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河
我曾经想看到风的形状,可它过隙变扁,穿孔变尖,形无定式来去无踪;我也曾想捕捉风的味道,可是,风静隐于虚无之中,风动,带来的却是他处的味道;我也曾琢磨过风的声音,才知道风本无声,只是有许多声音都被风一路带来又一路带走……
在我离开农村进入小县城之后,仿佛进入一个听觉和味觉的荒漠。身处日益膨胀和来不及完善的城市,我成天浸泡在城市污秽的味道和繁杂的声音之中,只能独自怀念着风清气正的乡下时光。
虽然风的形状不可看见,但是风经过之处,也总有从静到动的提示。草倒叶飞、云转幡动,这都是风在说它来了。可能风还在远处,我们就远远地发现了风的脚印。在乡下,如果站在木格的窗子背后,只要看到对面青山上的树在摇摆,山路上的雨衣在飘动,瓦房上的炊烟在扭腰,这些都是在说,那就是风。当然,居住在高高的电梯公寓,隔着双层的玻璃窗子,也只有那些粗壮烟囱上方的烟雾或者花花绿绿的商铺彩旗,在天空中写着“风”,如果没有这些烟囱或者旗子,应该是看不到风的身影的。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外云卷云舒,本是件简单的事,然而,要在城市灰蒙蒙的天底下看看云,实在是十分奢侈的想法。当然,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没有谁会停下来静静看一会儿风的来去和风的大小,都是在奔波行走讨价还价的间隙,偶尔由鼻翼、肌肤、耳朵听闻风的踪迹。
多年前的一个五月,我在农忙时节回到乡下,刚下过暴雨,溪里池里水都涨起来了。在那个雨过天晴的黄昏,我坐在青草地上乘凉,阵阵温和的晚风吹过,风中满载着布谷的歌唱、虫子的嘶鸣,还有牛的长调,我突然觉得,这样的五月,才算是完整或者完美的。之后,我也时常回乡下去,更多的时候就在春节前后,等到天黑定了,山里山外全是静默的,偶尔有人家点燃一串鞭炮,响过之后,夜晚更显得寂静了。
对于风中味道的触摸,主要依靠鼻翼,舌头无须过多参与。风中的味道,在乡下,更多的是花花草草传出的消息。当然,花要把消息告诉的不是人,而是那些远远近近的虫子,只不过让人也无意中捕获了。花的消息,风在以一种更加隐秘的方法传播,也是一种不可看见不可听闻的方式。因而,在乡下,一个人的嗅觉是十分灵敏的。
村口人家的饭熟了,村尾的人都知道是些什么菜。如果是在饥饿的年代,就有不少无事的孩子过去串门了。如果闻见有腊肉的味道,那一定是家里来了远客;如果是酸菜红苕的味道,就不过去凑热闹了。每年端午,家家都会用新面蒸馒头,一大早,村子就全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馒头香味中,虽然各家各户还把馒头扣在蒸笼里,但是只要鼻翼轻微动一下,就知道哪家的包子是肉馅的,哪家是菜馅的,还有哪家用的是洋槐花作瓤。
乡下,风的味道不仅四季各异,而且一天之中也不断变换。早上凉,中午热,晚上冷。当然,如此简单的词语无力把乡村的风在纸上再现,或者将其描述得原汁原味。
封闭在厚厚的水泥墙里,百无聊赖地想到了乡下的风声和风味。风中遥远的声音和淡淡的味道,正如我刻骨的乡愁和莫名的悲伤。
(常朔摘自《光明日报》2016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