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
20世纪30年代的西班牙如同一个精神分裂的人,政坛呈两极对立的局面——左翼与右翼针锋相对。左翼偏向公有制,右翼偏向私有制;左翼较能容忍地区自治,右翼要求“统一西班牙”;天主教是左翼摒弃的对象,却是右翼生命的一部分。这个现状亦分裂了民众,社会各阶层矛盾尖锐。
1936年2月,由社会党共和联盟、劳工联合总会、西班牙共产党等左翼政党组成的人民阵线,取得国会选举的胜利,成立了联合政府。新政府一上台就推出土地改革、特赦政治犯、削弱教会权力等一系列改革。急风暴雨式的改革触怒了西班牙教会和旧地主、贵族、旧官僚及反动军官。1936年7月17日,西班牙驻摩洛哥的殖民军首领佛朗哥发动叛乱,反对人民阵线的联合政府。西班牙人民奋起反击,西班牙内战由此打响。
这场由大选带来的内战发生在一个非常敏感的时刻,彼时欧洲激进思潮激荡,西班牙处在漩涡中,苏联和纳粹德国,都在关注西班牙。种种思潮,如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工团主义、法西斯主义、民族主义、无政府主义,都因面向底层而流行一时。此时既是国际上左翼思潮的盛行期,也是德意的极右翼最猖狂时期。由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第一次经济大萧条在很多知识分子和青年人心中产生了困惑,左翼思潮应运而生。
内战一开始,马德里政府立刻向苏联和第三国际要求支援,尽管国家间的支持主要通过武器贸易,但一大批左翼志愿军蜂拥而至,而右翼得到了德意等国的支持,西班牙突然就成了一个国际战场,各方势力均涉及其中,上演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奏。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奏
西班牙内战爆发后,立刻牵动了世界三大主流势力——资本主义势力、法西斯势力、共产主义势力的目光:纳粹德国和法西斯意大利鼎力支持发动叛乱的佛朗哥;斯大林领导的苏联政府坚定地站在左派共和派的一边;英国和法国则担心会再次引起世界大战,实行“不干涉”政策;美国总统罗斯福在国内天主教压力下,对西班牙内战亦采取“中立”。
“不干涉”和“中立”政策,表面上是“不援助内战中的任何一方”,但是从西班牙内战爆发的那一刻起,这些国家就未停止过对佛朗哥的支援。英国准许佛朗哥军队使用直布罗陀的电话线,和德、意、葡联络;葡萄牙则提供港口、电话及铁路给叛军;美国在1937年就有将近2亿美元的武器和物资通过德意卖到佛朗哥军队手中;德国成立了“W”特别司令部,专门向佛朗哥输送武器和专家,在战争开始的头两年,就提供了650架飞机、200多辆坦克、700门火炮和5万多德军;意大利手笔更大,不仅给佛朗哥贡献了巨量的武器,更是派出了15万意军。
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之所以热心支援佛朗哥的叛军,一方面缘于二人极端仇视左翼政权,另一方面则想为不久后发动世界大战实验新式武器。最新式的飞机、高射炮、坦克和反坦克炮等武器,都一一在西班牙战场上亮相,而且首次使用了飞机轰炸坦克的战术,发明了对不设防城市的反人道的大规模轰炸——这种地毯式的摧毁性空袭是人类战争史上的第一次,以至于德国将军莱希劳无耻地说:“德国把西班牙当成了自己的练兵场和最高等的军事学校。”
此时,这些西方国家由于意识形态的对立和各自的盘算,又慑于德意的武力,均以“不干涉”为由,断绝了西班牙人民购买军火自卫求生的权利,任凭德意法西斯将西班牙当作新式武器的试验场。
这巨大的不义,触动了全世界知识分子的良心。人们开始对法西斯不断对外扩张感到焦虑,许多人预感世界大战风暴即将来临。法国作家马尔罗立刻募款组织了一个飞行队伍,亲自到马德里参战;英国作家奥威尔投笔从戎,纵身于西班牙战壕;智利诗人聂鲁达那时正在智利驻西班牙大使馆当参赞,他说:“我要使自己谦卑的诗,成为他们的剑和手帕,来抹去他们悲痛的汗水。”美国记者拉德纳到西班牙拜访海明威等作家后,决定自己报名参战,他的理由很简单:“这是一场正义的战争,全世界的年轻人都不得不问自己一个问题:你有什么理由置身不顾?”
