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水
世界旅游大奖被称为“旅游界的奥斯卡”,其中,最佳旅游岛屿一向是备受瞩目的一顶花冠。2015年,夺得这顶花冠的是马德拉岛(Madeira)。中国人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大多是在三毛的散文里,或是球星档案里——它是“世界足球先生”C罗的老家。其实,马德拉19世纪起就是欧洲富人的后花园,更因物种多样性而贵为世界遗产,它的确如三毛所言,有着薄薄凉凉的空气,是一首“葡萄牙式的诗”。在我看来,马德拉并非那种外表美丽、可以浅尝辄止的小诗,而是组诗,甚至是交响乐,才貌双全,静水流深。
全球最难降落的机场
临近圣诞节,我原以为在里斯本开往马德拉岛的班机上会挤满回乡的打工者,至少也应该是粗黑头发、深色皮肤的葡萄牙人,出乎意料,同机的绝大多数乘客是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机上广播使用的也是葡、英、德三种语言。
邻座的大男孩Stefan好心叫醒了小憩的我:“你不能错过的难忘经历来啦!”往舷窗外张望:第一眼,是碧如锦缎的北大西洋;第二眼,是一条通体赤红的“豹尾”——马德拉群岛最东端、完全由裸露的火山岩构成的圣洛伦佐岩桥,尽头是一只银光灿灿的“元宝”——马德拉第二大岛圣港岛(Porto Santo);第三眼,是一颗凹凸有致、五光十色的“热带水果”——马德拉的首府、依山傍海而建的丰沙尔(Funchal)。
飞机持续下降,和我坐在同一排的一个老太太开始捂眼和画十字,她身旁的舷窗外已经满满地为山岩所占据。我们即将抵达马德拉之旅附赠的一个“世界之最”景点—马德拉机场,又名丰沙尔机场,它是航空界公认的世界上最难降落的民用机场之一,跑道架在海上,较之一般机场大约要短1000米,一侧是悬崖,一侧是峭壁,还有当地常伴的热带季风。
飞机俯冲向地面,跑道似乎到了尽头,随着一个拉升,飞机在空中晃晃悠悠地盘旋一圈,然后稳稳触地。“这次风小,只转了一圈,上次我坐的飞机盘旋了四圈才降落。”Stefan说。他还算幸运,他的父母有一次赶上台风天,飞机无法降落,远远看了一眼脚下的马德拉就返航回了瑞士老家。
Stefan来自瑞士的德语区,马德拉岛就相当于是他“冬天的家”。他的父母看了大半辈子雪山,终于看腻,退休后成为候鸟一族:夏天住欧陆,冬天做岛民。这一模式似乎适用于整个阿尔卑斯山以北的欧洲——我在马德拉机场到达大厅的电子屏上赫然看到“斯德哥尔摩、法兰克福、哥本哈根、苏黎世……”,不禁想起我国“东北四省黑吉辽琼”、“黑龙江省三亚市”的戏称。
经历了跌宕起伏、刺激程度不亚于飞机降落的山路,我抵达之后几天在岛上的家——Monte Carlo酒店,它占据了丰沙尔市区最好的风景。90年前,这里原是一所英国寄宿学校,昔日的教室如今成为酒店的起居室,保留着大到钢琴、小到钢笔的各种教具,还有考勤机。
当年英格兰贵族克拉伦斯公爵(1449-1478)被议会判处死刑,但可以自由选择死法,于是他选择淹死在马德拉葡萄酒的酒桶里。此后数百年,号称“日不落”却终日不见阳光的大英帝国公民,就一直中着这座阳光海岛的“毒”,直到“二战”时,葡萄牙当局号称中立,暗地里却同纳粹德国眉来眼去,于是英国大规模撤侨——看来,我能花40欧元就住上无敌海景房,还得拜那段黑历史所赐。
