拉美与加勒比国家共同体”(CELAC)。这种新兴的政治合作标志着拉美历经几十年屈从于进口替代工业化和新自由主义之后良性预期的重要恢复。然而,由于在国家层面结构上和政治上的种种障碍,这些举措的贯彻落实仍面临着一系列困难。

另一个担忧是拉美国家不同群体采取的相反路径。虽然有些国家选择了区域一体化(阿根廷、玻利维亚、巴西、厄瓜多尔、巴拉圭、乌拉圭和委内瑞拉),但其他国家却选择了基于自由贸易和跨太平洋协定的外向型经济议程。这方面的最新进展是,四个与美国有自由贸易协定的国家(哥伦比亚、智利、墨西哥和秘鲁)于2011年成立了太平洋联盟。有分析人士认为,成立太平洋联盟是为了削弱巴西的地区性霸权,而巴西提出的零关税贸易协定建议也遭到了南美洲国家联盟禁止。还有人认为,太平洋联盟是对南方共同市场的停滞状态、创始成员国(阿根廷和巴西)之间的纠纷、未能切实增加各成员国之间贸易等的一个应对举措。不考虑动机因素,两种策略的意见分歧主要在于它们是否最终是不相容的和它们对区域一体化的未来究竟意味着什么。

拉美一体化的未来是不确定的,这不只是因为它面临着的困难并与自由贸易战略的冲突,还因为面临着榨取主义在该地区的不断扩张等开放性问题。发展替代研究者强调,一体化是一种??有选择地从全球化的剥夺性模式实现区域脱离的手段。他们认为,只要一些拉美国家维持其对初级资源的依赖,而另一些国家拥有多元化的经济体,那么,这种不对称性将在该地区持续存在。相应地,拉美将无法摆脱其在全球经济中的从属地位,更谈不上提高它们公民的生活质量。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的案例清楚地表明,摆脱对自然资源出口的依赖需要多个国家的共同努力。

玻利瓦尔联盟、南美国家联盟和拉美与加勒比国家共同体等一体化组织最近采取的一些创议是令人鼓舞的,这主要因为它们基于更广泛的视野和团结、社会权利、可持续性与再分配等原则。然而,它们也面临着克服全球化所维持的结构性不平等的严峻挑战,例如初级材料的价格、贸易和资本流动的规则、优先考虑企业和资本的而非这些国家和公民的权利的治理结构等。由最近的创议发展而来的体制和机制比如无条件融资机制(南方银行、玻利瓦尔联盟银行和各国开发银行/基金)和共同货币体制(由拉美一体化协会、南方共同市场以及玻利瓦尔联盟等开发的苏克雷和地区支付系统)仍处于一个初期阶段,并且依然面临着成为传统性经济发展手段的风险。为了从榨取主义发展模式中转型,许多国家将不得不在有关社会和环境标准、区域粮食主权和能源政策,以及劳动法、社会保障、教育等方面接受跨国界的义务。巴西在扩展榨取主义中的作用,进一步说明了拉美一体化的困难和潜能。

(四)区域地缘政治和巴西作为地区霸主的崛起

作为南方共同市场的创始人、南美国家联盟和拉美与加勒比国家共同体的支持者,巴西一直是推动拉美区域一体化的重要角色。然而,巴西一直因为运用一体化举措强化自己的区域和全球性大国地位而受到批评。对巴西的指责包括从它迎合美国的军事和经济利益到通过剥夺维持资本主义积累模式。

像许多拉美国家一样,巴西经济与中国的联系越来越紧密。自2005年以来,拉美四国共获得中国给该地区所有贷款的91%,巴西是其中之一(其他国家是阿根廷、厄瓜多尔和委内瑞拉)。中国投资者在支撑着巴西的钢铁产业、农业企业和技术部门的发展。中国贷款给巴西钢铁行业受到关注,是因为它们的利率极低,中国政府往往通过补贴国际贷款银行做到这一点。中国贷款者和投资者在巴西的地位,使他们对该国的市场环境具有重要影响。此外,巴西依靠中国需求出口自己的商品。2009年,巴西获得贷款额的85%投入到一个巨大的海上石油项目,该项目采用了中国的钻探设备。这100亿美元贷款是一种商品抵押贷款,保证了巴西以市场价格向中国出售石油,而中国获得的石油供应远远超过贷款的原始价值。中国也向巴西和秘鲁等主要贸易伙伴施加压力,促进其能源、交通基础设施的一体化。这些努力与发展替代提出的社会变革一体化的目标明显是矛盾的。此外,与西方国家和贷款人相比,中国的社会和环境投资标准严重偏低,这已经导致了巴西和其他地方时常被披露的负面影响。