此时,马德里没有像样的军队,民众却热情高涨。这时需要一个精神上的整合,需要一个除了打垮佛朗哥而没有其他利害心思的力量。这个力量终于出现,那就是“国际纵队”。
1936年9月,共产国际成立专门委员会,世界各地的共产党设立了志愿人员招募中心,来自53个国家的4万余名热血青年加入国际纵队,奔赴西班牙战场。国际纵队的成员有工人、农民、海员、医生、护士、教师、学生、作家。他们并不属于某个特定的政治组织,但都具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反对独裁,反对法西斯专政。
就在这些人当中,出现了近百名中国勇士的身影,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有从中国出发的,也有从法国、荷兰出发的,还有从美国出发的。他们以国际主义战士的身份,满怀理想的激情来到西班牙,被分配在不同的国际纵队,与来自50多个国家的志愿者并肩战斗,上演了一幕幕为信仰而战的动人故事。
在1936年12月的马德里保卫战中,国际纵队第一次亮相,把共产党推到了西班牙政治的聚光灯下。
此时,在世界的东方,毛泽东在延安发出致西班牙人民的公开信上写道:“中国红军中许多同志愿意到西班牙来参加你们的斗争,没有一天不是在讨论着你们的斗争和整个西班牙的时局。如果不是我们眼前有着日本敌人,我们一定要参加到你们的队伍中去的。”
一场内战,一夜之间突然转化为法西斯与反法西斯的国际战争。
他是中国志愿者中的灵魂人物
国际纵队在马德里保卫战中英勇无畏的表现,震动了世界,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时,美国华人社区的一份周报《先锋报》出现了一个中国人的名字——陈文饶,他从纽约来到西班牙,加入林肯兵团,参加了著名的贝尔奇特战役。他在报纸上生动地写道:“在这次战役中,我不幸中了开花弹,伤及我的右脚。弹从脚面入,从趾部出。医生已把这受伤的大脚趾剖割。一俟伤口痊愈,我就要再上前线。”
陈文饶在地中海边的贝尼卡西姆医院结识了一个从瑞士来的中国志愿者林济时(真名谢唯进)。他在国际纵队的中国志愿者中是与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组织联系最紧密的灵魂人物,不但经常给纽约《先锋报》和巴黎《救国时报》投稿,而且周围汇集了许多中国志愿者。
谢唯进,1904年生于四川省壁山县。1919年年底,加入赴法勤工俭学的队伍,赴欧学习。他的同学中就包括朱德、孙炳文等人。1925年,谢唯进加入共青团旅欧支部,次年正式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此后的10年,谢唯进辗转欧洲各地,为中国共产党做宣传工作,直到西班牙内战爆发,他化名林济时加入了国际纵队,此时32岁的他已在欧洲游学工作17个年头了 。
谢唯进去西班牙这个决定跟中国共产党在巴黎的中国人民阵线有关。身为该组织的执行委员,他受托将报刊从西班牙送交出来,使得中国能够从西班牙战争中吸取经验,运用到中国的抗日战争。
1937年4月4日,谢唯进翻越比利牛斯山到达西班牙时,满以为能立刻加入战斗,没想到等了一个月,国际纵队就是不批准他参战。谢唯进只好给西班牙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写信:“为了要参加这个斗争,我费尽了万难才来到西班牙,我不会就此打退堂鼓的。”他表示,如果国际纵队对他的背景有疑惑,可以向法共和德共调查。这封信发出去以后,果然立刻奏效。6月初,谢唯进就来到国际纵队总部阿尔巴塞特报到,终于拿到了一张国际纵队军人证,号码是83492。
国际纵队显然对谢唯进在欧洲的政治背景非常满意。刚一参军,他便被任命为第11支队反坦克部队的政委和党委书记。他参加了保卫马德里、中线大反攻、东线大反攻和突破勒布诺河防线等战役。由于他学过军事,所以既管政治,又管军事。
