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舟桥:Wu

2016-04-15 03:19张盖伦
大学生 2016年5期
关键词:荷兰外科医生

张盖伦

吴舟桥迎来了学医的第十一个年头。

他曾不止一次地面对这样的调侃一

你都学医了你还不后悔?

或是这样的疑问——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值不值?

在北医三院外科楼一间休息室里,

吴舟桥再次回忆起这些问题。

他说,他喜欢学医,这件事毫无疑问。

当天,吴舟桥的白大褂里面,是一件黑色衬衫。

配上他的棕色尖头皮鞋,蓝色格纹长裤,

这一身在欧洲留学期间置办来的打扮,

大概可以直接跟人谈商务合作。

穿得正式,这是一种仪式感。

如同古人做重要的事情之前,要沐浴熏香。

一道道繁琐的仪式,无不在敲打着神经——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马虎不得。

“就是要告诉自己,你是一个专业的医生。

要把自己放在一个严肃的状态中,不能随便。”

当然,白大褂总有脱掉的时候,

年轻医生肯定也有没个正形的场合。

不过,纵然有千个面向,人也总有个底色。

吴舟桥的底色,和医学是分不开的。

Wus Model

吴舟桥正在攻读的,是他的第二个博士学位。

2005年,吴舟桥考入北京大学医学部,念的是临床八年本博连读。他会在采访中调侃自己:“哎呀,我是有多老了。”或开玩笑:“哎哟,双博士,双博士学位论斤卖可以更值钱吗。”2011年,因为觉得欧洲有几百年做外科研究的经验,能让自己获得更完备的科研训练,吴舟桥申请公派留学,在异国他乡荷兰鹿特丹医学中心解剖起了大鼠,鼓捣起了动物模型。

吴舟桥试图用简单的语句解释自己的工作——这也是最近几年,吴舟桥一直在做的事情。他是科学松鼠会的会员,写了不少科普文章,也是国内某家著名报纸的专栏作者。“我研究的是手术后并发症。希望能通过科学手段,尽可能降低并发症的发生几率,提高手术的安全性,促进病人的术后康复。”

吻合口瘘,是结直肠手术最严重的术后并发症之一,也是可能导致病人术后死亡的主要原因。在医学研究中,科研人员会建立具有人类疾病模拟表现的动物实验对象和相关材料,来探究疾病的病因、产生和发展的规律,尝试疾病的新治疗手段。“吻合口瘘就是肠子缝上了却没能长好,里面的东西漏到肚子里了。”但这个病人身上并不少见的并发症,一直没有有效的动物模型来重现疾病,而吴舟桥就在荷兰鹿特丹医学中心的实验室里,开创性地建立了该领域首个大鼠模型。

简单讲,就是让大鼠得上吻合口瘘。前人试图用尽可能少的介入进行疾病重演,而吴舟桥干脆给大鼠动了手术,手术全程在显微镜下完成。

吴舟桥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遇到了一个性格匹配的荷兰导师。研究开始前,两人对能否成功建立动物模型意见不一。最后,导师后退一步,大手一挥,给吴舟桥半年时间,让他试一试。“他让我自己试,但看我摔得惨了,他就会扶一把。”至于摔了之后怎么办,吴舟桥稍稍想了想,接了句:“那下次总结经验摔得漂亮点嘛。”

关于动物模型的英文论文发表在2014年12月的《外科感染》(Surgical Infection)上。标题画风是这样的:部分结肠切除后缝合缺陷导致的结直肠吻合口瘘:一种新的实验模型。2015年,他又在本领域顶尖杂志《炎性肠疾病》(Inflammatory Bowel Diseases)上发表了炎性肠病吻合口瘘论文,建立了目前世界上唯一能自发诱导术后并发症的炎性肠病外科模型。

作为科研博士,吴舟桥的成绩是亮眼的。在荷兰期间,他针对吻合口瘘、术后肠梗阻在多本顶尖国际期刊上发表了20篇论文,其中14篇为第一作者及通讯作者。

而吴舟桥的野心,是在外科医学史上添上自己的一笔。他希望自己所执着的、所研究的,能够以这样的形式,沉淀下来、流传下去。哪怕只是为医学史增添一句一段,至少也算留下了痕迹。

“欧洲有这样的传统,经常以发现者或杰出贡献者的名字命名一种模型或评分系统。”荷兰导师也跟吴舟桥说过,至少得创立一个“WILTS Model”(吴模型)或“WusScore”。吴舟桥做到了。后来者若要研究吻合口瘘的动物模型,在文献综述中,自然绕不开吴舟桥的WuLts Model。

医匠精神

因科研成果丰硕,吴舟桥提前半年完成了在荷兰的科研博士学业。

在博士生涯中,导师曾提醒过他,只有当他在其研究领域的专业水平远超于自己的导师时,才有毕业的资格。“这个要求也很正常。否则,你的研究很可能就只是对前人的重复。”

