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英珍
“青苹果”的忧伤
文/黄英珍
在我上初一时,家贫,别说水果点心,粗茶淡饭能够裹腹已属不易。当年外婆还在世,她腿有残疾,行动不便,长年卧病在我家床上。外婆兄妹两个,舅爷家的表舅在外工作,他怜惜外婆命运多舛,更兼表妗也明事理,经常提了水果点心来看外婆。这年的中秋节前夕,表舅表妗又来看外婆了,他们一人提了满满一兜子的东西,走进我家破壁败落的院子,那时候我不知道啥叫“蓬荜生辉”,现在想来,那就是了。表舅高大帅气,笑语爽朗,表妗貌美动人,能说会道,他们一走进我家的院子,院子便盛满了他们的欢声笑语,几乎鲜活的要盛放不住流动出去。妈忙着迎接客人,她拿袖子在凳子上擦了又擦,生怕凳子上的污渍弄脏子表妗的衣服,表妗拉着她又说又笑的不让妈忙。
我感觉到我家的院子因表妗的到来而生动鲜亮的有了色彩,我躲在柱子后,露出一双眼睛,怯怯的看着妈和表妗言笑晏晏,心里又是自卑又是期待,表妗能天天来多好,或者表妗能住在我家里不走那就更妙了。作为爹妈手心里的宝,我在家里畅所欲言、能言善道,可是当有人带着外界陌生的讯息闯进来,以我所不熟悉的另一种方式来说话交往时,我还是深深的胆怯、浅浅的抗拒着,所以虽然表舅以一个大人的口吻关心我,表妗想尽办法引出话题逗我说话,我都如蜻蜓点水一般回答后便躲了起来。妈只能无奈的叹息说,这孩子害羞。
躲起来的我并没有远离,而是躲在门后支起耳朵听表舅表妗和外婆拉家常,听表姈对外婆嘘寒问暖,看妈一个人忙忙碌碌的生火、和面、擀面、炒菜,我听着,心里不由得就惆怅起来,我看到天空湛蓝湛蓝地,太阳白亮亮地,我听到知了在拼命嘶叫求饶,三毛杆在枝头嘎着嗓子直叫,我看到门外的青翠绵延着,下了坡跃过沟,那青翠便变得乌翠了,当上到对面山顶上时,乌翠又被太阳镀上了一层白茫茫的亮光,颇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惊喜。可是山那边呢,我的目力所不能及之处,那里是什么?我浅浅的叹口气,十几岁的孩子,心里并没忧伤,也没愁绪,却先学会了叹息,其实心里也并不知道这叹息从何而来、为何而发。
我躲着表舅表妗的问询,也躲着他们远远的一个人吃饭,直到他们下午告辞离去,我才如黑暗里的鼹鼠般从角落里窜出,看妈将礼物在外婆的床前一件一件的拿出,一件一件的铺展开来,妈拿出一样便说出它的安置办法,再拿下一件。一块油纸包着的肉,妈看了看外婆,又看看身后的我,妈对外婆说,“炒炒,你多吃点,也让娃们解解馋。”我似乎闻见了肉香味,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咽了口唾沫;二斤月饼,我看到油渍已经润透了油纸包。八个大红苹果,齐整整的立在桌上,幽幽的泛着红光勾引着我嗅觉、味觉和视线……还有什么,事过多年我早已记忆模糊,只清楚的记得那时我的眼睛像被红苹果黏住一般,怎么也逃脱不开,我艰难的想转移开视线,可是最终我还是悲哀的发现,我怎么逃,红苹果它都牢牢的雄踞在我视线的余光里,如影随形。既然逃不掉,我索性便不逃了,我恳切的望着妈,我知道妈能看懂我的意思。妈回过头,正碰上了我的目光,她愣了一下,看看我,又回头看看苹果,她的眼睛很温柔的亮了一下,但很快,便凌厉起来,她昂起头,似乎是对我又似乎是对外婆说:“这些东西都留着,谁也不许吃,明天红该去学校了,让红带学校吃!”妈说完,又似乎是强调又似乎是专门地说:“谁考上学让谁吃。”
红是我的哥哥。男孩起女名,可想爹妈对哥抱了多大的期望。而哥也真的不负厚望,几个月前以全乡前几的好成绩被省城一所中专录取。二十几年前的中专,相当于现在大学里的重点,考上了,便跳出了龙门,捧上了铁饭碗。给哥吃,我怎么会与哥争,他那么优秀,是我膜拜的对象。我默默的回头,默默的往外走,隔着厚厚的土墙,我看到妈的目光追着我,意味深长……
我没有流泪,给哥吃我高兴都来不及,可是我心里分明那么的悲伤,那么的消沉,我默默的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看远山如黛,飞鸟若鸿……
(编辑 王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