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洛夫组诗《无声》的审美意象

2016-04-21 10:49刘丽平
青年文学家 2016年12期
关键词:洛夫

摘 要:洛夫是著名的台湾诗人,他在超现实主义诗歌的艺术创作实践中,一直孜孜不倦地探索着诗歌的意象规律。洛夫在后期创作的组诗《无声》由十首小诗组成,其中的审美意象比较集中地代表了其诗歌的美学特征。组诗《无声》中的审美意象具备极强的故事性,洛夫通过《无声》中的审美意象表现出他自身对死亡的想象,又同时生发出时间永恒的感慨。

关键词:洛夫;《无声》;审美意象

作者简介:刘丽平(1991-),女,山东临沂人,四川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主要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12-0-02

一、审美意象中的故事性

洛夫一直在恪守、遵奉传统诗学中以审美意象为主体甚至唯一的修辞方式和诗性本质,组诗《无声》也是用别致的审美意象来表现作者的思考。在《无声》中作者消隐了主体,以现实中的物象为主进行想象进而形成独特的审美意象,诗中的审美意象必然就带有了想象的成分,这样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也会生发出各自的审美想象。《月落无声》《剑落无声》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叙事诗,但诗中的审美意象尤其富于想象性,在读者的想象中又生发出故事性。如《月落无声》:

从窗口倾盆而下的

除了二小姐淡淡的胭脂味

还有

半盆寂寞的月光

“窗口”是经常出现在中国古诗词中的意象,和“窗口”一起出现的人物往往是待嫁深闺的慵懒女子(如“睡起临窗坐,妆成傍砌闲。”《南歌子》晁补之)或是期盼游子归来的思妇(如“窗外芭蕉云作幢,声声愁对床。”《长相思》程垓)或者是闲来惜春的女子(如“小院闲窗春己深,重帘未卷影沈沈,倚楼无语理瑶琴。”《浣溪沙》李清照),“窗口”意象总是与女子的情绪有关,或无聊或哀怨。窗口就像一个取景框,把人物的神情刻画得极其生动,各种神情的背后是各自不为人知的故事。《月落无声》中的“窗口”意象让人自然联想到与女子有关的情绪,初具故事性,接下来的“二小姐”恰到好处得加深了整首诗的故事性。“二小姐”容易给人造成一种特定的印象,她往往比“大小姐”更加不安分也更加有故事性。朱光潜认为“秀美的东西往往是娇小、柔弱、温顺的。”[1]显然“二小姐”和“大小姐”相比要显得更加秀美。“我们对于秀美的事物的反应,也似乎总是取一种保护者或至少是朋友的态度。我们的感情中混合着一点怜悯。”[2]因此这里的“二小姐”也更能激起人们更多的怜悯同情或保护欲。“半盆寂寞的月光”既是渲染了凄凉的夜色也是点缀了二小姐的情绪,使整首诗的格调略显悲哀。“半盆”给人一种不满的感觉,造成一种缺憾感,让人更感悲哀。“也许在秀美带一点悲哀意味的时候,与悲剧感最接近。”[3]《月落无声》中“二小姐”的故事似乎与悲剧更接近,她的胭脂不管为谁而画也总是伴着“半盆寂寞的月光”,她似乎比月光更寂寞。这里一个充满悲哀故事性的二小姐形象宛然可见。

《剑落无声》显然具有武侠小说的格调:

一阵寒气吹过

剑已入鞘

飞溅的血水

早已在空中风干

这首诗自然让人联想到侠客,清朝的许秋垞在《闻见异辞·侠客》中就说:“有一侠客,神剑术。”侠客往往用剑,刚中带柔。侠客的形象足够具有故事性,李白有诗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4]他们不轻易抛头露面,行走江湖,来去无踪,身手不凡,具有神秘感,背负着许多不能对别人说的故事,孤独而决绝。《剑落无声》中的这个侠客拥有着绝世的武功,也拥有着隐秘的不能说的故事,引發人的无数联想。

二、审美意象中的死亡想象与“时间永恒”

(一)审美意象中的死亡想象

朱光潜曾在探讨西方悲剧快感理论问题时发表过这样的言论:“令人极感恐怖的,大概莫过于死亡。然而从希腊的哀歌作者到波德莱尔,死亡一直是文艺作品最爱表现得一个主题。”[5]西方诗歌及文学中的死亡主题与悲剧精神是存在紧密关系的。深受西方现代主义哲学与超现实主义文学影响的洛夫势必热衷于死亡想象的表现与书写,组诗《无声》饱含洛夫的死亡想象,组诗中的每首小诗的标题都带一“落”字,这本身就是关于死亡想象的隐喻。尽管这种死亡想象并非组诗的全部主题,但“死亡想象”作为诗人对个体孤独体验与人类现实命运的关注与思考,构成了诗歌独特的思想内涵,饱含诗人的生命与艺术理想。

在《无声》中,洛夫使用丧失生命力的自然意象来表达自己的死亡想象,这类死亡想象首先表现在植物意象的书写上。如《叶落无声》中的“落叶满阶”的意象将秋天的萧索衬托得格外清晰,作者的死亡想象也更加清晰。又如《花落无声》:

大丽花

开在后院

顺手带走一丝春天残存的香气

虽然是写大丽花“花开”, 但大丽花的花期在6月到12月,而且从诗句中也可以看到,大丽花花开的时候正是春天残存的香气都消散的时候,也就是春花凋零的时候。《花落无声》中的“花落”应是暗指春花的凋落。凋落的春花、落叶作为洛夫笔下丧失生命力的植物意象象征着随时间流逝感受死亡濒临时的破损感、伤痛感。