像陈文饶一样,谢唯进也参加了贝尔奇特战役。1937年7月,西班牙共和国军在马德里西北50公里的布鲁内特发起大反攻。虽然共和国调集了近5万名精兵、136门迫击炮、128辆坦克和150架飞机,还有国际纵队第13和第15支队协同作战,但面对武器先进的叛军,共和国军还是处于下风。8月份,谢唯进所在的军队被调往贝尔奇特城,阻止叛军北上。在贝尔奇特,他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右膝盖遭受重创。
在地中海边的贝尼卡西姆医院疗伤时,谢唯进认识了包括陈文饶在内的好几个中国老乡。他回忆陈文饶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竟然是来自纽约中国城餐馆的侍应生!他不但能讲一口流利的中英文,能写一手漂亮的中国字,而且国学底子还很深厚”。
11月,谢唯进转往穆尔西亚的西番莲医院进行手术。伤势稳定后,他用周恩来送给他的照相机做新闻记录,寄给巴黎的中国人民阵线。同时给陈文饶写了一封信,说他在穆尔西亚已经认识了8位中国志愿军。有一位是国际纵队骑兵团团员阎家治,他曾在张作霖的军队当过兵,1916年赴法,1936年到西班牙参战;还有两位是来自巴黎的华工刘景田和张瑞书,另一位是从美国来的华侨张纪。谢唯进想,中国人因为人数少,没有一个自己的队伍,都分散在国际纵队中,何不组织一个中国战士的团体?他在信上向陈文饶提出这个构想。
12月初,陈文饶回信给谢唯进:“弟万分同意。早已想到这种主张,但总没法找到一个中国同志谈话之故。”并请谢唯进一旦精神恢复时便可起草宣言,早日实现。
就在谢唯进这些中国志愿者受伤养病时,有一个中国参观团来西班牙访问。参观团团长是上一年因发动西安事变而被蒋介石流放海外的杨虎城将军。杨虎城在与西班牙人民阵线总指挥米亚哈将军会面时,赠给西班牙人民阵线一面锦旗,上题:“同为民族独立、民主、和平而斗争!”遭受日寇侵略的中国人,对于西班牙人民的反法西斯战争,显然更加同仇敌忾。
参观团中一位名叫陈柱天的团员,四处托人打听谢唯进。陈柱天是巴黎《救国时报》“救国会”的负责人,他受巴黎中国人民阵线负责人赵建生(饶漱石化名)之托,给谢唯进带来一封信。信中写道:“我党领袖如毛泽东、王明诸兄特专函嘱弟向各位代致敬意,并祝早日恢复健康,继续加入前线杀敌。”
中共中央领导人的慰问,给予大家极大鼓励。原本打算离开西班牙回国参加抗日战争的谢唯进,决定留下来继续参加战斗。
著名的光头和地道的美语
在参加西班牙内战的中国人中,名声最大的是两名英勇的男护士——张瑞书、刘景田。
1938年出版的西班牙《Estampa》杂志封面上刊登着一个大光头的中国中年男人照片。这个中国男人眼望远方,张着嘴,露出憨厚的笑,是个典型的北方农民形象。此人就是在国际纵队做救护工作的张瑞书。1917年,时年24岁的张瑞书,原本在长沙当兵,在码头上被一则招工启事吸引: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大陆激战正酣,由于人员伤亡太大,后方工厂亟缺劳动力,英法两国招募了14万名华工。张瑞书于是登上了开往法国的轮船。他在法国历经磨难,直到1924年,经人介绍进入雷诺汽车工厂工作,才过上安稳日子。在厂里,张瑞书认识了同样来法国当苦力的山东老乡刘景田。当时工厂里左翼思潮蓬勃发展,从法国工友口中,老张和老刘第一次听到了“劳工神圣”的口号。原来只知道埋头苦干的他们,接受了新思想,不久便双双加入了法国共产党。
1936年,西班牙内战刚刚爆发,张瑞书和刘景田就报名参加了国际纵队。到达西班牙阿尔巴塞特国际纵队总部后,他们原本要求参加机关枪队。可体检后,因年龄偏大,被分到第14旅第13营卫生队抬担架。不过,抬担架的工作也不容易。一阵炮火过后,满地都是伤兵。老张和老刘抬起伤员就跑,有时候一跑就是十几公里才能放下。
国际纵队第14旅出版的《联队》杂志上有这样一段介绍他们的文章:“第二发炮弹爆炸之后,有人喊:‘老张受伤了!’是老张!我们急忙向他看去。他站在那里,有点被震荡吓呆了,但还在微笑……我们这位来自中国北方的大汉。”这段描写如此传神,让人眼前浮现出一个憨厚的山东大汉形象。
