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龄仪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聊斋志异》还魂故事研究
王龄仪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徐州221116)
据笔者统计,在《聊斋志异》中,有35篇还魂故事,同类作品在一部著作中集中体现,是有其深刻的文化渊源,具体可以从灵魂信仰、佛教和道教三方面分析其文化基因。同时对还魂故事分类总结,主要分为三种类型:本体还魂、借尸还魂和转世还魂。还魂故事寄寓了作者许多的思考,抒发作者的“孤愤”之情,“愤”官场黑暗,“愤”社会黑暗,科举不公,“愤”爱情束缚。
《聊斋志异》还魂故事;蒲松龄
《聊斋志异》中的还魂故事一直是研究的热点,在对还魂故事进行论述之前,首先作者要阐明三个相关概念,即还魂、离魂和复生。所谓还魂是指人在死亡后,魂魄离开肉身而自由活动,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如生前积善,奉佛吃斋,人情周旋等,魂魄回到自己或者别人的肉体而还魂复生。如《考城隍》、《李伯言》、《黄九郎》、《庚娘》、《促织》、《向杲》等。所谓离魂是指人在没有死亡的前提下,魂魄离开肉身自由活动一段时间后魂魄回归身体。如《叶生》《席方平》等。所谓复生小说概念范围广,既包括还魂故事、离魂故事,还包括人因外物撞击或因情绪激动造成的短暂昏迷假死后苏醒的故事。如《乐仲》、《娇娜》、《诸城某甲》、《申氏》、《小翠》、《马介甫》、《吕无病》等。
古人对灵魂不灭、灵肉分离的灵魂信仰,是中国还魂小说产生的基础。《楚辞·招魂》在创作上明显受到了灵魂观念的影响。东汉时期佛教传入中国,中国的本土道教长生的观念与外来佛教灵魂转世的观念相结合,对还魂小说的产生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
1.1“灵魂不灭”、“灵肉分离”的基本观念
还魂故事的文化基因,首先要从灵魂观说起。19世纪70年代,英国人类学家泰勒提出了“万物有灵论”,他认为后世的一切信仰、迷信无不导源于此。[1]恩格斯也从认识论的角度分析:“在远古时代,人们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体的结构,并且受梦中景象的影响,于是产生一种观念:他们的思维和感觉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这个身体之中而在人死亡时就离开身体的灵魂活动。从这个时候起,人们不得不思考这种灵魂对外部世界的关系。既然灵魂在人死时离开肉体而继续活着,那么就没有理由去设想它本身还会死亡,这样就产生了灵魂不死的观念。”[2]在我们祖先生活的年代,每日与野兽、大自然相博弈,但生存本领有限,疾病和死亡经常伴随着人们,面对自然和死亡的恐惧,他们找不到一份科学的答案,这迫使他们寻找一份神秘的力量来控制野兽、大自然,保佑他们的生产生活,逐渐产生了“灵魂不灭”“灵肉分离”的观念。生命在中国古人的眼中是一个实体,生而有魂,死而有魄,既有肉体,又有灵魂。灵魂占主导,肉体只是一个躯壳,灵魂可以离开肉体独立活动,但永远不会死亡。[3]
在我国汉族群众的传统信仰中,这种“灵肉分离”“灵魂不灭”的观念一直深植于老百姓的潜意识中,古人的很多宗教仪式都是基于这种观念上产生的,如《仪礼·士丧礼》对此也有相关的描述,用祭祀活动加强“灵魂不灭”的观念。在先秦两汉时期广为流传的招魂仪式,通过某种宗教仪式,让游离在外的魂魄重新进入死者体内,《楚辞·招魂》就以挽歌的形式反映招魂的具体情况,其中一句“魂兮归来”一句颇具代表性。近现代发掘的许多古代的棺椁,都会留有一方小孔,以留给死去人们的灵魂可以方便进出,如武汉博物馆的曾侯乙墓。就现在部分农村的丧葬礼仪也保留部分古代的丧葬仪式,如陕北地区的“招魂娃娃”,[4]用纸剪出三个小人,中间为娃娃,两边是父母,,在父母的牵引下,得以还魂。