“下午去哪儿,这是个问题。”Monte Carlo酒店的门房先生虽然是葡萄牙人,说起英语来却是一口莎士比亚戏剧般的伦敦腔。“这个时间,这座岛和葡萄牙本土一样都在睡觉……啊,对了,去Reid Palace喝下午茶!”他说的是马德拉岛最老牌的豪华酒店,建在丰沙尔市区最西头的悬崖上。“二战”后,不少英国贵族“前度刘郎今又来”,其中最有名的是“三巨头”之一丘吉尔,除了散步、钓鱼、写书,他在当地还培养了一个和纯爷们儿外表大异其趣的嗜好——打毛衣。
“不过,先生,您有浅色常服和皮鞋吗?”门房问。拜托,我只是冬天到海岛来避寒度假的,居然还要遵守什么着装规定?“不要紧,Best isn't must。”算了,入乡随俗,也包括舶来的约定俗成,咱不是老炮儿,也得懂规矩。
火山岛的西行漫记
我是在圣诞节期间前往马德拉的,考虑到拉丁民族“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的习惯,早早就预订了当地旅行社的旅游套餐。早晨8点,和着远处教堂的整点钟声,一辆越野车开到酒店门前接我,司机兼向导Nuno说:“您很幸运,今天是2015年我们提供全天服务的最后一天。”
作为全球最佳旅游岛屿,马德拉岛有数条成熟完善的旅游路线,Nuno带我走的,是岛上最为经典的西线。出了丰沙尔,停留的第一站是卡马拉-德洛布什(Camera de Lobos),它是马德拉的第三大城,也是当年葡萄牙人在岛上设立的首个定居点,但很快他们就将重心转向了风平浪静的丰沙尔。当地峻峭的峭壁和石滩,让人遥想起大航海时代的气势磅礴,而当地人最热衷的“事业”居然是打牌——伴随着密度极高的教堂的暮鼓晨钟,我的耳畔响起《钟鼓楼》那首歌的歌词:“这里的人们有着那么多的时间……”顺便说一句,当年这里最著名的牌友叫做温斯顿·丘吉尔。
第二站是Cabo Girao,世界第二高的海平面悬崖,580米高的悬崖峭壁像一堵巨大的天然屏障,崖下海水清澈,断层更是壮观。景色最好的观景台地板采用金属隔栅镂空设计,体验感无限放大,游客到此纷纷俯身拍照,然后相当多的人开始忙着捡被气流吹跑的帽子。
“换一个角度,更惊心动魄。”翌日,我听从Nuno的建议,乘船来到悬崖下,那种突兀雄伟的气势与压迫感,无法用语言形容。悬崖西侧有一个垂直电梯,东侧还有缆车,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落差足有500米的垂直交通工具。只可惜季节不对,海水尚冷,无法游泳,否则勇敢者的游戏会更加完整。
回到那个惊心动魄的早上。离开悬崖,越野车在半山腰迂回盘旋,海拔逐渐上升,不经意间已穿行在云雾之中,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目测海拔都不低——葡萄牙的最高点、1862米的鲁伊峰(Ruivo)就是其中之一。它们都是火山,马德拉岛乃至整个马德拉群岛都是火山岛,而露出海面的部分只是火山最上部的四分之一。“不用害怕,它们上次喷发是在6500年前。”Nuno说。
海拔又逐渐降低,我们抵达全岛的西北角莫尼什港(Porto Moniz)。“如果你在丰沙尔打车说去‘swimming pool(游泳池),又不说明是哪一个的话,两小时后会发现自己被拉到了这里。”的确,只要天公作美,每天都有无数人舍近求远来此游泳——沟壑犹如珊瑚般鬼斧神工、细致入微的峭壁之内,是一座天然游泳池,“泳道”之间的分割线则是山梁!