然而,尽管中国对巴西的外交政策有重要影响,但这并不足以充分说明巴西的区域性行为。在中国崛起对巴西经济产生重要作用很久以前,巴西就已面临着严重的社会和环境问题,位列世界上最不平等国家的行列。此外,巴西已经在该地区形成了一种非对称关系。一个著名的例子,是巴西发起的“南美基础设施区域一体化”(IIRSA)1的倡议。很显然,巴西将是南美基础设施区域一体化的主要受益者:巴西建筑公司设计和建造基础设施;巴西银行给其他南美国家提供贷款使它们能够开展该项目;贷款条件是巴西初级产品的优先供应和巴西工业品的优先市场准入;跨洋基础设施使得巴西降低向美洲大陆外出口大豆和其他初级产品成本以及来自中国等主要贸易伙伴进口的运输成本;能源基础设施如在邻国玻利维亚的大型水电项目将为巴西的城市和行业提供能源,尽管这将破坏自然生态系统和数千个社区等。1以上清楚说明了该项目所带来的经济、社会和环境威胁,以及为什么会遭到民间社会的激烈抗议。当然,这些威胁的紧迫性也为替代性建议的形成提供了动力,包括发展替代。

巴西参与南美基础设施区域一体化,是巴西在美洲大陆扩展资源榨取模式的表现和结果。榨取主义在巴西的扩张,可以从2000年初级产品出口比例占出口总额的42%增长到2010年的63%得到清楚证实。资源榨取模式不利于巴西的人民和生态系统,而它在整个区域的扩展使巴西被指责为地区霸权和新帝国主义。尽管自称是一个进步国家,但巴西通过依赖邻国廉价的初级产品和源源不断的投入以求在国内生产高附加值产品,使得它能够与其他工业经济体在全球范围内竞争,从而在区域层面复制了资本主义生产的中心——外围构型。2巴西对资源榨取主义模式的区域化复制,维持了拉美初级材料供应者的地位,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巴西自身在与中国关系中也日益降低到了这个地位。对此,发展替代的方案提供了一种摆脱这些模式的选择,即通过政策调整逐渐把美洲大陆与全球的社会经济体系分隔开来。

二、替代发展:概念、过程和参与者

(一)拉美发展替代的理论方法

虽然发展替代论者的要求、过程和目标存在着差异,但他们一致认为:1)发展是一个基于北方工业化、消费与经济增长模式的对现代性与进步的普遍概念化;2)它必然导致自上而下的、强制性的、强力推行的或霸权性的落实机制,以及对替代方案的消除或阻断;3)发展政策进一步强化了资本主义体制、规范、制度的全球性扩展,以服务和保护权贵的利益;4)发展直接与自己宣称的环境和社会目标相冲突。

发展替代理论质疑发展所基于的参与、决策、等级制度、人与自然关系、治理结构、自然的经济化等逻辑。构想替代性选择的新理论框架包括欢乐、超强的可持续性、生态中心主义、深生态学、女权主义批评、照料经济、经济的去物质化、去增长、文化间主义、多元主义、关系本体论、公民权的扩展等。通过重建和吸纳不同类型的认识论,发展替代论者正在探索各式各样的主题,尤其是土著的和基于性别的知识,以便使之成为关于转型的长期性讨论1:

1)重新叙述那些被严重扭曲或矮化的有关国家和市场作用的历史性辩论,比如易货贸易、互惠、自给自足、礼品等;

2)创建切实可行的方法分离发展、经济增长、消费和福利,比如通过建立一套超越物质性和个人主义福利的新指标,以考虑集体的、精神的和生态的等方面内容;

3)通过承认自然的内在价值和质疑技术在解决环境问题中的作用,揭示和克服环境与“发展”之间的错误二分法;

4)重新审视政治、公民、正义的定义、关系和过程。

在实践中,发展替代创议的构建,涉及到不同的参与者,包括社区、非政府组织、学术界和政策制定者。它们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活动网络,其范围延伸超出了全球南方而与更广泛的变革进程互动,比如全球气候正义运动。拉美发展替代运动的三个最典型表现,是后榨取主义、好生活和团结经济。

