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爷爷的理发店

文/臭臭猫 图/零Sun

一

郝爷爷年轻的时候理发手艺很好，但那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他已经七十岁，眼有点花、手有点抖，小而破旧的理发店旁边，早就重新开了两家特别时髦的发廊，还会有谁去他那里理发呢？

发廊老板们经常上郝爷爷的理发店去游说他关门，想把店盘过来，扩展自家的店面。

郝爷爷从来不松口，说：“我还可以给人推头哪！”

他现在拿手的工作就是给人推头，平头、圆寸、板寸，还有秃瓢，三下两下推得又快又好，时不时会有几个熟客光顾，但绝大多数时间很冷清。冬天的冷风一吹，理发店的老式玻璃窗“嘎吱、嘎吱”响半天，最后“咣当”一声，碎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街上的男孩们喜欢拿小石子儿砸那些窗户。

“看哪，还有一块完整的玻璃呢，谁先砸碎谁就赢了。”男孩子们说。

这时候，郝爷爷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开门出来喊：“你们这群淘气包！”

孩子们一哄而散，过不了多久又会回来，郝爷爷只能在门口看着。天有些冷，他裹紧身上的棉衣，眼看着街对面又走来一个小男孩，这家发廊问几句话，那家发廊问几句话，每次都一脸失望地走开。

郝爷爷远远地问：“孩子，你怎么啦？”

小男孩失望的眼神又重新燃起了光亮：“爷爷，我有点饿，想吃面。”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郝爷爷上前去牵着小男孩的手：“刚好我今天晚上就想吃面。”

他在火炉上放了口大锅，煮上满满一锅细面，放了好几个鸡蛋、好几根香肠、一大把青菜，香气四溢。

小男孩迫不及待地把面全吃光了。郝爷爷满足地看着他，就像自己也吃上了香喷喷的面。

“好香！”小男孩抹抹嘴，问：“老爷爷，我可不可以当你的学徒？只要管饭就行。”

“学徒？”郝爷爷笑起来，“我一把年纪了，什么手艺都忘光了，可不想耽误你。不过，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又不嫌弃我，就住在这里吧。”

“啪，咣当！”窗玻璃突然又碎了一块，外面传来了恶作剧孩子们的笑声。

“这群淘气包又来了。”郝爷爷站起来走向门外，只看见他们逃跑的背影。

“真是的，又要换好几块玻璃啦！这次换结实点的吧。”郝爷爷回头，发现屋里空空如也。他摘下眼镜重新擦了擦再看，屋里的小男孩确实不见了。难道刚才做了一个梦？可是锅里的面还在炉子上咕嘟冒着热气。

二

第二天，街坊的大妈们都在传一个消息：“昨天我家孩子的头发被妖怪给剪了，整整齐齐的切口，太可怕了！”

两家发廊忙碌起来，上他们那儿剪头发的人据说都是被妖怪剪过头发的小男孩。他们原本浓密的头发，不是这里少一块，就是那里短一截，好像被推子随意推了一下。

“你们还记得当时的情形么？”理发师随口问起来。

男孩们一脸懵懂：“我也不知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回家妈妈就尖叫，说我头发少了一块。”

“你们昨天到底干什么了，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啦……”男孩撅着嘴，“如果非要说干了什么，大概，是砸了几块玻璃吧！”

砸玻璃这种事儿，男孩们肯定不敢告诉妈妈，怕被骂。虽然也曾惴惴不安，害怕郝爷爷告发他们，可一直也没有东窗事发，郝爷爷似乎除了说“淘气包”，根本没责备过谁。

为了确定是不是这个原因，男孩们聚到一起，发现所有被妖怪剪头发的人，真的都是参与砸玻璃的人。

“难不成郝爷爷是个妖怪？！”他们惊讶地得出结论，“那老头的手艺不就是推头发么？”

经过男孩们的传言，整条街道都炸开锅，有些人见到郝爷爷就绕道，有些孩子的妈妈甚至去动员郝爷爷关店：“你都一把年纪了，这家店生意也不好，就别费这个心，收拾收拾东西找你城里的儿子去吧。”

