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为何背离了“无核世界”承诺？

雷墨

年前扛起“无核世界”大旗的奥巴马总统，两届任期内开启了自里根总统时期以来最大规模的核武升级计划。普京缺席华盛顿的核安全峰会，令人担心美俄两国滑向新的核对抗。

3月31日至4月1日，第四届核安全峰会在美国华盛顿举行。毫无悬念，这次峰会如此前3次峰会那样，达成了一系列“共识”，再次彰显了美国 “领导世界”的能力。这是奥巴马任内最后一届核安全峰会。可以想见，学术界、政策研究圈的各种评价会接踵而至，最终可能成为衡量奥巴马总统历史地位的一项指标。

路走得再远，也不应忘记当初为何出发。回顾2010年、2012年、2014年以及本次核安全峰会，其主题分别是“通过加强国际合作来应对核恐怖主义威胁”、“加强核材料与核设施安全”、“加强核安全、防范核恐怖主义”、“加强国际核安全体系”。这样看来，这些主题其实可归结为一个：反恐—防止恐怖分子获得核材料或核武器。当年那个“无核世界”去哪儿了？

7年前的4月1日，奥巴马与时任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会晤后发表声明，美俄两国承诺共同致力于最终废除核武器，即实现“无核世界”。4天后，奥巴马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的演讲中高调喊出“无核世界”的口号。“布拉格演讲”当初似乎预示着人类看到了“后核武时代”的曙光。奥巴马召集的核安全峰会此后开始高效运转。

但作为当年那个“无核世界”共同倡导国之一，俄罗斯的现任总统普京没有出席这次核安全峰会。按键即可毁灭人类文明的两个核大国，在核问题上 “较劲”，其影响绝不会只限于“反恐”成败与否。更为关键的是，扛起 “无核世界”大旗的奥巴马总统，两届任期内开启了自里根总统时期以来最大规模的核武升级计划。

“无核世界”的底色

“无核世界”的诱惑是如此大，以至于奥巴马仅提出这一理念，就成为他获得2009年诺贝尔和平奖的理由之一。如果这4届核安全峰会能有效防止恐怖分子获得核武器，那毫无疑问会强化国际核安全，对整个人类来说都算得上是功德无量。但把致力于“无核世界”理解为让恐怖分子没有核武器，这也未免过于偏狭。对比奥巴马政府在核问题上的所说和所做，有理由做出这样的推断：美国追求“无核世界”，但在这个世界里，美国是个例外。

奥巴马政府对核扩散问题的重视是毋庸置疑的，但事实的另一面是，他的政府更在乎巩固和提升美国相对于其他核大国的绝对核优势。美国智库研究报告透露出的数据，无可争议地证明了这一点。2014财年，美国花在核不扩散方面的支出是19.5亿美元。2015财年，这项支出削减了20%，降为15.6亿美元。与2014财年相比，2015财年美国“防扩散”支出削减3.9亿美元的同时，在核武器维护和研发上却增加了5.3亿美元。2010财年，核武研发与“防扩散”两项支出之间的比例是4：1，2015财年这一比例扩大为5：1。

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教授马修·邦恩，在最近的文章中也提到了这一现象。他写道，尽管奥巴马总统很珍视作为核安全倡导者的名声，但其政府在大部分任期内，逐年减少了在核安全项目上的经费。“他们应该为核不扩散投入更多资金，还是花更多钱在核武器上？很明显后者赢得了这一争论。”

如果上述两项数据对比还不能说明问题，那2015年奥巴马政府的一项政策行为则足以打消所有疑惑。2015年，奥巴马政府提出了一项庞大的核武库再造计划，内容涵盖研制新的核武器投射系统、升级核弹头、打造更灵活的指挥控制网络、更新核工业体系。这个计划实施的时间跨度为2015年～2024年。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初步估计，加上对现有核武库的维护费用，整个计划的花费高达3480亿美元。

美国陆海空三军已经提出了各自的需求清单。比如，海军提出“俄亥俄级核潜艇替代计划”，空军申请新的“远程打击轰炸机”项目，以替代现役的B-52和B-2S隐形战略轰炸机，陆军提出开发新一代 “陆基战略威慑”系统等。众所周知，这三者正好构成美国“三位一体”核打击力量的主要架构。即使被认为在核裁军上较为消极的小布什总统，在其任内也未在核武库升级上有这么大的动作。有分析人士称，如果奥巴马的继任者继续为这一计划提供资金，那么这将是里根总统离开白宫以来，美国在核武器上最大的一笔开销。

这项计划最终落实到何种程度还不得而知，国会与白宫在预算上很可能会缠斗一番。但美国升级核武库的目标和趋势不会改变，而且这项计划已经开始了具体的实施。去年10月，美国军火巨头诺斯罗普·格鲁曼公司，已把据称金额高达1000亿美元的“远程打击轰炸机”项目的订单收入囊中。美国独特政治体制意味着，当资本参与政治运作，政治就很难再完全掌控后续发展态势。

2010年公布的《核态势评估报告》，是评判奥巴马政府核战略的重要参照。对于这份报告，主流的观点是保守、谨慎、没有变化，尤其是没有提及外界曾普遍期望的“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承诺。也就是说，与前任相比，奥巴马政府捍卫、追求美国绝对核优势的态势依旧，与打造“无核世界”的目标关系不大。澳大利亚皇家墨尔本理工大学学者艾登·瓦伦就持这种观点。他认为，虽然奥巴马把口号喊得响亮，承诺慎用核武器，但在冷战以来长期存在的关键问题上并未做多少改变。“核武器在美国安全政策上角色的变化，远比外界认为的小。”