后榨取主义。后榨取主义支持者将资源丰富国家对自然资源开采与未能解决结构性贫困和生态危机的传统发展议程联系在一起。他们提出了包括经济政策、教育计划和公众参与在内的一系列转型举措,旨在从目前的“掠夺性榨取主义”模式逐渐转向一种初步的“明智的”榨取主义和最终阶段的“必需的”榨取主义。“明智的”榨取主义的特征是,刻意选择那些在国家立法和国际立法中提到的符合严格的环境和社会标准的采掘项目,而那些对环境有害或对物种丧失具有不可逆风险的采掘项目应立即停止。在这一阶段,国家要进行如初级材料的价格调整、税费改革、补贴削减等额外的宏观经济改革。而转向“必需的”榨取主义阶段,意味着废除一切不能直接满足人类需求、改善生活质量的采掘项目。当然,在每个政策阶段将需要补充一些社会文化措施以促进消费模式和物质价值观的逐步转型。

减少国家对资源商品出口的依赖,牵涉到整个社会和经济的改革与转型,必须在跨国界范围内协调行动。由于全球化资本主义高度竞争的本性和资本的金融化,使得投资能够轻松转移到最有利的经济环境,因此有必要联合实施后榨取主义的政策。后榨取主义政策方案包括强有力的国家层面上的环境和社会管控、考虑外部性的价格调整、取消补贴、资源开采收益的重新分配、其他经济部门的多样化与扩展(比如农业、旅游业、服务业、制造业等)、对市场和资本的规范、??强化团结经济、自然资源与生活质量非货币价值的承认、从全球化中选择性地脱离、生产的非物质化、消费模式的改变,等等。后榨取主义研究者认为,为了有效地推动转型,特别需要文化变革、社会参与、区域协调和民主化的齐头并进。他们也承认,转型的过程将是漫长和多样化的。

总之,后榨取主义的政策建议旨在从当前的发展模式中渐变转型,并最终摆脱资本主义制度。尽管后榨取主义研究者不否认改良主义政策对提高透明度、改进收入分配、调整消费意识、促进生产实践等的积极贡献,但他们所谋求的首先是转变以增长为基础的发展模式。在完成这个转型之前,目前的社会??和环境问题只会恶化。

“好生活”(Buen Vivir)。这一术语起初在安第斯山脉的克丘亚民族、艾马拉民族中流行,但类似的概念也可以在世界各地不同的土著居民中发现。“好生活”不像后榨取主义那样提供了具体的政策建议,而是已经成为一种政治意识形态,构成了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和委内瑞拉等南美国家进步政治议程的基础。

目前并没有关于“好生活”的统一的定义。一般来说,“好生活”是多个概念的集成,它使得来自土著的知识和西方知识可以相互交叉。“好生活”侧重于人类福祉、“生活的丰满”、与自然共存的必要性、意识到自然的内在价值并尊重它的物理限制。“好生活”还强调改变市场的作用、地位和机制,以及人类之间经济关系的方式。

科雷亚和莫拉莱斯的总统竞选纲领,使整个区域和国际社会注意到了“好生活”这一概念。科雷亚和莫拉莱斯承诺基于“好生活”理念构建一个新的社会—政治—经济制度,并承诺拒绝工业化国家富裕的破坏性发展模式。将“好生活”理念纳入立法,意味着强调粮食安全和主权,自主性的教育、管理和司法,让地球母亲成为一个权利主体,等等。此外,“好生活”理念已经进入其他拉美国家政府(古巴、委内瑞拉、阿根廷、巴拉圭、乌拉圭与秘鲁)和区域一体化组织如玻利瓦尔联盟、南美国家联盟、拉美与加勒比国家共同体的话语体系,并已成为不同组织致力于发展替代的一个共同概念。

