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诗:灵气作者,作品刊登于多家报刊,擅长写真人真事,坚信生活比文学更传奇。特立独行,静可闭门造字,动可浪迹天涯。
奶奶掉了一颗门牙,吃晚饭的时候,她喃喃自语道:“如果我是一只迷路的骆驼,你们可以通过沿路植物的牙印找到我。”
我笑了笑,无厘头地问道:“为什么刚好是骆驼?不是马和羊什么的?”
“老版的中学英语教材里有这样一只骆驼,你爸那一辈儿都学过。”她酷酷地回答我,一副“年轻人你没见过什么世面啊”的气势。
奶奶是一名退休多年的人民教师,今年已经虚岁七十五了。可能是长期教授英语的缘故吧,她比同龄的老人们时尚前卫不少,有事微信联系,没事赞赞子孙的朋友圈,热门剧集她都已在平板电脑上追完,影视熟脸也能叫出一堆姓名。
奶奶爱玩点十字绣,她可不绣什么“富贵花开”“年年有鱼”,要绣就绣世界名画。梵高的《星空》她已经绣了一年了,接近完工,这是她预先给我准备的嫁妆,是的,她可爱的孙女,还在上大学的八字没一撇的我的嫁妆,她担心真正到了我出嫁的那一天,她想绣点什么也绣不动了。
奶奶十七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爷爷,爷爷对奶奶一见钟情,头一回去奶奶家,就厚脸皮地主动留下来吃饭。那天中午家人刚好不在,奶奶是家中的小女儿,从没做过饭,她说“我不会”,想借此打发爷爷走。爷爷继续厚脸皮,“你随便弄点,你做啥我都吃。”
于是,奶奶拿前一天的剩饭给爷爷做了个酱油炒饭,炒糊了,又黑又硬,像一团锅巴,爷爷还是傻呵呵地吃了个精光,奶奶笑了,他们的事也就这样成了。
奶奶嫁进门后,仍旧不会做饭,不是懒,而是厨艺不错的爷爷把做饭的事全给揽下来了。奶奶专心当她的人民教师,穿着红裙子,梳着大辫子,在本子上抄歌词,教爷爷听不懂的“洋鬼子”语言,两手不沾阳春水,像一个未婚少女。
现在七十多岁的奶奶,写得一手秀气字,绣得一手漂亮花,唯独不会做饭。对于一个优秀的文艺老太来说,这似乎有点美中不足,但一个女人,能够一辈子都保持不会做饭,该是多么让人羡慕的福气啊。
奶奶虽然不会做饭,但“种菜”是个好手,为什么此处要打引号?因为奶奶的菜不种在菜地里,而是种在自家楼下的草丛里。
我们小区的绿化带,被奶奶偷偷种了各种草药和配菜,麦冬、薄荷、紫苏、浮以……要炖汤和炒菜的时候就去拔几棵,新鲜又美味。奶奶选择种植的,都是小小一棵的植物,乍看不容易发觉,看见了也只觉得是野草。小区喷除草剂的园丁师傅从来不喷奶奶的“小菜园”,因为奶奶经常“贿赂”他,在他劳作的时候,送去人性的关怀,有时候是一块冰西瓜,有时候是一杯凉茶。作为回报,园丁师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在我奶奶教书的那个年代,教育是比现在更能改变人的一生的,小县城的学生们,因为英语差考不上好的学校,奶奶义务给差生补课,留他们在家住,在家吃饭,甚至留家远的学生在家过年。有的家庭认为读书不如打工赚钱实在,让孩子辍学,奶奶独自徒步十几里山路去劝说,很多学生都因奶奶的热心和执着改变了人生命运。在我生长的那个小县城里,奶奶是非常受人尊敬的。
虽然退休了,街坊邻里们还是称呼奶奶老师,一个优秀的人民教师的晚年生活是怎样的呢?是满天下桃李的果实回报啊。
今天过年时,1988届的毕业生们来家中看望奶奶,学生们都已是大叔大妈的年纪,一位胖伯伯攥着奶奶的手说:“老师,还记得我吗?我是劳动委员啊!”我被这句话萌住了。师生一阵怀旧后,学生们纷纷掏出新年红包塞给奶奶。那个画面很有趣,奶奶坐在沙发上,一个个中年学生像排队般有秩序地递钱给她,奶奶看起来,可真像一个公园门口收门票的老太太。
奶奶于我而言,是女神般的存在,她会让我想到另一个女神——林青霞,今年六十一岁的林青霞,没有跟其他同龄的一些女神一样“冰冻年龄”或者“逆生长”,我们都能看出来,她老了,她是真的变老了,又老得那样自然那样优雅。
近期,林青霞在某个节目中出场时,主持人说道:“感觉一个时代朝我们走过来了。”是啊,她的美,是能代表一个时代的,她年华正好时,向我们诠释了少女的美、熟女的美,她年华迟暮后,依旧诠释着老年女人最美好的样子。每个人都会变老啊,跟掩盖老态相比,笑着接受才算赢吧。
人们爱把人的一生比喻成太阳东升西落的过程,年轻的我还朝气蓬勃地活在上午,我的奶奶已经身材佝偻地步入了夕阳。
夜晚来临前的时光, 奶奶一点也不悲伤,她在享受着变老的过程,她把夕阳拌进了柴米油盐,用掉了门牙的嘴,细细品尝。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