新一轮核军备竞赛？

普京缺席华盛顿的核安全峰会，不仅是不给奥巴马面子这么简单。更值得担忧的是，美俄两国很可能正在滑向新的核对抗。2010年美俄达成削减核武器的协议，两国承诺2018年把部署的核弹头数量减少至1550枚。虽然截至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美俄不会兑现这一承诺，但这轮核裁军的意义，正被核对抗的局势冲淡。

2014年6月，也就是美俄关系因俄罗斯兼并克里米亚而急转直下的背景下，美国两架B-2S隐形战略轰炸机光顾欧洲。这种能搭载核弹头的轰炸机，被誉为美国核威慑的杀手锏，不仅载弹量大，而且能躲避几乎所有现有雷达。俄方对此随即作出反应，公开声称为应对北约在东欧提升军力，俄罗斯将进一步加强传统军力与核实力。当年7月，俄国防部宣布开始建设5艘“北风之神”战略核潜艇。2015年6月，普京宣布俄罗斯将新增40枚洲际弹道导弹。据称，这种新型导弹能穿透现有所有导弹防御系统。

冷战时期的核对抗幽灵，似乎再次笼罩在欧洲上空。虽然美国国防部长坚称“冷战的剧本不适合21世纪”，但事态演变的逻辑指向的却是反面。在美国2017财年的国防预算中，明确把美国核武库“现代化”的原因指向俄罗斯威胁。预算报告称：“我们将通过包括核武库在内大范围的能力建设投入，来回应俄罗斯的侵略性政策。”美国国防部副部长布莱恩·迈克科恩，去年12月在国会作证时说：“我们在核技术上的投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俄罗斯的挑衅……我们的投入既是为了遏制核攻击，也是为了对盟友的安全承诺。”

奥巴马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问题上的高级顾问盖里·萨默里，2014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正是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入侵，中止了奥巴马政府的核裁军努力，这使任何单方面削减核武器在政治上不再可能。

美俄互相视对方为安全威胁，并将此作为提升战略核力量的理由，跟冷战时期美苏的核对抗没什么不同。美国原子能科学家协会学者汉斯·克里斯藤森认为，如今俄罗斯和美国都把对方视为自身核武库现代化的正当理由。但他也指出，问题不在于应指责谁，或者争论谁先挑起矛盾，“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阻止双方所采取的‘合理应对行为继续升级，从而滑向新一轮冷战”。

在这场若隐若现的核军备竞赛中，经济孱弱的俄罗斯显然是被迫应战。克林顿政府时期的国防部长威廉·佩里，曾在冷战高潮时期负责过空射巡航核导弹项目。他在今年3月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美俄间敌对的局面，某种程度上是因为美国后冷战时代傲慢地无视俄罗斯的安全担忧。佩里对奥巴马的大规模核武器升级计划向来持否定态度。他在去年警告说：“如果这项计划得以实施，那么大国之间的核冲突，将比冷战时期可能性更高。”

《纽约时报》斯蒂芬·金泽在今年2月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奥巴马提出的核武器现代化计划，增加了我们的脆弱性，而不是安全感。最明显的理由是，这将确定无疑地导致其他国家寻求建设对等的核武库……最令人沮丧的是，这项计划来自承诺减少和消灭核武器的总统—他还因这份表面上的真诚而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

未消失的“核噩梦”

里根总统曾把基于相互确保摧毁的核威慑，比作两个牛仔拿着枪指着对方的脑袋。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这也是为何他在任期即将结束时说，“核战争没有赢家，千万不要打核战争”。1991年12月25日，当苏联国旗在克里姆林宫降下时，老布什在那个特殊的圣诞感言中说：“冷战导致的漫长的核噩梦，终于结束了。”

但在某些学者看来，“核噩梦”时代的结束，只适用于美国。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基尔·利伯与芝加哥大学的达里尔·普雷斯两位学者，在2006年发表在《外交政策》上的一篇文章中提出：相互确保摧毁的核威慑时代已经结束了。他们认为：“近50年来美国首次接近成为绝对的核霸权。美国或许很快就会获得在第一波核打击中摧毁俄罗斯或中国远程核武库的能力。如果华盛顿不改变核政策，或者莫斯科和北京不提升其核力量，俄罗斯、中国以及世界其他地区，在未来许多年都将生活在美国核霸权阴影下。”

从奥巴马政府的核政策行为可以看出，美国正在把相互确保摧毁的核威慑，变为确保单方面摧毁的核优势。美国的动机不难理解，因为核优势的诱惑实在太大了。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教授休·怀特话说，“核武器力量太强大，不可能不在美国的战略态势中占据核心位置”。他认为，美国废除核武器的进程，只有在华盛顿愿意限制核武器在其战略态势中的角色这一前提下，才具有可信度。

里根总统曾说过：和平不是没有冲突，而是用和平的方式解决冲突的能力。打造绝对的核优势，让别人生活在“核噩梦”中，只会让 “无核世界”永远是个美丽的肥皂泡。

中美元首核峰会会晤

3月31日，习近平出席白宫为第四届核安全峰会举行的宴会，指出6年前启动的核安全峰会进程“加强了各国核安全能力，促进了世界和平，推动了全球发展”。他同时强调“核恐怖威胁不容忽视，核材料扩散的风险在增加”，“反对核恐怖主义困难很多，但我们办法更多”。

在华盛顿会议中心的中美双边会晤中，习近平重申了中美加强协调和合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表示期待“早日达成一个互利双赢的中美双边投资协定”，要求“不断完善两军互信机制建设”、“推动网络安全问题继续成为中美合作亮点”，“各方都应完整、严格执行安理会涉朝决议，避免采取任何可能加剧局势紧张的言行”。

中国副外长郑泽光介绍中美元首会晤情况时称，习近平指出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弹系统“损人不利己”，敦促美方不要在韩国部署这样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