回丰沙尔的路上,经过马德拉第四大城Brava。城市不大,坐落在两山之间,其中一座山突向海岸,硕大的巨石被凿开一个大洞,毫无修饰,行人和车辆都能通过,但必须打伞或关闭车窗,因为雨瀑不间断地倾泻到路上。这个隧道内居然还有十字路口,十字的那一竖,一头用于会车,另一头通向一个拥有无敌海景的小港湾。
作为最受欢迎的旅游线路,西线沿途囊括了马德拉岛半数以上的经典景观,我只是遗憾没能去成小村Santana——它坐落在岛的最东端。Santana那种茅草屋顶一直斜到地上的奇特民居,常被旅行手册用作封面,它们也是三毛念念不忘的“童话房子”,这位一直有着归隐田园梦想的女作家曾经为了它们而心痛:“他们可以在这天上人间住一生一世,而我,只能停留在这儿几十分钟,为什么他们这么安然地住在我的梦乡里,而我,偏偏要被赶出去?”我把这典故说给Nuno听,不想心痛不已的换成了这位葡萄牙小伙,他给我展示手机上的照片:昔日拥有三四百间民居的村庄,如今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间,已不住人,仅供拍照;环绕房子的田间菜畦也换成了光洁却没有生命力的水泥地面。看来,“相见不如怀念”这件事,不只适用于飞速发展的中国。
四季如夏的生活大剧场
和Nuno告别时,他说:Santana的童话房子不在了,但真正的童话生活还在这座岛上定时延续。“明天白天去中央大街,你可以看到按原样搭建的Santana民居模型,更重要的是,还能看到昔日马德拉人的生活。”
时值圣诞暨新年假期,大街化身集市,上演着一场场历史穿越的剧情。这样的穿越一年还有两次:5月第二周的鲜花节,8月第三周的丰收节。
在中央大街的集市上,除了老房子,我还见到一整套旧日生活的微缩景观,堪称马德拉版的“清明上河图”。而旧日重现也不局限于凝固的艺术,当地俊男靓女们纷纷换上祖辈压箱底的行头,操持起祖传的手工业来,其中最具功力的是藤艺和泥陶。每个广场都有身着民族服装的青少年载歌载舞,除了十五六岁的姑娘小伙,也有七八岁肢体还不甚协调的孩童,舞姿和队形都有模有样。同四十年前三毛到访时相比,时光仿佛没有流动。
然而,真的没有变化吗?三毛笔下的丰沙尔,“没有百货公司,没有电影院,没有大幅的广告,没有电动玩具,没有喧哗的唱片行,它甚至没有几座红绿灯”。如今,除了红绿灯依然没有几座,其余已和一般都市无异。不过,虽然不再是“17世纪的市井画”,这里依然将“活泼的人间景气”发挥到了极致。在这个1月平均气温18℃、7月平均气温22℃、四季如夏的地方,因为文明的碰撞融合,今天更加丰盈美丽。
我选择来马德拉度假,一个原因是听说我敬仰的几位戏剧大师都爱来此韬光养晦。夕阳西下时弃岸登船,从海上看这座山城,间离效果瞬间形成了教科书级的舞台美学:背景板是云雾缥缈的浓绿山峦,条边是碧波翻滚的浩渺汪洋,舞台由海岸林荫道和纵横伸向山坡的大街小巷组成,繁茂的奇花异草点缀其中……丰沙尔不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座庞大的罗马古典剧场,六百年的历史沧桑在这里跌宕上演,浓缩成一幅千古永恒的山海画卷。
大航海时代和世界第一运动
和域外许多小城一样,丰沙尔以雕像作为生活的地标,接到我关于“当地人去哪里下馆子”的问询,酒店门房热情推荐:“选择哥伦布到萨科(Zarco)之间的区域,准没错。萨科以东,大多是给游客吃的了。”
萨科,是“马德拉之父”,1419年,正是因为这位船长发现了树木参天而无人居住的马德拉,葡萄牙才有了通向亚非拉的补给站和桥头堡。但首先必须感谢那场把萨科的船队吹偏了既定航线的台风,否则,不仅没有今天这座世界最佳旅游岛屿,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的开启恐怕都得大大推迟。萨科的雕像,在马德拉享受着国王一般的待遇——位居丰沙尔中央大街的核心位置,主教座堂、自治区政府、市政厅、地方银行总部,还有一群边载歌载舞边练习滑板和吹肥皂泡的孩子,众星捧月般环绕着这位马德拉岛的发现者和首任总督。
中央大街的西端,是依山而建的市政花园,花园里那座雕像的真身,比萨科的名气要大得多——他叫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算起来,哥伦布是萨科的孙辈:萨科死后,其学生继任总督,1479年,这位总督把女儿嫁给了哥伦布,如今哥伦布雕像的旁边就是丰沙尔城区最古老的建筑,也是他当年成亲的洞房。婚后,这位冒险家就在这里悉心研究前辈传下的图志秘笈,这才有了13年后改变世界的地理大发现。