另有一张刘景田在西班牙战场救人的照片,刊在西班牙国际纵队出版的一周年纪念画册和西班牙报纸《红色阵线》上。照片里壮实的刘景田,头戴钢盔,将一个头包绷带的伤兵横扛在肩膀上,气喘吁吁地经过一辆救护车,新闻写道:“中国志愿军,为西班牙的自由而战斗,他是勇敢助人的典范。”
根据莫斯科档案,张瑞书在前线一共待了12个月,在抢救伤兵时自己3次受伤。刘景田跟他参加的战场几乎一样,在前线待了16个月。他们表现优异,已成为连队的标兵,张瑞书被晋升为下士,而刘景田则升为中士。许多国际纵队的战士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但一提到中国同志,说的就是张和刘。
在中国志愿者中主要有两类人,除了华工,另一类就是长期留学和在海外工作的知识分子,在这里不能不提一下湖南人张纪。张纪从上海复旦中学毕业,1918年赴美留学,他先去了伯克利加州大学,随后转入明尼苏达大学读矿冶工程,毕业后在一家矿场担任工程师,一心想融入美国的主流社会。1929年10月,华尔街的股票市场突然崩盘,引发全球经济大萧条,同时也将张纪的美国梦打个粉碎。本来他是一个往上爬的中产阶级,然而工厂一张薄薄的解雇单,使他一夜之间跌落成无产阶级,像千百万失业者一样,他尝到了饥饿寒冷的滋味,并患上全身神经炎。
这样的经历让张纪极其痛恨资本家,1935年,刚刚再度找到工作的他,加入美国共产党。1937年4月,张纪响应美国共产党的号召,前往西班牙参加内战,填表时他写道:“我来此地的初衷,是想运用我的专业知识和经验帮助这场战争,为西班牙政府最后的胜利给予具体的贡献。”由于张纪一直生病,组织安排他从事建筑设计工作,又在军官训练学校教授军事测量,始终没有上过前线。不过,在国际纵队里,不少人都惊异于这样一位中国志愿者,他与别的中国人不一样,美语地道,温文尔雅。
在谢唯进信中曾经提到的阎家治,是第一个跑去西班牙参战的中国人,他原来是巴黎的一位按摩师。因为擅长骑马,被分到骑兵队担任指挥官。他为什么到西班牙参战,没有找到文字记载,但他填表时写自己在法国时曾经参加中国抗日组织。那个年代能够冒着生命危险到西班牙参战的,看来都不是等闲之辈。
在西班牙的100多名中国勇士分布在志愿军的各个旅团,他们英勇善战,轻伤不下火线,没有人退缩或当逃兵。有一个名叫张树生的中国志愿军不幸被敌俘虏,不知他哪来的魅力,加上懂西班牙文,竟然说服看守,放他逃出虎口,昼伏夜行走了6天6夜,才劫后归来。
出西战场,进东战场
然而,国际纵队战士们的英勇并没有挽回日益被动的战局。1938年春,佛朗哥叛军已经占领了北方加泰罗尼亚省的大部分地区。共和国领导人担心佛朗哥继续南下,切断马德里与地中海的通道,于是发动了埃布罗河大反攻。这是西班牙内战中最残酷的战役之一,共和国方面参战的7000名战士牺牲了四分之三。刚刚治愈脚伤重返战场的陈文饶,便牺牲在埃布罗河战场,时年不满25岁。
1938年秋,国际纵队的所有战士被召集到巴塞罗那,等候撤离。撤出西班牙后,谢唯进等人随部队被安置在法国境内的塞尔瓦小区。这里聚集了16000多名等待回国的国际纵队战士,虽名为集中地,实际情况却如同集中营。谢唯进在一篇名为《对海外侨胞的报告和呼吁》的文章中这样描述:“十步一兵,五步一警,荷枪实弹,连防毒面具都挂在腰间,机枪坦克,布妥阵势……”集中地的生活条件非常恶劣。起初没有供水,战士们只能喝沟里污水,许多人得了痢疾。每人身上都虱蚤成群,面黄肌瘦。
在这里,谢唯进遇到了李丰宁(前线军医助手,三次挂彩,后在志愿军医院供职)、杨春荣(在第14纵队服役,1938年在勒布诺防线战役中负伤)、张长官(不知其名,在工程队工作两年多,对东方战线的军用工事出力尤多)、张树生(曾任50师195分队运输指挥官,就是上文提到被俘后又艰辛行走6个夜晚始返的壮士)等好几位中国战士。
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谢唯进和一同被关押的6名中国战士办了一份油印的小报《中国抗战情报》。张树生懂西班牙文,自然成为谢唯进的左右手。报纸每周出一期,还配上中国地图,贴在营房外的木板墙上。每天早晚,墙报前都聚集着许多读者,一边看报,一边讨论中国的问题。一同被谢唯进贴在墙上的还有毛泽东和王明托中国海员经法国马赛,千辛万苦带给他们的锦旗。这面锦旗上写着:“国际纵队中国支队:中西人民联合起来!打倒人类公敌——法西斯蒂!”锦旗的落款是:朱德、周恩来、彭德怀。