团结经济。“社会团结的经济”这个术语,是1997年在利马举行的首届“团结的全球化”国际会议上提出来的。它最初被定义为“具有社会团结意涵的一切经济活动和做法,有助于建立一个新的经济模式”。目前,“团结经济”这一伞形术语涵盖了各种为了实现可持续性、自给自足和经济独立的替代性方法,这些方法正在世界各地的地方范围内被实践着。它们包括公共的资源所有权和管理、有机食品的地方/区域生产和消费、公平贸易、可再生能源利用、传统知识的重估与利用、非货币实物交易、基于当地需求和基本服务的相互支持性社区网络(教育、医疗、育儿、家务劳动等)、社区合作社产业和金融服务,以及在更一般意义上认识到传统的无偿服务的价值,比如护理为基础的活动、自然资源和生态系统服务。

对发展替代而言,团结经济的重要性在于,它们具有超越资本主义社会的转型潜能,从而转向一个基于大众化动员的满足当地需求的更公平、更可持续的社会。因而,团结经济体具有某种后资本主义的特征。这是因为,团结经济基于财富的再分配而不是资本的积累。这与后榨取主义、“好生活”理念的共同性是显而易见的。

由于它在应对严重经济危机中发挥的作用,团结经济的某些案例是众所周知的。比如2003年在阿根廷,170个“复活的”企业雇用了超过9 000名工人,并且涌现出200~500万个易货组织,来参与应对那时的货币危机。在巴西,据估计有120万工人参与到团结经济,其中有超过1 250个工人所有的企业。在委内瑞拉、巴西和墨西哥,存在着庞大的社区银行网络并发行当地货币。在许多拉美国家,团结经济增长如此之快,使得它已经成为这些国家的一个经济部门,而政府也不得不创建专门部门和法律来进行管理,比如哥伦比亚的劳工部建立了团结组织特别行政组。

像“促进社会团结经济国际网络”(RIPESS)、“草根经济组织”(GEO)、“国际合作社联盟”(ICA)等国际组织,正在跟踪团结经济运动的发展,并在其网站上提出了数以千计的政策创议。2013年,联合国成立了“社会和团结经济机构间专门工作组”,目的在于推进有利于团结经济的国际和国家政治体系发展。只要它们被预占或重新定向为实现资本主义的积累、利润和增长目标,那么,团结经济逐渐纳入到国家和国际治理结构的主流化就有可能会最终损害发展替代原则。因此,适时监督与评估这种发展将是很重要的。

(二)参与者和进程

鉴于发展替代论者认为真正有效的实现幸福、平等和可持续性的方法需要多元化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参与转型主体的广泛性是非常必要的。

在拉美,致力于发展替代的社区、协会、非政府组织、基层组织众多。它们的活动范围从基层社区到国家、区域和国际网络。像土著和农民运动这样动员了大陆内外成千上万人参与的社会运动,在促进发展替代理论、建议、做法的传播和挑战压迫性的系统性结构方面极具影响力。此外,许多发展替代的声音来自拉美高校和研究机构。它们从后发展、政治生态学、后增长、后资本主义、去殖民化理论及其实践的讨论中,提出了社区和政策层面上的替代性思路。最后,少数外国捐助者和非政府组织通过提供资金、联络参与者以及提供宣传战略指导等,在规划发展替代运动方面已颇具影响力。

国际非政府组织和捐助者所提供的资源与支持,在草根民间、学术界和政界引发了激烈争论。所讨论的是,外国介入在何种意义上促进民主进程或威胁主权。一方面,欧洲发展合作机构、私人基金会(罗莎·卢森堡基金会)、非政府组织等外国捐赠者,提供资金、法律和技术咨询,完善网络建设,传播支持土著和社会运动反对榨取主义的信息。例如,它们帮助土著参与者主办和承办国内外会议、维护网站、出版和传播纸质信息、开展公众针对政府的抗争活动等。另一方面,在一些案件中,它们可能已经侵犯国家主权。例如,它们通过参与抗议活动,“政治干涉”相关国家的政策,增加本地组织对外国援助的依赖以削弱或破坏地方运动的合法性,甚至共谋外国干预。这种做法,或对它们的怀疑,使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委内瑞拉政府把外国捐助者和非政府组织视为排斥和驱逐的对象。1

在拉美,很少有政治人物在实践中接受发展替代议程。而接受发展替代议程最常见的机构,是政府环保部、各国的国际公约代表团和像南美洲国家联盟、拉美与加勒比国家共同体、玻利瓦尔联盟等区域一体化组织。区域性和国际性论坛为不同的利益相关者提供了至关重要的聚会场所,以巩固发展替代的相关努力。它们包括UN、G20、G8、WTO以及其他的政府间谈判进程。然而,大众性团体也越来越多地举办它们自己的论坛,比如世界社会论坛、世界人民气候变化峰会、可持续发展人民峰会以及无数民间社会的专题会议。