还魂故事源于灵魂观念,在古人看来,“死”不意味着死亡,死去的只是人的肉体,生命换了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人的灵魂不会死去,当灵魂回到肉体,便是还魂了,还魂故事产生的前提便是这灵魂不灭的观念。再者古人还不断的用各种祭祀活动强化这种观念,使“灵魂不灭”的观念在人们脑中根深蒂固,这牢固的信念,随着时光的推移,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牢固的印在后人的思想中,愈来愈坚固了。
1.2佛教中轮回转世、死而不灭的思想
灵魂不灭几乎是所有宗教的共同信仰,佛教中流动的灵魂观对中国古代士人影响较大,以不死的灵魂转世轮回、灵魂不灭来战胜肉体的死亡的观念影响世世代代的文人。佛教中的睿智者,从人们内心的恐惧、焦虑出发,以对人们生死之谜的解答作为其教义的精神支柱,创造出劝善止恶的效益,解除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所以佛教在不灭的灵魂观方面有着极其深刻的内涵。
佛教认为,生命是一个循环往复、连续不断的过程。人有灵魂,灵魂是不灭的,灵魂可以脱离躯体独立存在。“生,是灵魂对新的形体的获得;死,是灵魂对旧形体的抛弃;生生死死,犹如车轮的旋转,永无始终,永无休止;生命在轮回中不断抛弃旧的形体,又不断获得新的形体。”[5]佛家还认为众生根据生前善恶,在六道中轮回转世。轮回,指业的主体或生命在不同的存在领域中流转,它本是印度婆罗门教的基本教义之一,中国佛教对之加以吸收改造而成为中国佛教伦理的理论基础之一。在佛教看来,一切有生命的众生在没有得到“解脱”以前,都要在三世中生死流转轮回,永无终期。[6]
东晋慧能对“灵魂观”的阐释:“神也者,圆应无生,妙尽无名,感物而动,假数而行。感物而非物,故物化而不灭;假数而非数,故数尽而不穷”、“夫神者,何耶?精极而为灵者也。精极则非卦象之所图,故圣人以妙物而为言。虽有上智,犹不能定其体状,穷其幽致。”[7]灵魂感物而生,生而不灭。慧能在不断的认识中,逐渐形成了“神不灭”的理论,认为“精极而为灵”,灵魂无形状可分,不穷不灭。“神不灭”思想成为我国佛教中坚定的信仰,文人受这种“神不灭”思想影响,从而写出许多相关的文章,如罗君章《更生论》、沈约《形神论》、《神不灭论》等著作。
中国的佛教虽然没有明确提出还魂理念,但其“轮回转世”、“死而不灭”的思想实际上加强了中国还魂的可能性。正因为人死有灵魂,若灵魂离开却没有得到投胎,便会得以还魂。佛教慢慢的与中国以儒学为代表的传统思想相融合,演变成中国传统多元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轮回转世”、“死而不灭”的观念深深影响着世世代代的民众。
1.3道教追求长生的生命态度
宗教总是将死亡及其超越问题作为其学说的核心问题加以讨论,葛兆光先生曾指出:“一切宗教所以能够成为人们的信仰,被成千上万的信仰者如痴如醉的尊奉,原因很多,但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无论哪一种宗教思想都包含了对人类最深沉的,也是最原始的心理隐患‘死亡’的最终解决允诺”[8]。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一切宗教都将死亡的观念作为其教义的重点。道教是中国本土的宗教,它在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的基础上,在汉代特殊的历史背景下产生了。道教追求长生,希望生命得到延续至永生的观念对中国还魂故事有着深远的影响。
正如东晋葛洪撰写的《枹扑子·内篇》谈论长生时言:“天地之大德曰生,生,好物者也,是以道家之所至秘而重者,莫过乎长生之方也”、“长生之道,道之至也,故古人重之也”。《太上老君内观经》也说:“道不可见,因生而明之;生不可常,用道以守之。若生亡则道废,道废则生亡。生道合一,则长生不死。”由此可见,珍爱生命、追求长生是道教生命伦理的出发点,同时也是目的,希望能够通过修道使生理生命达到永恒。