2014年11月29日,吴舟桥发了条微信朋友圈:“总算把论著提交委员会审阅了。本来一向点赞的一个老板突然连发大招,让我改了又改,重写了introduction和discussion……老板执意坚持,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一定要执读者之手一道循序渐进地讲述(晦涩难懂的)自己的研究。此话一出,感动到哭,立马加了好几天班,总算有了个模样。”

他贴出了自己论文专著图片。封面上,除了英文标题,还有颇具中国风的四个繁体字:术瘘格致。

能够带回国的,比200页的英文专著分量更重。吴舟桥觉得,在欧洲呆的这几年,让他对“统计学”有了全新的理解。他意识到,很多时候医生对统计数据不够敏感、吃得不透。现代医学已步入了循证医学时代,凡事都要讲证据。但如何正确地利用数据来改变我们的医疗实践,是很多临床工作者需要不断学习的。

1990年代,吴舟桥的荷兰导师曾主持了一个研究,就是为了搞清楚,一项手术,做或不做,哪一种方案能让患者更为受益。在临床中,他们设计了一个双盲实验:对照组的病人真动了刀子,实验组的病人则只是给了麻醉,做了腹腔检查。最后他们惊讶地发现,只要病人认为自己做过了手术,病情就会缓解。

“这一实验改变了对那种疾病的常规治疗方式,非常有创造力。”将科研思维引入临床,解决临床上的实际问题——这也正是吴舟桥想做的。“我觉得医生(外科医生)不仅仅是要做流水线上的技工,而是要做能完善技术甚至突破创新的匠人。”

对,医匠。吴舟桥看到了欧洲医生身上的那种“匠人精神”,他们严谨、细致,成天琢磨的,就是怎么把手术做好。国内一名外科医生在2015年8月发了条微博:荷兰鹿特丹港市伊拉斯谟医学中心医院外科实验发现,采取小针缝合术后并发症更少,该研究结果近期发表在《柳叶刀》(The Lancet)上。这位医生感慨地说,发这条微博,是“意外于国外的人对这些看起来的小问题都研究得这么仔细,发《柳叶刀》。我们的三甲医生似乎太忙了,忙不得研究这些”。

吴舟桥解释他对医匠的理解:医疗的目的之一就是让因为疾病而受苦的病人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如果手术给患者带来了生活上的困扰,我们自然有这个需求与动力去改善我们的技术……他甚至觉得这并不需要道德责任感,只需要专业责任感,希望自己是profcssional(专业)的。所谓医匠精神也不是道德上多高尚吧?

一枚外科医生的日常

吴舟桥的微博也有意思。寥寥数笔,就活泼泼地呈现出一个外科医生的视角。

当医生挺忙。最忙的时候,一周工作八十个小时,晚上千脆住医院,还能多睡一两个小时。吴舟桥在医院见证人世间的各种情绪,人性的多个面向。卑鄙和高尚交织,欢欣与绝望共存,但他文字的总体基调,总是阳光的,带着点欢脱和昂扬。

在外科工作,吴舟桥遇到较多的问题,就是“大夫,我能吃什么”。他曾写过,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吃了30个糯米饼之后,肠子完全被堵死的小伙子。当吴舟桥拿着这个奇葩例子教导小伙伴不能暴饮暴食时,听到的第一个问题往往是:“什么牌子的糯米饼这么好吃,我也要买!”他也不淡定地用了咆哮体:“我真服了你们这群吃货了!真是用生命在吃啊!”

他还碰上过一个患胆囊炎的老太太,干叮咛万嘱咐饮食要清淡,忌油腻。老太乖巧地表示一切都听医生的,态度挺好地回了家。结果没过几天,她回来了,原来是没管住嘴,吃了花生和瓜子。这一次,吴舟桥再次细致地写好医嘱,什么能吃,什么不能。第二天,老太又来到医院,原来是她觉得好不容易出院,寻思着得好好补补,然后大吃特吃,就,又回来了……吴舟桥在微博里写了这个小故事,还加了一句:“海燕儿,你就长点心吧!”

脱掉白大褂的吴舟桥,还是和医生这个身份扯不开。他算不上空中飞人,却已两次在飞机上遇到有病人身体不适需要救治的“小概率事件”。吴舟桥爱人调侃他是“柯南”。不过不是医生的老婆大人也颇有医生家属的自觉,当机舱内响起寻找医生的求助时,她立刻就把吴舟桥推了出去:“你去!”