不同的颜色含蕴着不同的美学意义和文化意旨,马克思曾说:“色彩的感觉是美感的最普及的形式。”[6]在《无声》中洛夫主要运用“黑”、“白”、“红”三色来点染诗歌中的审美意象,进而展现自己的死亡想象。

黑色在象征色彩义中,多指涉为结束、死亡和不幸,画家瓦西里·康丁斯坦这样描写黑色:“黑色在心灵深处叩响,像没有任何可能的虚无,像太阳熄灭后死寂的空虚,像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永久的沉默。”[7]洛夫的《日落无声》中被夜色抹黑的铜像的脸想来多少有点令人毛骨悚然,夜色中“黑脸铜像”的意象也使整首诗的格调显得格外深沉,这是洛夫果敢直面黑暗的一种生命态度,“黑色”是洛夫对死亡想象的很好诠释。

白色是最纯粹的颜色,与黑色同为一种极端的色彩。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白色通常也会作为死亡的象征,中国传统的丧衣就是使用纯白布料剪裁的。白与黑是相对立的,白色给人以轻飘柔和的感觉,赋予人以死亡想象下的生命感。《雪落无声》很像一幅雪后风景画,白色占了画面的很大篇幅,使整幅画的意境显得格外宁静。而“雪/落在老和尚的光头上/化得好慢”,洛夫用雪花的融化象征生命的消逝,渲染了万物寂灭的环境氛围。

在色彩文化中,“红色的象征性意义受到两个基本经验的影响:红色为血,红色为火……从爱情直至仇恨——所有令血液沸腾的情感都与血密切相关。红色是正面与负面的各种激情的象征色。”[8]《无声》中洛夫笔下的“红”也着力于“血”意象的描绘上,如《剑落无声》:“一阵寒气吹过/剑已入鞘/飞溅的血水/早已在空中风干。”洛夫以“血”这一苦涩的意象象征死亡的逼近。除了将“红”附着于“血”的意象外,在《叶落无声》中诗人也直接书写“红”的色彩特征:“梧桐/被烟缠得面红耳赤”,“面红耳赤”乃是叶落之前最后的狂欢,象征死亡逼近时无处可躲的恐惧。

(二)审美意象中的“时间永恒”

十首小诗涉及不同的时间季节,虽然各首诗的标题并不是按正常的时间逻辑排列的,但综合看起来季节的概念已然显现。《花落无声》中“顺手带走一丝春天残存的香气”多少有点伤春的气息。《叶落无声》中“落叶满阶”更是有悲秋的情怀渗透其中。《雪落无声》单从题目上就可以发现季节的痕迹。《果落无声》借助的又明显是秋天果落之时的情景意象。陆机在《文赋》中指出:“遵四时以叹逝,赡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中国的诗歌从古代起其中的季节感就特别突出,如春秋意象,从《诗经》《楚辞》以来,频繁出现的是伤春、悲秋、惜春、叹春、春恨、春愁、悲秋、秋怀、秋思等。古人云:“春女悲,秋士悲,而知其物化矣。”[9]“惜春”与“悲秋”成为了中国抒情诗歌的一种意象原型,其中所表现的主要是一种“时间意识”在诗歌意象中的渗透。

生命的无限循环造成时间的永恒。《花落无声》中描绘的并不是“花落”而是“大丽花,开在后院”。花开与花落是矛盾对立的两极,但又是相互转化的统一,在花开花落中才有了永恒的季节更替。

世界上一切存在过的事物都会消逝,只有时间是不变而永恒的,这永恒而不变的时间也在用无声的形式证明着曾经的存在,所以曾经的存在也就成为了永恒。如《泪落无声》:

千年前的一滴泪

掉在一本线装书上

合拢书

仍可听到夹在某一章节中的

时间的暗泣

那一滴千年前的泪确实早已在历史的起伏跌宕中如烟似雾般地消散了,只是在这千年历史的演绎与进化之中,仿佛刻写着太多的重复演变的生生世世、更迭变换的是是非非,正如纳兰容若形容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句便道尽古今情怀。一切生命均存在于时间之中,“有限与无限的问题,其核心点就是时间。……正如席勒所讲,时间就是人的生存的状态性,时间一旦否弃,人自身的存在也就被否弃了。”[10]千年之前,千年之间,无论万物存在与否,一切都不会改变。“时间的暗泣”是隐约而悠长的,是时间在独自坚守沧桑世事,让存在过的,哪怕是余痕,也亘古不变。

传统意义上的死亡并不是意味着不存在,洛夫认为:“死亡只是形式的消失,而非生命的结束。宇宙中形式变化不拘,而生命永存。”[11]所谓“落”也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在“落”与“生”之间时间始终是“無声”的沉默的,“落”与“生”无限循环成就了永恒的时间与存在。

注释:

[1]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79.

[2]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79.

[3]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80.

[4]葛景春.李白诗选(插图版)[M].北京:中华书局,2009,118.

[5]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157.

[6][德]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论艺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248.

[7][德]爱娃·海勒.色彩的文化[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67.

[8][德]爱娃·海勒.色彩的文化[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78.

[9]陈广忠.淮南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2,505.

[10]刘小枫.诗话哲学[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103.

[11]洛夫.洛夫诗全集[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3.

参考文献:

[1]洛夫.洛夫诗全集[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

[2]萧萧.诗魔的蜕变[M].台北:诗之华出版社,1991.

[3]龙彼德.洛夫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5.

[4]叶威廉.洛夫论[M].台北:诗之华出版社,1991.

[5]费勇.洛夫与中国现代诗[M].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4.

[6]王耀进.意象批评[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9.

[7]王泽龙.中国现代诗歌意象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8]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9]爱娃·海勒.色彩的文化[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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