道教教义中还包含一种生死异路的思想。《太平经》卷50《葬宅诀》:“魂神复当得还养也,恶地则魂神还为害也。”卷36《事死不得过生法》:“夫人死,魂神以归天,骨肉以付地腐涂,精神者可不思而致,尚可得而食之。”[9]这描述的两类人,一类是得道真人,依凭自己的善行和法术超越生命界限,永享快乐;另一类是指死去无法再生,形骸腐朽,魂归地府,这就是生死异路的两种常态,也表现出在道家的观念中也认可人的灵魂不灭、肉身可腐的观念。
《太平经》卷112《写书不用徒自苦诫》中描述一位不肯弃恶从善的人被派往瘟疫流行的偏远地区服兵役,死于非命的情景,其中谈到魂神受折磨,寻求还魂的细节:“才得被土,狐犬所食,形骸不收,弃捐道侧,魂神俱苦,适作不息。或著草木,六畜所食,何时复生。”[9]249页这就体现了浓厚的还魂故事色彩,人身已死,等待还魂复生。
以上可以看出道教十分热衷于追求生命的永恒,道教的教义也表现出对长生的追求,道教信徒用一系列的理论来追求生理生命的永恒,道教生理生命永恒的观念对还魂故事的产生和发展产生重要影响。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道:“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神鬼,称道灵异,故自晋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这是鲁迅先生在谈论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的起因,这同样适用于《聊斋志异》的起因。还魂故事内容繁杂,是灵魂信仰、佛教、道教的三位一体,杂糅了中国固有的“灵魂不灭”的信仰、佛教中轮回转世以及道教中长生的生命意识,有着非常大的涵融性。
《聊斋志异》还魂故事的魅力首先在于其数量多,类型丰富。据统计,《聊斋志异》中包含还魂情节的篇数共35篇。并根据故事中人物还魂所用的身体不同,将故事分为三类:本体还魂、借尸还魂和转世还魂。
2.1本体还魂,是指人死亡后,魂魄离开肉体自由活动一段时间后回到自己的肉体的方式:
《考城隍》、《张诚》、《李伯言》、《黄九郎》、《连城》、《庚娘》、《促织》、《向杲》、《伍秋月》、《梦狼》、《湘裙》、《陈锡久》、《薛慰娘》、《公孙夏》、《僧孽》、《耿十八》、《王大》、《王十》、《鬼作筵》、《阎罗》、《酒狂》、《刘姓》、《棋鬼》、《汤公》、《王货郎》、《考弊司》、《刘全》、《连锁》。
2.2借尸还魂,是指人死亡后,魂魄离开肉体自由活动一段时间后回到别人肉体的方式:
《长清僧》、《珠儿》、《梅女》、《小谢》、《李象先》、《莲香》。
2.3转世还魂,是指人死亡后,借轮回转世,魂魄回到新生肉体的方式:《鲁公女》、《莲香》
这么多篇优秀的还魂故事集中的在《聊斋志异》中体现,使之成为还魂故事的大书,散发着永恒的艺术魅力。
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言:“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果是吾前身耶?盖有漏根因,未结人天之果;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之花。茫茫六道,何可谓无其理哉!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10]在作者的自传中强调的是“孤愤”与“寄托”,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作者的生平经历与人生思想感悟。《聊斋志异》所寄托的“孤愤”在还魂故事中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3.1“愤”官场黑暗