但如今岛上的主角显然另有其人——海滨公路旁,CR7(7号C罗。C罗原名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在效力的俱乐部和葡萄牙国家队都身穿7号球衣)的雕像占据了丰沙尔城区入口“迎客松”的位置。也难怪,1985年出生于丰沙尔贫民窟的他,是足球运动和人体力学一个无解的现象级存在,他是葡萄牙国家队队长、两届“世界足球先生”,更是马德拉岛600年来土生土长的最大骄傲。
离C罗雕像不远的新兴富人区,有以CR7为名的博物馆和时装店,博物馆馆长是C罗的哥哥,时装店店主是他姐姐。时装店的生意老实说不算好,圣诞节还没到就早早闭店,但去博物馆瞻仰偶像者始终络绎不绝,“世界足球先生”的金球和许多见证过历史时刻的珍贵比赛服、用球都被C罗放到了老家,这位乡贤够厚道。
“你是有钱人啊,不是我的朋友。”听到我咨询马德拉岛实力最强的“葡超”球队、同时也是欧洲赛事常客的“国民队”(Nacional)主场信息,CR7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半开玩笑地做了个“绝交”的手势。和马德里、米兰等著名足球城一样,马德拉也有同城德比——国民队代表富人,海事队(Maritimo)代表工人阶级。C罗出身于海事队的免费训练营,进入职业生涯的第一站却改投了国民队,让不少街坊心生不满,认为这是穷孩子忘了本。
“不如来看‘我们吧!”工作人员遥指馆内一隅,几位模特身穿CR7球衣。几年前,C罗以个人基金会名义赞助了当时尚在低级别联赛的马德拉联队(Madeira Unio),不想球队很争气,如今也打进了葡超,于是德比变成了“三国杀”,这座人口仅占葡萄牙全国四十分之一的小岛,拥有了足球顶级联赛六分之一的江山(葡超一共18支球队)。只是乡亲们也有了幸福的烦恼:除非球队降级,否则按照回避原则,作为老板的C罗不可能以球员身份叶落归根,而前者也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我离开马德拉回国后不久,2015年度“世界足球先生”出炉,梅西击败C罗蝉联这一大奖。次日看到新闻:马德拉岛的CR7雕像背部被泼上了“Messi 10”(10号梅西)的油漆,当地警方断定是外国游客醉酒所为。我相信这一说法,毕竟喜新厌旧也算人之常情,而侮辱本地偶像就是对当地人民不敬了。
偷得半日闲,把半个地球的花花草草看遍
马德拉岛因其“生态多样性”而入选世界遗产,世界上不到十万种定名的植物,超过一半在马德拉岛都有分布,其中143种为该岛独有。
“树木中的大熊猫”——月桂树,是马德拉岛傲视全球的珍宝。这一第三纪古森林遗存曾广泛分布在南欧和北非,现今仅分布在亚速尔、马德拉和加纳利这三个北大西洋群岛上,其中绝大部分是在马德拉岛,从中央山脊的北坡沿着“V”形山谷一直延续至北海岸。月桂树森林不仅是植物活化石,更具有巨大的现实价值,它完成了雨水的收集和保存,是马德拉这座自然条件并不好的火山岛的调节阀。
我在西线旅行时曾徒步被博物迷视为朝圣之地的PR8(Promenade Route 8,由马德拉自治区政府制定和命名的徒步8号线路),那里除了平均年龄在600岁以上的马德拉月桂森林,还有蜜蜂大戟等数十种绝无仅有的珍稀花卉和苔藓、蕨类。圣诞节前的最后一个开放日,我起了个大早,乘缆车扶摇直上,我的身后是丰沙尔的人间繁华,眼前则是蝉联多届“世界最佳植物园”称号的马德拉植物园。
与其说月桂森林是在马德拉植物园中,不如说这个植物园是在月桂森林之中。整座公园的高低落差足有100米,不仅很好地利用了山涧的地形,还错落有致地设计了一系列不同风格的景观:月桂山谷中,两侧是崇山峻岭,中间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绿树花草、瀑布雕塑等,为了配合争奇斗艳的马德拉沼泽兰花,还别具匠心地辟出一片禅意悠悠、兼具中国和日本特色的东方园林。不仅是兰花,143种当地特有的植物都在园中得到妥善体现,奇花异草之间,几十块由瓷砖拼接的“国王墙”,深入浅出地讲述了葡萄牙的历史,这种爱国主义教育的植入,可谓芬芳扑鼻、沁人心脾。
园内还有一座标本馆,保存完好的植物、动物标本和几千年的古化石标本等让人叹为观止。标本的价值并不取决于颜值,那些丑陋的残翅者其实更为大牌。“在北大西洋的东部,有个常有风暴袭击的马德拉岛。”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这样写道,“岛上数百种甲虫类昆虫中,大部分甲虫翅形退化。因为全翅昆虫在飞翔时很容易被海风吹进大海而被淘汰,只有那些飞不起来的残翅昆虫才不受海风的威胁,并将这一特征遗传给后一代,有的甚至为之自残双翅以达到存活的目的……久而久之,马德拉群岛就成了残翅昆虫的天下。”看来,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的天问,在自然界早就有了答案。
酒池肉林中,谁又不是法斯塔夫呢?
