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人

李秋丫

从不吝于用最恶毒的心来揣测别人的想法，尤其是有关自己的；可总以貌似天使般温和的外表来回应别人，尤其是关系不好的。

——题记

“嗯，可以啊，拿去吧。”她笑得，似玻璃杯中盛着的水，透明澄澈。那双乌溜溜的眼眸蒙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虽看不清雾后隐去了什么，总归使人舒坦地放下了心。

“谢谢啦，你可真好！”

她只是轻轻地垂眸，嘴角清浅的弧度下降了半分，语气却上扬了不少：“作业而已，跟我客气什么啊。”来人离开了，她眨了几下雾蒙蒙的眼，眉角温和的颜色还未全然消弭，笑意却早早散尽。

从头至尾，我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她圆润的侧脸，抿了抿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答应别人。”这样的情景，自她转来后，已不知是第几次了。

她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那层雾中透出一点点疑惑，然而还未待我看仔细，便又浓郁了起来。心下暗叹，又来了。一如那已上演多次的情景一般，她眉眼弯弯，嘴角微翘，“欢快”的语调再次响起。

颁奖典礼那天，我默然地坐在那里，看着微熏的灯光将她微胖的背影染成温暖的橘黄色。会堂里有些吵嚷，同学们或表情兴奋地凑在一起絮叨着什么；或神色凝重，甚至有些愤愤然。不过，台下的这一切丝毫未打搅到一如既往、眼睑低垂的她。嘴角的弧度虽然淡到看不出来，但总是在微笑着的；偶尔听到评委风趣的点评，还会十分配合地对着大家“粲然一笑”，任由泛滥的赞美之词涌向台上——她身边那个高挑漂亮的马尾辫。

颁奖结束，她笑着，眼中泛着薄雾，递上纸笔：“你可真厉害，给我留个电话号吧，认识一下。”和弦般清悦的嗓音仿佛满是诚挚与敬佩，仿佛。

“马尾辫”匆匆瞥了她一眼，飞也似的留下一串潦草的数字，笔未放稳，“啪”一声掉到地上，眼前早已没了马尾辫的踪迹。她低着头，厚厚的、有些凌乱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有些吃力地慢慢蹲下，厚重的正装把她裹得紧绷绷的。

可转眼，就不见了踪迹。我最终在楼后的卫生间找到了她。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温柔的笑容隐去了，朦胧的眼神也消失了，眸子像黑色的大理石一般泛着冷光，紧紧地抿着嘴角，正一下、一下地把手中的纸撕扯成小块，脚边还躺着一支挺尸般的笔。

我站了好久，久到我的脚又酸又麻，她才终于对纸片的大小感到满意。她转过头，黑黢黢的眸子里，盛满了讶异。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那一地碎纸屑。一时间，沉默蔓延开来，像发了酵的泔水，让人呼吸困难。

“你嫉妒她，为什么还要那样做……那样子让自己憋屈难受？这是何必？”

她乌溜溜的双眼在没有雾气笼罩时，真是又干净又明亮，只是，那雾气又顽强地缠了上来：“不那样做，反而会被别人说是在嫉妒吧……我明明，也是很艰辛地努力过啊……好不公平。果然，长得不漂亮就是没办法啊……”

不再温柔的声线，甚至有点嘶哑、干涩，像是久未经保养的二胡弦，发出低沉的悲鸣。

我又一次被独自丢在一旁，只能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回过神，我拧开水龙头，将碎纸连同其上的墨迹混成稀烂的一团，毁尸灭迹。

其实，你的眼睛在没有雾气时，是很美的。

年少的孩子天真无邪，因为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话，足以让一颗自卑的心变得千疮百孔。这是我在和她告别时，莫名想到的。

“我又要转走了呢。”

天台的风有些大，让她故作轻快的声音模糊了不少。面前，是一簇跃动的火苗。她轻轻地，从厚实的硬皮本上撕下一张纸。那张纸很快化作一团黑灰。

“说起来你是第二个，见证了……我的虚伪。”火舌又吞噬了一张纸，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坦率一点，真实一点，快乐一点，真的是说起来容易啊。”

她的手一松，整个本子都落入了火焰中，火苗“嘭”一下子蹿起来，直逼她的脸庞。她狼狈地后退几步，脸色有些发白。身处迷雾中的人，还是需要自己之外的人来拯救啊。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从脚踝到小腿，再到胸口，伴着细碎的光粒，最后化作虚无。被关上的门，带起了一阵微风，只有些许黑灰被吹扬起来。

天台，早已空无一人。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而每个人，都努力地想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天使，于是恶魔的那一面便被深深埋藏。

可是，他们都忘了：自己，只是个人类而已。天使因其圣洁而受人敬仰，恶魔因其邪恶而饱经唾弃。而人类，正因为其真实的圣洁与真实的邪恶相互交织，才无比地可爱。

（本文获第十四届“新作文杯”放胆作文大赛高中组三等奖）

一个转学生，一个过分在意他人目光、人前样子的女生，作者没有以传统的手法先交代她的背景，没有铺垫，而是直接用事例来展现她的性格。手法独特，几个事例，便足以描摹出女孩自卑、分裂的性格。文中的细节描写非常动人，女孩澄澈的眼睛却总笼着一层雾，在颁奖礼上，在卫生间遇到“我”时，作者对其面部表情的刻画，她的动作，她的声音，描写的细致与全面使得整个人的形象非常饱满，读者也可以充分感受到女孩心中的那份脆弱。虽像是简单叙事，可是，无疑这是一篇小说，只关乎一个人，但是，已足够了。

人应该做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去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扭曲自己，带来的只有分裂与痛苦。

（文 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