“这算不上人的本能吧。不然她的第一反应,怎么是推我呢?”吴舟桥琢磨了会儿,“但这就是医生的责职所在。”好在两次遇到的病人情况都不算严重,做基本检查简单处理一下就好。从座位站起来的时候,未曾犹豫,但事后想想,吴舟桥诚实地说,也不是没有后怕,万一判断不准,是不是也要担责?但这些微末的念头,都是在出手相助之后才涌上来的,而广播响起之时,却完全顾不上这么多。“而且,我是个挺自信的人。”

两次神奇的空中经历,也让吴舟桥开始思考,能不能给航空公司一些相关建议,总结一下机舱环境容易诱发的疾病,向乘务人员普及基本的医学常识。现在他还在查阅文献,等到数据充足的时候,他会写篇东西,提出自己的想法。科普和科研,都是要讲一个好故事

写论文时,专业术语是要往外蹦的,连论文标题都是拗口的。

但在吴舟桥的科普文章中,他的画风是这样的:一孕傻三年是真的吗?花露水用多了有毒吗?夜灯能让宝宝提前发育吗?涂指甲油有害健康吗……

此时的吴舟桥,简直是居家访友必备,是谣言终结者,是行走的医学宝典,是朋友圈养生圣经的刺破者。他是科学松鼠会会员,是果壳网医药领域达人,顶着“林竹萧萧”的名字闯荡江湖。吴舟桥形容自己,是科普作者半只。

2010年,吴舟桥尝试翻译国外最新的研究成果,主要读者也是医生。彼时,科学松鼠会和果壳网正兴起,而公众对健康的重视程度也曰渐提高。于此同时,各类关于健康的谣言也借助社交网络开始刷屏。于是,他写起了科普,希望将专业而通俗的声音带给公众。受众不同,吴舟桥的文风也会做相应调整。在果壳网的文章里,吴舟桥会告诉读者,科研人员针对这一话题做了哪些研究,有怎样的研究结果,循序渐进、有理有据,娓娓道来,最后给出他的意见和建议。

为了写好一篇科普,吴舟桥得翻阅不少资料,将外文论文翻译成非专业人士都能看懂的语句,再辅以专业知识给出小贴士。“我不知道自己能影响多少人,但至少我做了这件事。”专业知识的载体,不仅仅是高端科研圈内的学术论文,同样也可以是这样一两千字的小文章。这些需要做文献搜集和整理工作的文章,不会给作者带来什么科研上的名望,但在吴舟桥看来,依然很有意义。

在东方早报上开专栏,其读者则被吴舟桥定位为“在人民广场为自己儿女相亲的大爷大妈”。吴舟桥是个勤奋的作者,他在专栏里写下了不少自己在荷兰期间的所见所思。他讲述荷兰人的生死观,荷兰外科大夫的择业观;讲述在荷兰如何挂号、如何看病,大夫如何应对急诊;也会抒发自己对外科研究和职业的感悟……

“写科研论文或科普文章,要义都是要讲好一个故事。”虽然语言体系、行文风格完全不同,但吴舟桥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共通之处。即使是投论文,也需要吸引住期刊主编大人和审稿人的注意力,要给他们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告诉他们,“选我,选我,选我!”“我的研究很重要!”

了解游戏规则才能玩得更好。已经get到打动审稿人内心技巧的吴舟桥,现在也登上了果壳网旗下的“在行”平台,他拿出来分享的经验,正是如何写一篇审稿人能够轻松读懂的科研论文。

偶尔客串一下音乐人

医学已经占据吴舟桥生活很大一部分,但总要留点空间,给风花雪月,给内心里的文艺青年。

吴舟桥是一支奇怪乐队的云端鼓手。所谓云端,就是说他们其实并未合体表演过。毕竟,吴舟桥过去几年,一直呆在荷兰。这支乐队名叫Glaucoma,中文名为青光眼。他们在豆辦小站中的介绍是这样的:“有一种民谣,叫做科普小清新;有一种共识,叫做原来你也有这病;有一种温暖,叫做向前看吧,生活还有希望。”

成员来自吴舟桥在北大的临床五班。他们写了一些脑洞大开的歌,可以感受下歌词——

全麻就似驾飞机

起飞同降落要格外卑心机

巡航期间并不是当机我差点忙到死

亲爱的你慢慢睡去

亲爱的你渐渐松弛

亲爱的你不再疼不再痛

让你畅快呼吸氧气

让你享受肾心的灌溉

都交给我吧,都交给我啦

这首歌叫做“全麻”。其他的歌名有“甲亢”“良性前列腺增生”“精神分裂”……吴舟桥说,乐队里的都是一块吃喝玩乐一块玩耍的兄弟姐妹。毕竟,医学生的同窗情,动不动就要以十年计。

但是,为啥是鼓手呢?从小就混迹于学校合唱团的吴舟桥说,年轻时总会“放荡不羁爱自由”,大学时接触了打鼓,这也算缘分。责任编辑:尹颖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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