在波尔图逛著名的莱罗书店,《葡萄牙建筑经典》是少数我能看懂的书之一,其中出现的唯一的马德拉建筑,是劳工市场(Mercado dos Lavradores)。民以食为天,看来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这座市场坐落在一片被涂鸦成艺术品的老旧街区的核心地带,建于“二战”前的建筑本身属于Art Deco风格,融合了热带海洋的大红大黄,显眼之处又有葡萄牙的国技——瓷砖画。和建筑相比,更抢眼的还是水果摊,但绝不仅是因为五颜六色的视觉观感,从熟悉的苹果、香蕉到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光鲜水果,一路试吃下来就能让人直打饱嗝儿,比如百香果就有数十种口味。热情的老板娘操着带大舌音的英语,非得让我尝尝“杧果和香蕉的杂交品种”,根据我粗浅的植物学知识,杧果属漆树科,香蕉属芭蕉科,血缘忒远了点,应该无法通婚,可是一尝,味道的确兼具二者之妙。这不科学?管他呢,好吃就是了。
更开眼的还在后面。水产大厅里的猎物们,个头都快赶上猎人了,伸展开来有一米多长的章鱼都算不上稀奇。作为欧盟唯一的带鱼产地,这里的带鱼不是银光闪闪,而是黑皮裹身,一条足有两米多长,粗细堪比瘦人的大腿,大眼圆睁,一颗颗尖尖的牙齿让人恨不得串成项链带回家。别看个头吓人,肉质却非常细腻,前几天我曾吃过好几顿,只是没认出来是带鱼罢了—当地人只截取鱼身的一小节,用蛋液裹了软炸,再配上烤香蕉,做法简单,搭配奇妙,但绝对美味。
2016年,马德拉的大名因为纪念莎士比亚逝世四百年而再度在全球火了一把,因为莎翁剧作中的那位吃货宗师法斯塔夫,时时刻刻都把马德拉酒挂在嘴边。当年葡萄牙殖民者烧山开荒,本来是为了种植廉价的甘蔗和香料,不想歪打正着:原始森林焚化后的粉末和土壤产生了奇妙的效应,长出了更为金贵的葡萄,酿造出的液体成了大航海时代的酒中至尊。不仅英国人爱,美国《独立宣言》签署时,马德拉酒也是“国宴指定用酒”。配合此酒食用的马德拉蛋糕,是由喜好马德拉酒的英国人发明,后又传回马德拉,成为当地餐厅的招牌甜点。
在三毛的散文里,马德拉的酒吧都是用酒桶当桌子的,如今这样布置的店家已寥寥无几了。通常葡萄酒都是藏在阴冷的地窖里,而这儿的酒桶却被放在最靠近阳光的位置,年代越久放的位置越高。难道是阳光赋予了这酒醇香?某种意义上还真是。红酒界有个专业术语叫“马德拉化”,指的是因高温引发的变质,别的酒经历这一过程就只有报废,唯独马德拉特产的酒,当年在船舱底经受了两次穿越赤道的高温,反而激发出独特的风味。
只是这一看上去极为诱人的琥珀色液体,一亲芳泽的代价可不低。一来,18%-19%的度数很容易醉人;二来,珍品售价更是不菲。但贵有贵的道理,这可是世界上唯一常温贮存寿命超过200年的酒种,开瓶后放上一两个月也没问题。
对中国人来说,马德拉名气最大的吃食,恐怕要属一米多长的松枝烤肉,这也是拜三毛所赐:当年这位不明就里的女作家一口气点了五串,侍者将其中一串像拿大扫把一样费力地端将上来,其余四串当然只好退货,“人家没有收另外四串的钱,还附上了一杯温柠檬水给消化,他们也怕出人命。”此物学名叫Espetada,在《欧洲美食史》中被高度评价为“大航海时代南北中转站向欧洲母体输出餐桌革命的见证者”。它是用马德拉岛特产的牛肉,加入月桂、大蒜、甜椒、马德拉酒腌制,由松枝穿插成条后在炭火上熏烤而成。只可惜松树被列为保护植物,血统纯正的马德拉牛肉随着牧区缩减也身价飞涨,如今的Espetada一般是牛、鸡、鳕鱼、带鱼的混合体,载体也由一米二的松枝缩减为40厘米的铁钎子,只能从咬一口吱吱冒血的原生态烤法中追抚昔日那份豪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