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光阴如水匆匆那年

姚悦

周末，我去老家看望奶奶。刚进门，奶奶就把我拉到房间里：“大年，王爷爷去世了。”

我一愣：“哪个王爷爷？”

“就是开钟表店的那个爷爷。”

我想起来了，奶奶说的是我幼年时差点认的“师父”。

一

自我有记忆起，王爷爷就开着一家钟表店。店门边有一面大大的玻璃窗，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店内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钟。钟表店的位置不太好，店面朝北，大部分时间里，店里都阴暗暗的。

王爷爷总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柜台里面，像带着面具一般，既不和蔼也不可亲。但大人们说，老头性子虽古怪，却有着绝妙的修理手艺，听说祖上还是皇宫里的御用钟表师傅。

然而那时候，人们已不太会去修钟表了，大家更倾向于买新的。而且，在钟表店的对面，开着一家小饭馆。老板是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看到谁都笑眯眯的，因此生意兴隆，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对比之下，钟表店就显得更加孤寂和可怜。

那时候，我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包括钟表店。每次走过店门口，我都会偷偷往里面看，想知道王爷爷在干什么。这样匆匆一瞥自然什么也看不清，可越看不清，越让人觉得神秘。

幸好，上天给了我一个绝妙的“揭秘”机会——家里的钟指针突然停了，任凭爸爸捣鼓几个小时都没有用。

“不折腾了，还是给专业的人修吧。”在我的暗暗期盼下，爸爸终于放弃，“你把钟带给王爷爷看看。”

我应了一声，脚下生风——哈哈，这下我不用偷偷瞧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钟表店啦。

然而，钟表店里并没有我想象的神秘，里面很普通，只不过有很多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听起来还挺悦耳。王爷爷戴上老花镜，骨节分明的手小心地摆弄着我的钟，偶尔还会抬起头，跟我说一声哪里出了问题，要换什么零件……我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打量着挂在墙上的各式各样的钟。它们有的色彩鲜艳，有的雕刻着漂亮的图案，还有的会在整点时跳出一个漂亮的仙女。

“真漂亮，它们都很贵吧？”我问。

王爷爷抬头看一眼：“无价，挂在墙上的都是非卖品。”这些钟都是他的宝贝，是他把被丢弃的它们捡回来，慢慢修好的。

而在墙角的位置，我瞧见一个猫头鹰形状的钟，看起来很可爱，可它却是这里唯一一个指针没有动静的钟。

“坏掉了呢。”我指着它，提醒王爷爷。

王爷爷没有搭理我，只把修好的钟递过来：“拿走吧。”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个猫头鹰钟，没敢多说话。

“你知道你家的钟哪里出问题了吗？”临走时，他突然问我。

“知道。”我头一昂，骄傲地把他刚才说的毛病都说了一遍。别看我成绩一般，记忆力却是非常好的。

他似乎觉得有趣，古板的脸变得柔和起来：“好了，回家吧。”

我从钟表店出来，对面饭馆的胖老板正站在门外招呼客人。他对我笑了一下，转身进了饭馆。

从那天后，只要路过钟表店，王爷爷就会把我喊进去，给我看新拿到的钟表，教我怎么修。

我很乐意学，时间久了，我也能像模像样地处理一些简单问题。直到有一天，王爷爷问我：“大年，跟我学修钟表，我把会的都教给你，怎么样？”

“好啊。”我觉得很好玩。

我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王爷爷是认真的。他来到我家，向我爸妈提了这件事情：在不影响我学习的情况下，和他学习这门手艺。

爸妈自然不同意，他们委婉地表示，我还小，以后会有很多的选择。

“这一行越来越不行了……”爸爸为难地说。

王爷爷沉默了，自此再没提过这件事。而我也在爸妈的警告之下，越来越少去钟表店。后来，爸妈因为工作关系，带着我搬离了这里，我便彻底和王爷爷断了联系。

现在想起来，我不禁唏嘘。

二

奶奶见我想起来，就继续说道：“之所以跟你说这个，是因为他儿子说，老人生前总夸你有灵气，是做他们这行的好苗子。可惜时代不同，你们无缘师徒……我觉得，这件事你总要知道一下。”

我吃了一惊：“我一直以为王爷爷无儿无女，才想让我学他的手艺。”

“瞎说什么！钟表店对面饭馆的老板就是他儿子。唉……作孽哟，他修了一辈子钟表，一直想让他儿子学。儿子不愿意，孙子倒是喜欢得紧，这祖孙俩就天天在一起研究钟表。后来，他的孙子急着去修一个猫头鹰钟，跑着过马路时给车撞了。孙子没了，儿子也和他断了父子关系。”奶奶说得我目瞪口呆，“都这样了，他还一直在找人继承自己的手艺。”

“何必这么坚持……”

“谁知道，也许是怕祖祖辈辈的手艺，在他这给断了，你们小孩不懂，这都是老一辈人的想法了。”奶奶感叹着。

我想到当年和王爷爷相处的片段，心里闷闷的，忍不住想去钟表店看看，虽然无人继承的钟表店可能已经不在了……然而，寻着记忆中的时光走过去，我却惊讶地看见钟表店仍在营业，倒是对面的饭馆换成了服装店。

透过钟表店的玻璃窗，我看见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正在修理时钟，神情平静且专注。

我想起王爷爷曾说过的一句话：“我们修表匠，到底修的是什么？坏了的钟表？不是！我们是要让它活起来，恢复成最初的样子，让客人们看到它，会惊讶，会惊喜，会想起初见它的喜悦……你待它有多真，它便带给你多大的满足。”

那时候，我似懂非懂，现在，我却突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