随着发展替代的参与者、过程、方法等多样性的显现,出现了有关最适当、最有效的过程与策略的相互矛盾的观点。也许,这些辩论中最突出的,是在实现大众性目标过程中国家的作用。然而,鉴于应对气候危机的紧迫性和资本所采取的越来越多的极端措施以保持其结构和体制,一些发展替代组织同时承认“内”、“外”斗争策略的优势和弊端,认为至少在未来逐渐明朗之前应拒绝一个总体性战略,相反要提倡多元化的斗争方式。

三、后增长与发展替代的概念和实践缺陷

后增长框架面对的主要概念性困境,是未能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究竟是由于资本主义制度的致命缺陷还是较弱的政策执行力。那些把全球生态难题根源归结为资本主义制度的研究者认为,资本主义至少有5个特征与可持续发展相矛盾:1)商品化趋向(“社会生活的市场化”);2)对持续增长的依赖;3)不平等的趋向;4)阻断其他选项(“经济语境的普遍化”);5)资本主义的去道德本性及对社会规范的渗透。资本主义对持续经济增长和市场扩张的依赖,是不断动荡和危机的深层原因。此外,经济停滞理论家与预言资本主义增长终结的后增长理论家之间,有一个有趣的趋同。双方都呼吁,从作为主导性范式的资本主义体制中采取谨慎的转型步骤。

相比之下,一个主张改革资本主义的学派并没有发现可持续发展与资本主义模式之间的矛盾。正如赫尔曼·戴利(Herman Daly)的“稳态经济”和蒂姆·杰克逊(Tim Jackson)的“没有增长的繁荣”所表明的2,这种后增长方案不是质疑资本主义的根本组织和特点,而是呼吁解构增长与生产量的必然联系。这些研究者认为,生态概念如生态系统的吸纳消解功能、承载能力、适应力和应变能力,都应该被适当估算以弱化对人类活动和经济增长的限制。这种观点与后发展观相冲突。后发展观认为,虽然从制度内部改革最初可能会带来一些惠益(例如吸纳参与、性别和发展可持续性原则),但它们最终受制于资本主义积累的总体逻辑。

由于增长的普遍性贯穿于整个社会、政治和经济结构与过程,因此,后增长方案面临着相当大的挑战。后增长理论注意到了使用GDP作为普遍的成功测量工具,以及将经济增长优先于社会和环境的局限性。经济高于政治认识的负面效应,已被广泛认可。然而,理想化的后增长原则,并不能代替财政资源。地球上几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都是围绕满足他们的生存需求的资源而展开的。此外,特别是在南半球的一些公共机构,严重缺乏用以提供基本服务、基础设施和社会项目的财政资源。因此,纯粹的去增长方案将是不会被接受的。问题在于要对那些允许增长的地方设置严格的标准限制。

或许,后增长框架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增长已经嵌入到文化规范、价值观和行为的方式。1大部分发展替代研究者都强调,使目前在世界各地的地方层面上正在实施的、致力于可持续性、自主性和独立性等目标的、众多发展替代方法变得众所周知,是非常重要的。女性主义者提出,女性主义经济学作为走向可持续发展的桥梁。她们引用了大量的社区案例,认为应认可对当地经济大量无偿投入的价值,比如看护为基础的活动、自然资源和生态系统服务等)。不过,目前尚不清楚的是,基于本地的解决方案是否能够实现一定规模比如全球层面上的可持续性。此外,地方性创议是否能够做到快速传播来应对问题的紧迫性,也还是不确定的。

另一个关键议题是再分配政策,这是所有后发展战略的一个重要构成部分。再分配最初主要在传统的以增长为中心的发展中使用,如今,它已经呈现为不同政治经济环境中的多种形式,并导致了同时来自南北双方的基于经济和道德理由的批评。再分配在后增长辩论中的重要性,来源于再分配政策(无论是国家内部或国家之间)是否有效、是不是经济增长的合适的替代、在政治上是否可行、甚至在没有持续增长的情况下是否依然可能等一系列问题。当前,主要体现在玻利维亚、巴西、厄瓜多尔和委内瑞拉等国家的再分配项目的“补偿性国家”模式,被批评为一种让南方省份通过现金转移与社会救助而无需变革阶级结构就获得合法性的方式。这些项目的社会收益被用来辩护榨取主义越来越具掠夺性的形式,结果是进一步固化了发展替代倡议的致力于废除的模式。