郝爷爷听说了妖怪剪头发的谣言，摇摇头说：“等我见到想见的人，就搬走。”

“你想见谁？”

郝爷爷不说话了，眼睛看着街道的尽头。

“八成是老糊涂了。”大妈们心里想。

再也没有人去郝爷爷理发店推头了，就连路过都尽量避免，冷清的理发店矗立在冬天的寒风里，更显得寂寞。

“我得赶紧修好窗户。”郝爷爷还惦记着窗玻璃碎了好几块，正想到里屋拿点钱请个小工，却听见窗户处传来敲木头的声音。

“哪个好心人在外面帮我安窗户？”郝爷爷高兴地出门去看。原来上次吃面的小男孩又回来了！

“老爷爷您看，有个百叶窗在外护着，玻璃就不容易砸碎了。这是可以推拉的哦，夏天推到这边，打开窗户。冬天推到这边，关上窗户，挡了不少寒风呢。”小男孩说。

郝爷爷心疼地捂住他的小手：“等不刮风的时候再弄吧，快进来烤烤火。”

“老爷爷收我做学徒吧，不然我不进去。”

“好、好，怎么都行！”

三

街上的居民不明白郝爷爷的理发店怎么多出一个叫“黑子”的小徒弟。黑子每天充满活力，“师傅、师傅”地叫个不停，有什么事都帮郝爷爷跑腿。可是，理发店明明连顾客都没有，还收什么徒弟呢？

“师傅，店里怎么没有顾客呢？”黑子发现了这个问题。

郝爷爷对这个问题并不上心：“哦，大概因为他们觉得我是妖怪吧。”

“咦？”黑子奇怪地叫了一声。

“哈哈，别害怕，我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头子。”郝爷爷于是把淘气包们的头发无故被剪掉的事告诉黑子。

黑子踌躇半天，又问：“师傅，您好像特别喜欢这里，为什么？”

郝爷爷看着窗外街道的尽头：“我在等一个人。”

“是谁呢？”黑子很好奇。

郝爷爷走到里屋一个老旧的古董柜前，摸索好半天，才从柜子最里层找出一本相册，手指摩挲着封面：“我在等我家老太婆。她走的那天跟我说，好好守着理发店，不要想她。等我给五百个人理好了头发，她就来找我。”

“原来师傅在等师母呀！她去哪儿了？我想看看师母可以吗？”黑子高兴地伸出手。

郝爷爷把相册递给黑子：“看吧，她可好看呢！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黑亮黑亮的两条大辫子，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牙齿像地上的白雪，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春风一样暖暖和和的。那时我刚学剪发，因为紧张，差点把她的刘海剪没了，她一点儿也没怪我。她来的时候毫无预兆，走的时候也很突然。”

黑子认真地翻看相册，郝爷爷年轻的时候真精神，师母与描述中一样漂亮，还特别爱笑。他们在理发店里和许多客人合影。还有他们小宝宝满月时剃掉胎发的照片，郝爷爷和师母都乐得合不拢嘴。再往后翻，基本都是儿子长大后的照片，一家人的合影每隔好几年才有一张。

“给五百个人理发啊……师傅，从师母走的那天算，到现在您给多少人理过发了？”黑子合上相册。

郝爷爷戴上老花镜，拿起桌上的小本看了看：“八十三个。”还差好远！黑子心里慨叹。

四

黑子趁老爷爷睡着，悄悄溜出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再次出现时，已经到达一处神秘森林，别处是寒冷的冬日，这里却郁郁葱葱仿佛时光颠倒。

“喂，你们快出来！”黑子吹起口哨。

一只狐狸、一只猴子、一只鹿、一头小熊聚集过来，冲他打招呼：“好几天没见你来玩，干什么呢，黑发切？”被称作“黑发切”的正是黑子。

“上次不是跟你们说，我遇到了一个心善的老爷爷么？他终于肯收我做徒弟了。”黑子把事情经过讲给他们听，最后叹口气：“你说，这么少的人，什么时候能达到五百个的目标呀？”