1939年10月,经过8个月的集中地生活,包括谢唯进在内的6名中国志愿军终于获准离开。几个月后,法国沦陷,仍滞留在那里的国际纵队战士有很多被德国人送进了纳粹集中营,再也没能活着出来。参加过西班牙战争的一百多位中国勇士,留下姓名和姓氏的不过十几个人。其余绝大部分都作为无名英雄,为消灭法西斯、拯救人类、争取和平而献出了生命或青春。
10月28日这天,巴塞罗那为国际纵队举行了热烈的欢送仪式。国际纵队高举着旗帜,浩浩荡荡地穿过巴塞罗那市中心。街道两边挤满了泪流满面的市民,他们抛撒着鲜花,高喊着口号,热情的西班牙少女冲进队伍与国际纵队的志愿军战士拥抱。
欢送大会上,西班牙工人阶级领袖、女英雄伊巴露丽发表了催人泪下的欢送演说:
你们跨越高山大海,穿过枪尖林立的边境,来到遭受德国和意大利法西斯威胁的西班牙,为西班牙的自由与独立奋斗牺牲。……你们创造了崭新的历史,你们是民主团结、四海一家的英雄典范。我们不会忘记你们。当代表和平的橄榄树枝重新发出绿芽、编结成西班牙共和国胜利的桂冠时——请务必回来!
《救国时报》同仁在1938年3月献给西班牙前线中国战士的一首诗中这样写道:“东战场,西战场,相隔万里,关系文化的兴亡。咱们所拼命的,是对侵略的抵抗。咱们要贯彻的,是民主的主张。……直等到法西斯消灭,有四万万同胞欢迎你们回故乡。人类是兄弟姐妹,全世界是咱们的家乡。”
“西战场”指的是西班牙,“东战场”则是正在经历抗日战争的中国。在西班牙人民奋起抗击佛朗哥和德、意法西斯之际,也正是中国人民同日本侵略者殊死搏斗之时。在东西方两条抗击法西斯战线上的主力军,中国和西班牙是两个休戚相关的国家,同样都得到全世界正义者的关注。
而对于刚刚脱困的国际纵队的中国志愿者们而言,回国参加抗战不单是为了正义,更是一种民族责任。谢唯进、张瑞书、刘景田、张纪……这些能找到名字的中国战士,出了西班牙战场后,全都回到祖国参加抗战。
谢唯进1939年6月抵达重庆,参加八路军工作,后去了延安。解放战争时期,他调任四野特种兵政治部副主任,参加了平津战役。1955年,谢唯进被授予解放勋章。
在西班牙战场出了名的两名男护士张瑞书和刘景田,被朋友从集中地救出来后,也回到了祖国。1939年10月,他们抵达延安。张纪、李丰宁、杨春荣、张树生、张长官等人,离开西班牙以后也都回到中国投入抗战。对于陌生的西班牙,他们都义无反顾地前往支援,自己祖国遭受蹂躏,他们又怎能置之度外呢?
此时,国际纵队中还有一大批外国志愿者也来到中国参加抗击日本法西斯的战争,其中有人们熟知的医生白求恩、著名的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还有纪录片大师伊文思,他们都是刚出西战场,又进东战场。
就在国际纵队离开后的第二年,西班牙便沦陷了。半年后,国际纵队的预言终于应验: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6年,世界格局发生重大改变,人间变成火炼的地狱,5000万生命断送在法西斯的手里。德、意两国正是借西班牙内战检验了自己的综合国力,使其野心膨胀,给法西斯主义对外蔓延和扩张提供了一个恶的开端。
历史中,总有一些人的故事会戛然而止,或被淡忘或被湮没——这是一群被遗忘的人们,他们为抵抗法西斯军国主义势力、守卫劳动者的自由与权力而英勇出战,展现了一个有信仰的群体在那个特殊年代的荣光。他们是理想主义者,不仅在思想上是,在行动上也是,这就是他们参加西班牙内战的真正原因。
难以想象在那个年代,为了一个陌生国度人民的苦难,为了理想中的信念,会有这么多人以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前往相助,带着青春和热血凛然地走进死亡的阴影中。为祭悼这些阵亡的国际志愿军,作家海明威曾写下这样一句话:“没有人比在西班牙阵亡的人还要光荣地入土,这些光荣入土的人士,已经完成了人类的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