此外,迈克尔·巴尼特(Michael Barnet)认为2,后增长建议尚未完全成熟,有可能导致不受欢迎的经济副作用。此外,他对人们太多寄希望于联合国或多边主义的解决方案比如那些替代全球化倡议持一种悲观态度。这种担心与发展替代方案的相关性在于,后者也是高度依赖区域一体化的。鉴于后增长替代的激进性质,巴尼特怀疑这样的变化是否能够最终发生,尽管这些变化是值得思考的。

与这种担心相呼应的是,玛丽斯苔拉·斯万帕(Maristella Svampa)提出了后增长方案尤其是后榨取主义面对的一个巨大挑战1,那就是这些建议的“期望地平线”是生活风格和生活质量。她呼吁,在支持可持续与文化多样性的过程中,重新界定人类和社会的需求。她提出了重新界定人类需求的三种可能性:1)人类需要方法,其中包括人的需要得以满足的过程;2)经济生活方法,应该满足工作的组织与社会分工使生活的长期持续成为可能;3)生态女性主义者的照看伦理方法,需要把照看文化置于可持续社会的中心。斯万帕重新界定人类需求的建议,尽管对后增长呼吁的大范围文化转型是必要的,但也不会轻易被接受。这将构成后增长实现可能性的一个明显障碍。

后增长战略可行性的最后一个担忧,是它们依赖于强有力的政治干预和公众监管,这与公司越来越推动的趋向放松管制相冲突。弗里德里克·布劳沃夫(Frederik Blauwhof)指出了国家干预主义方法的两个障碍2:1)国家直接依赖于金融资本,使得反对经济增长的做法直接违背自己的利益;2)限制企业增长的改革最终会被回避、推翻或预占以求恢复增长。沃夫冈·斯特雷克(Wolfgang Streeck)回应了布劳沃夫的观点,并指出,尽管国家对资本主义危机的回应是加强??监管,但资本主义不可能在真正限制增长和扩张的条件下运行。这在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和委内瑞拉等进步政府下榨取主义的扩张中已得到证明,尽管它们声称打算不这样做。

截至目前,后增长政策(包括发展替代)要么还没有得到落实,要么面临着明显的实施的障碍,要么还没有准备就绪。此外,几乎没有人评估那些认为增长应该受到限制或暂缓者所提出的具体建议。北半球关于后增长方案的技术、政治和大众可行性的讨论,要比南半球更加成熟。此外,还需要深入探讨以南方为取向的政策建议,并在可能的情况下分析它们的效果。这种工作是与政治意愿密不可分的。接下来将对秘鲁的后榨取主义案例做一个初步分析。

四、发展替代实践:后榨取主义在秘鲁

2011年,秘鲁的一个由学术机构、非政府组织、社会运动和工会组成的公民社会网络(RedGE)向秘鲁政府提交了一份提案,概述了一系列转向后榨取主义经济的政策措施。该建议回应了秘鲁采取经济、生态、社会上更加可持续的活动的需要,其中包括可持续利用土地、加强环境监管、经济多样化以及当地群众参与协商的权利等措施。该群体通过计算采用所推荐政策的经济效益来支持其建议方案,并且提供了智利之前采用类似措施所取得经济效益的数据。

秘鲁经济学家索特洛(V. Sotelo)和弗朗克(P. Francke)通过分析初级开采活动对就业、公共财政收入和国民经济的对外部门的主要贡献,探讨了从依赖资源开采产业中转型的可行性。1然后,他们预测了采取强有力的限制开采产业政策对这些部门的影响。首先,他们发现,资源开采部门并不是就业的主要源泉(仅占从事经济活动人口的1.5%)。这一点支持他们促进高就业的行业的建议,比如劳动力密集型农业、旅游业、建筑业和工业。其次,他们发现,资源开采活动是公共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占到直接内部收益的22%和总税收收入的42%),但由于受大宗商品的价格波动的影响,这又是非常脆弱的。最后,他们发现,资源开采活动的收入在对外部门中最为显著,其中初级产品出口占全部出口的70%,在开采业方面的投资占到外国直接投资总额的34%。