蒲松龄终生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也曾在县衙做过一段时间的幕僚,对官府有比较深刻的感性认识,吏治的贪污腐败给人民造成了深重的苦难。正如郭沫若所说:“刺贪刺虐,入骨三分”。在蒲松龄的笔下,虽也出现不少的好官,但大量出现的是一幅群丑图,上至大臣,下到公差役吏,加上土豪劣绅,压榨民众,逼得无辜的百姓走投无路。在《聊斋志异》中,《李伯言》、《梦狼》、《向杲》、《公孙夏》、《刘全》等文章,借鬼狐梦幻般的还魂故事反映官场的黑暗。
《梦狼》中,白翁梦到来到他儿子的县衙,却见到这样一幅场景:“窥其门,见一巨狼当道,大惧不敢进。”白翁又入一门,“见堂上、堂下,坐者、卧者,皆狼也。又视墀中,白骨如山,益惧。丁乃以身翼翁而进。公子甲方自内出,见父及丁良喜。少坐,唤侍者治肴蔌。忽一巨狼,衔死人入。翁战惕而起,曰:‘此胡为者?’甲曰:‘聊充庖厨。’……”[10]1551白翁的梦中,官员都变成了狼,形象的展示了官府衙门吃人的虎狼本性,还借白甲之口说出“仕途之关窍”:“黜陟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上台喜,便是好官;爱百姓,何术能令上台喜也?”最后借异史人点题:“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为虎,而吏且将为狼,况有猛于虎者也。”从而进一步说明,像白甲这样鱼肉百姓的官员比比皆是。那么这些鱼肉百姓的官员从何而来,在《公孙夏》篇中,作者委婉的揭示清代社会上存在捐钱买官的行为。捐尽个人的积蓄,买到一个官,然后剥削百姓,获得好处。
《向杲》也是如此,向杲的兄弟被庄公子折棰致死,“杲闻奔视,则兄已死,不胜哀愤。具造赴郡。庄广行贿赂,使其理不得伸”,官员腐败收受贿赂,有权有势的压迫者与官府相勾结,对无辜百姓进行压迫,逼得向杲无路可走,不得不奋起反抗,借助道士的帮忙,穿上道士的道袍,魂魄化成了老虎,见自己“尸卧丛葬中,始悟前身已死”,杀死仇人之后,老虎死去而向杲还魂。百姓借凶猛的动物形象,惩戒恶人,反抗压迫。在《李伯言》篇中,冥间吏使曰:“阴曹不与人世等,一念之私不可容。急消他念,则火自媳。”以阴阳两处的对比表现世间官府官员存在一念之私,有失公正。在篇末,“异史氏曰:‘阴司之刑,惨于阳世;责亦苛于阳世。然关说不行,则受残酷者不怨也。谁谓夜台无天日哉?第恨无火烧临民之堂耳!’”[10]459页,可见蒲松龄对现实社会中“公门”不公、法律阿私的现象多么痛恨。
除了一些篇章整体寓意在于揭露官吏黑暗之外,还会在表现爱情的还魂故事中穿插描写官吏的贪酷昏暴。如在《湘裙》篇中,“仲冥然遂死。初见二隶执牒入,不觉从去。至途患无资斧,邀隶便道过兄所。兄见之,惊骇失色,问:‘弟近何作?’仲曰:‘无他,但有鬼病耳。’实告之。兄曰:‘是矣。’乃出白金一裹,谓隶曰:‘姑笑纳之。吾弟罪不应死,请释归,我使豚儿从去,或无不谐。’”[10]1924页晏仲之兄向鬼差行贿,使得晏仲得以还魂。同样的在《酒狂》、《刘全》、《王大》等篇目中也不同程度的反映阴间官员腐败贪污、鱼肉百姓的情况,这实际上曲折投影,反射出阳间的官员更为甚之,这些都是“愤”官场黑暗的神化之笔。
3.2“愤”社会黑暗,科举不公。
蒲松龄从小接受的儒家教育,最大的愿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一生刻苦学习,希望为国家建功立业。然而残酷的现实给他一次次沉重的打击,科举屡次不中,使得他从“人生功名须及热”(《奉赠沈惠庵》)走到“骥老伏枥壮心死”(《自嘲》),最后发出了“世事年来方阅尽”(《春日》)的觉悟之声[11]。在还魂故事中,涉及社会黑暗,科举不公的篇目较少,仅有《促织》、《考城隍》等。