猴子嘻嘻哈哈笑：“你真笨！怪你怪你！人这么少，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如果不是你偷偷剪了小男孩们的头发，其他人也不会排挤老爷爷，生意也不会那么差。”

黑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名叫“黑发切”，本来就是个喜欢玩剪头发恶作剧的小妖怪。

鹿替黑子说话：“他也是出于好心帮老爷爷出口气嘛，不知道黑发切说的面条是什么东西，很好吃的样子，连我都想尝一尝。”

狐狸讥讽说：“你不会喜欢吃的，人类倒是喜欢吃你的肉。也就黑发切喜欢往人类的地盘跑，还嘴馋他们的美食，要是我就不去。”

“别这样，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就当是帮助黑发切完成愿望嘛。”小熊舔舔毛：“猴子和狐狸主意都很多，快想想办法。”

猴子像人类似的托着腮帮想了想：“这样吧，最近天气太热，我和一群伙伴总是掉毛，不如找郝爷爷给剃剃。”

黑子拍着手：“好主意、好主意！我可以把你们变成人类的模样！”

小熊表示赞成，他正好也烦恼身上的毛太多，不好度过这里即将到来的夏天。

鹿很开心地蹦来蹦去：“我也要去玩，不过，我不剃，我想看那些没听说过的好吃的。”

狐狸极力反对：“别说我泼冷水，人类要收钱，你们拿什么给他？”

猴子挠挠耳朵，很快有办法：“给他水果呀，可以吧？”

“对啊，还有蜂蜜！”熊欢快地喊。

小鹿点点头：“还有各种美丽的鲜花。”

黑子开心地咯咯笑：“就这么办，叫上你们的朋友，去郝爷爷家理发吧。”

五

郝爷爷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客人。

“给我剃短短的，还是不要了，留长一点吧，嘿嘿。”客人总是不老实，一会儿也坐不住，照镜子、抓梳子、东看看西瞧瞧。

郝爷爷说：“您不坐好怎么推头发呢？”

黑子在旁边咳嗽一声，客人才算安静片刻。郝爷爷刚推了一把，客人又抬起屁股，推子就歪了，头发给推秃一块。

“对不起，对不起！”郝爷爷急忙道歉。

客人拿起镜子照了照，居然不生气，还笑得直不起腰：“有趣啊有趣，回头吓唬吓唬小伙伴。”

不一会儿，又进来好几名客人排队等着推头，他们叽叽喳喳聊个没完，手里抱着各种各样的水果，都放到旁边的桌上，说是送给郝爷爷，但自己又忍不住偷吃。

黑子和那些客人像老朋友般说起话来：“你们还挺准时，不过熊先生怎么还不过来？”

客人们争先恐后地回答：“他那么胖，走路慢。”

“说是要去弄点蜂蜜。”

“这里怪冷的，该不会是睡在路边了吧？”

黑子猛然拍了拍脑袋，对啊，熊到冬天要冬眠的！这可怎么办？

刚想出门去找，门被推开了。门口的客人喘着粗气，声音洪亮：“郝爷爷在吗？”

“哎，我在呐！请进！黑子，快帮我招待一下。”郝爷爷回头，眯着眼睛看进来的客人。嚯，好魁梧的身材！还抱着一大罐闻起来甜蜜蜜的槐花蜂蜜。

“熊先生总算来了。”黑子跑过去迎接，发现熊先生身后还跟着手捧鲜花的“路”小姐。

熊先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这么多客人，轮到我还需要很久，我先睡一会儿。”说完，就歪倒在沙发上，瞬间打起了呼噜。

开心的“路”小姐是个自来熟，她把鲜花摆得满屋子都是，就像打扮自己的家。

这下可不得了，突然来了满屋子客人，把整条街的居民都吸引过来，两家发廊老板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大人们说：“这老头果真是古怪，也不知从哪里骗来的客人。你看，屋里居然有鲜花，这大冬天的。”孩子们说：“哇，好多水果我们都没见过，好想吃！”