随后,他们探讨了三种不同的限制资源开采活动的方案。第一种方案是完全停止采矿、石油和天然气。该方案遭到拒绝,其原因是,它会对政治、经济和社会的稳定带来不利影响。第二种方案是暂停2007—2011年启动的采矿、石油和天然气项目。他们发现了一个影响小得多的结果,即外汇储备和支付平衡只会有轻微的恶化。第三种方案是结合第二种方案,再加上对开采业利润征税,该方案有着最佳的效果。税收增加足以抵消出口减少所导致的收入损失。他们发现,类似的税制改革在智利已经获得了成功。方案三的优势包括积极的收支平衡、增加外汇储备,以及提高央行应对汇率波动的能力。他们的结论是,结合对资源开采业利润征税并逐渐停止开采活动,是一个逐步摆脱资源开采产业依赖的可行性建议。

然而,秘鲁政府并没有接受这一建议。秘鲁仍致力于扩大资源开采活动。此外,与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不同,秘鲁的榨取主义版本,并不是一个国家高度参与决策制定、产业股权、利润的更大规模获取与分配的新榨取主义模式。相反,秘鲁沿用的是传统的特许经营模式,放弃国家的监管控制,并为私营企业提供优厚的待遇。而且,这种模式不局限于采矿、石油、天然气,在渔业、农业和能源领域中也是如此。中央政府不与当地居民、政府或环保部门协商就直接授予私人特许权。因此,榨取主义的社会与环境影响将会继续助长冲突和抗议。

五、结论

不管发展替代是源于生存的必要性还是意识形态的信仰,它们在促进大规模的社会经济变革方面具有重要潜能,其影响范围远远超出拉丁美洲。发展替代只是目前每一个大陆正在蓬勃发展的一系列后增长框架中的一种模式,这些后增长框架是对日益认识到以增长为基础的全球经济变化和/或崩溃的必然反应。全世界后增长举措的数量是惊人的。有意义的是,不同地方的方案都认识到了当地问题的系统性根源。不断强化的全球性担忧,在每年特别是自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持续增加的抗议活动中得到反映。2013年,一项2006—2013年间84个国家843次抗议活动的研究,概括了大众抗议的四个主要原因:1)经济不公正和紧缩政策;2)代议制政治的失败;3)全球(包括环境)不公正;4)侵犯人权的行为。接受多元化或“差异”是发展替代的核心组成部分,这与那种自上而下的、一刀切式的以增长为核心的发展模式形成了鲜明对照。

在发展替代的所有障碍中,也许讨论最不充分的是消费问题。南半球国家日益壮大的中产阶级队伍,将很快超过北半球国家的中产阶级人口。发展替代的研究者认为,严格的政策和大众教育的混合具有促进变革的潜力,但这一论点需要更深入的实践层面审视。

对发展替代群体提出的倡导性战略进行持续的政治分析,就像微调技术方案和争取公众支持同样重要。尽管许多发展替代创议,比如团结经济与萨帕塔运动,都在获得成功的同时避开了传统的政策过程,但这并不是说,所有的发展替代方法都能做到这一点。即使在国家层面上采取了发展替代模式,很少拉美国家有足够的地缘政治影响力在国际舞台上施加影响。这是发展替代研究者为什么强调加强区域一体化的另一个原因。

尽管拉美各国政府未能改变它们国家在全球经济中的从属地位,但该地区的政治形势继续提供着发生改变的可能性。尽管还没有促成政策优先性上的改变,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进步的环境立法是最终迈向采取可持续政策的重要一步,例如它们承认地球母亲作为可以合法争取的权利主体。此外,不同一体化组织比如拉美与加勒比国家共同体、南美洲国家联盟的使命、话语与政治实验,还提供了促进创新区域政策框架的潜在空间,就像那些借助后榨取主义而有所发展的方面。虽然发展替代论者设想的转型不会在短期内发生,但拉美的政治环境肯定比其他地区更有利于发展替代运动的开展。因而,尽管困难重重,发展替代运动将会继续在拉丁美洲及其他地方推进。实现可持续性与平等所需变革的重要性,值得整个民间社会的共同努力。

(责任编辑 朱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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