《促织》对于社会的黑暗揭露的很深刻,故事通过一支蛐蛐儿,写出了成家破产,寻死觅活的悲惨厄运。在文章开篇“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此物故非西产;有华阴令欲媚上官,以一头进,试使斗而才,因责常供。令以责之里正。市中游侠儿得佳者笼养之,昂其直,居为奇货。里胥猾黠,假此科敛丁口,每责一头,辄倾数家之产。”[10]746,“促织之戏”就是指斗蛐蛐儿,只是简单因为“尚促织之戏”,就要在每年在民间征收,这是多么荒唐!成名为觅得蛐蛐儿呕心沥血,受尽责磨和痛苦,差点“惟思自尽”。后来寻觅一只蛐蛐儿,却被九岁的儿子无意间玩死了,“儿渺然不知所往”,竟然投井而死,一家人为蛐蛐儿所承受的精神压力,以让九岁的孩子深深体会,以自己生命作为代价补偿。孩子死而含怨,魂魄寄于孱弱的蛐蛐儿身上,为父母解脱痛苦。在为家人赢回荣华富贵后还魂。虽然全篇没有出现讽刺社会黑暗的谴责语,但故事中处处体现了统治者的荒淫残暴、社会的黑暗。
社会的黑暗还表现在人情冷暖上。蒲松龄家兄弟之间发生微妙的纠葛和妯娌之间存在的芥蒂,使作者在写道丧母之痛、后母虐子、兄弟友悌仁爱时,深有感触。《张诚》篇中就有写道张讷受到后母虐待,但同异父的弟弟张诚对哥哥友爱恭顺。在《庚娘》篇中,王十八将金大用推入水中,杀人劫财,强占朋友的妻子,甚至自己的妻子都不放过,后来王十八被庚娘杀死,庚娘却在机缘巧合下得以还魂。杀害朋友,强占友妻,社会世风日下,无道德底线,蒲松龄通过虚构庚娘还魂表达对百姓的同情以及对社会的黑暗现象表达自己的愤慨。
蒲松龄“落拓名场五十秋”,到了七十二岁才补了一个岁贡生,内心忧虑,难以言表。所以《聊斋志异》中存在许多篇目描写科举的不公,科举考试的黑暗。如《考弊司》,“司主名虚肚鬼王。初见之,例应割髀肉,浼君一缓颊耳。”、“不必有罪,此是旧例。若丰于贿者,可赎也。”司主贪念无穷,凶狠至极。还无耻的挂着“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牌子,却干着伤天害理的事情,作者借其中人物之口,大声疾呼:“惨惨如此,何成世界!”揭露了科举制度对读书人的残害,同时也讽刺了科举入仕者的酸腐和无能。
但还魂故事中还有表现对中举成名、读书富贵的推崇与艳羡。《考城隍》是《聊斋志异》开篇第一个故事,宋熹死后,魂魄离开身体去冥间考试,“至一城郭,如王者都。移时入府廨,宫室壮丽。上坐十余宫,都不知何人,惟关壮缪可识。檐下设几、墩各二,先有一秀才坐其末,公便与连肩。几上各有笔札。俄题纸飞下。视之,八字云:‘一人二人,有心无心。’二公文成,呈殿上。公文中有云:‘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诸神传赞不已。召公上,谕曰:‘河南缺一城隍,君称其职。’”[10]3页蒲松龄现实中无法中举,就一面对科举深恶痛绝,一面便将自己对中举入仕追求功名利禄的向往寄托于虚幻的还魂故事之中。科举的腐败,让蒲松龄恨它,但他绝不会抛弃它,反而会让自己故事中的主人公一个个读书做官,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这样以还魂为契机,获得发泰机会的描写,表达了蒲松龄对现实的不满,又表现了对功名利禄的向往与追求。
3.3“愤”爱情束缚
爱情婚姻是人生中的必修课,蒲松龄对婚姻抱着严肃的态度。他与刘氏结婚五十六年,尽管长期分居,但感情甚笃。他不满足社会道学家对青年男女的清规戒律的种种束缚,鄙弃各种贪财贪势的畸形婚姻,向往自由美好的爱情。在还魂故事中,这类作品占了相当的数量,如《鲁宫女》、《连锁》、《连城》、《莲香》等。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经历磨难,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都没有世俗功利的臭味。
《莲香》最具有代表性,主人公桑晓与鬼女李氏相爱,但因阴气过重,差点伤了桑晓的性命,为此“尔日抑郁无聊,徒以身为异物,自惭形秽。别后愤不归墓,随风漾泊。每见生人则羡之”的悲哀。后来,借张氏燕儿的尸身还魂。同一篇故事中,还有狐女莲香,产子之后暴毙,希望能够借转世得以还魂,临死之前说:“子乐生,我自乐死耳。十年后可复见。”李氏和莲香是每位读书人的“颜如玉”,桑晓与鬼狐真心相爱,摆脱了世俗眼光。又如《薛慰娘》,慰娘选择匹配的君子,不嫌其“家徒四壁”、“贫无生业”,无传统门当户对的观念也无世俗的功利色彩。