大人们赶紧拉过自家孩子：“别瞎说，这里很古怪，快回家。”

六

寒冷的夜晚降临，郝爷爷总算忙完了。最后一个客人是身材魁梧的熊先生，心满意足地在睡梦中被剃了个好看的发型，然后被黑子送出门。

“师傅，今天真棒，来了这么多客人。”黑子雀跃地说。没人回应。

黑子去里屋找，发现郝爷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黑子慌慌张张跑到诊所找来了医生。

“这么大岁数，怎么还拼命干活。”医生检查完毕，有点担忧地看着郝爷爷，对黑子说：“他很虚弱，还是送他去大医院看看吧？”

郝爷爷突然醒了一下，很努力地睁开双眼：“我没事，不去大医院。黑子，扶我起来。”

黑子不知如何是好。医生悄悄把黑子叫到一边：“你劝劝他去大医院吧。”黑子摇摇头：“师傅不会离开这里，他在等师母回来呢。”

“师母？”医生惊讶地说：“你是说老太太吗？她三年前就去世了呀！”

黑子不明白：“师傅说她只是走了。”

医生摸摸他的头发：“傻孩子，走了就是去世了，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你劝劝他，如果他肯去大医院了，你就再到诊所叫我帮忙。”

黑子送走医生，发现郝爷爷又陷入了沉睡。怎么办？哎呀，想不出来办法，还是去问问聪明的猴子和狐狸吧。

“今天白天还好好的呀。”猴子和熊听到消息非常惊讶，虽然他们的毛发被推短了，显得十分滑稽，但黑子现在笑不出来。

小鹿叫醒睡觉的狐狸：“狐狸，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狐狸伸伸懒腰：“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到了一定岁数身体就不行了。”

黑子沮丧得快要哭出来：“这次又怪我，今天累着他了，他身体挺好的。”

一看见黑子要哭，狐狸只好安慰他：“你也是想帮他集齐五百个人呀！依我看，这只是老太太的谎话，她不会回理发店的。”

“当然不会，因为她三年前就去世了。”黑子终于哭了。

七

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郝爷爷沉沉地睡了一晚，睁眼时，发现黑子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睡得很香。

一有动静，黑子立马醒了，冲郝爷爷笑：“师傅，您终于醒了，我担心死了。”

郝爷爷温柔地说：“孩子，一晚上没睡好，累着你了。我去给你煮面。”

“不不，我自己来，我会煮面了。您在这里晒晒太阳，难得今天天气好。”黑子拿过一把摇椅，放在门口阳光最充足的地方。

郝爷爷觉得身子还是很沉，于是听从黑子的建议，坐到这张摇椅上。慢慢地摇啊、摇啊，昨天“路”小姐送来的鲜花就在身旁散发出醉人的芳香，头顶蔚蓝的天空和暖融融的太阳，让人误以为春天降临。

恍恍惚惚有种错觉，一个清脆的声音说：“请问，这里是您的理发店吗？”

郝爷爷没有力气站起来，微微抬眼看着来的客人。

这个姑娘好美！黑亮黑亮的两条大辫子，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牙齿像地上的白雪，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春风一样暖暖和和的。

郝爷爷的眼睛湿润了，他很努力地向她伸出手。

那姑娘笑啊、笑啊，站在阳光下的花朵旁边，像个美丽的梦境。

“你终于回来了。”郝爷爷低声呢喃着，慢慢闭上眼睛：“这样我就放心了。”

摇椅继续摇着，许久许久，郝爷爷躺在摇椅里没有动。

“黑子，这样就行了吧。”变成姑娘的狐狸看郝爷爷没有动静，小声问黑子。

黑子在郝爷爷身旁站着，擦着眼泪轻轻地说：“嗯，他睡着了呢！真好。”

郝爷爷的理发店又像以前一样，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