《聊斋志异》中的爱情故事,大都不是风和日丽的甜甜蜜蜜,总是会有几重矛盾,几重波折的。《鲁公女》可以算得上其中的代表,张生爱上了才貌出众,武艺惊人的鲁公女,后来听说这位少女暴卒,他“悼叹欲绝”。张生对其灵“敬礼如神明,朝必香,食必祭”,用祝词倾吐自己的爱慕之情,从而感动了这位少女,魂魄常出来和他幽会,并与其相约,十五年后以在阳间相会。张生铭记盟誓,几经挫折,终成眷属。又如《庚娘》、《梅女》,都在报了自己的仇之后才获得爱情的美满。
除了赞美青年男女爱情的纯净,也许作者也想通过还魂这种虚幻的故事弥补现实生活的某些遗憾。蒲松龄与妻子长期分居,也许作者身边出现了相知却不能相守的红颜知己,现实生活中的形象慢慢渗透到文学创作中,使作者在故事中获得圆满团圆的结局。
在蒲松龄生活的清初几十年间,文字狱风波迭出,层出不穷。这使得当时的文人知识分子恐惧万分,心灵受到深深的震慑。在写《聊斋志异》时,借魂魄离开这种超现实手法,摆脱现实的束缚,打破时空的阻碍,自由的往来于阴阳两界,实现现实中难以实现的理想。蒲松龄把自己满腔孤愤寄托在这幽渺的超现实世界,同时在故事中加入现实化的情感关照,虚虚实实,在荒诞中隐藏对现实人生的思考。《聊斋志异》还魂故事带给我们文学和文化上的双重思考,对后世此类题材的文学作品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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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ract:According to statistics,there are 35 resur rection stories in St range Tales of Liaozhai.Simi lar works embodies in a book having deep cul tural roots.There are three aspects in analysisof its cul tural gene,namely soul belief,Buddhismand Taoism.At thesame time,resur rection mainly divided into three types:ontology,reincarnation resur rection and resur rection in another l i fe.Resur rection contains the author’s much thinking so as to express the author’s“sol itary indignation”,anger about dark of f icialdom,anger about the darkness of the society,imperial examination injustice,andanger about lovebound.
“Resur rection”storyof Strange Tales of Liaozhai
Wang Lingy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and Literature,JiangsuNormal University,Xuzhou,Jiangsu221116)
Strange Tales of Liaozhai;Resur rection Stories;Pu Songl ing
I207.41
A
1672-2094(2016)04-00109-05
2016-04-20
王龄仪(1990-),女,江苏东海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小说文学。
责任编辑:周哲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