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冰沁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从模因论看“狗”类流行语的衍生及流行机制
吴冰沁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狗”作为反映人类认知的基本词汇之一,长期稳定地存在于汉语之中。但最近一段时间,“狗”却突然在网络上“被流行”了,衍生出了许多类似 “单身狗”“累成狗”“狗带”的新用法。这些新用法反映出的是“狗” 在认知机制与社会环境的双重触发下,成为语言中的一个强势模因,借助隐喻与类推机制不断衍生,在大众媒体的推动下得以传播和流行,这也是当下流行语得以流传的普遍规律。
模因论;狗;流行语;衍生;流行机制
Meme源自希腊语,意为“被模仿的东西”。最早出现于英国著名学者 Richard Dawkins(道金斯) 的著作《The Selfish Gene》(《自私的基因》)。国内学者何自然模仿“基因”将其译为“模因”,模因论(Memetics)就是基于基因进化论的、以“模因”为核心理念解释文化进化规律的新理论。何自然将语言模因定义为:携带模因宿主意图,借助语言结构,以重复或类推的方式反复不断传播的信息表征[1]9。从这一定义出发,网络流行语就是一种语言模因,且较主流语言更能体现出模因的特质,并借此得以复制、传播和流行[2]135。模因论为我们研究语言的变化提供了一个新的途径,对于揭示话语流传和语言传播的规律有一定的帮助。
“狗”是语言中最基本、最原始的词之一,长期、稳定存在于汉语之中并形成了庞大的“狗”族词汇。在全民网络时代,任何词语都有可能被群众改造得面目一新。“狗”作为一个固有词汇,在原有的基础上,被赋予了更多的用法并得到广泛的流传。从形式上看,这些流行语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四类:
(一)××狗
由这一形式组成的词语可以用来表示某一群体、某一类人。这是因为“人”与“狗”都是代表生命体的名词,二者都可以用作个体名词,也可以用作集体名词,二者的共性是“××狗”得以大量生成的基础。具体可分为三种情况:一是表示处于某种状态的一类人,如:单身狗、大四狗、高三狗;二是指代从事某一职业、活动的人,如:教师狗、广告狗、文案狗、程序狗、考研狗、考试狗、加班狗、自拍狗、打工狗、登山狗、盗号狗、暗恋狗、追剧狗、论文狗;三是形容具有某种特征的一类人,如:矫情狗、恩爱狗、心机狗、闷骚狗。这些词语可以用来自嘲其狼狈的状态,如“情人节,单身狗与加班狗更配哦”是对“单身”与“加班”的双重嘲讽;也可以用来表示对某一类人的厌恶,如盗别人网络账号的“盗号狗”、故意炫耀恩爱引人嫉妒的“恩爱狗”、富有心计不怀好意的“心机狗”等等。
(二)×成狗
由这一形式组成的词语可以用来表示“×”这种行为动作或状态达到了极致,有“像狗一样”的意思。前者如:哭成狗、虐成狗、骂成狗;后者如:累成狗、忙成狗、懒成狗、卡成狗(网速非常慢)、丑成狗、饿成狗、痛成狗、冷成狗、热成狗、冻成狗、淋成狗。可以看到,这种组合中的“×”表示的几乎都是不好的现象,具有贬义性,加上“成狗”之后,程度加深,负面色彩更浓。
(三)替换固有词的语素
这类词语主要是将固有词语中含“人”或与人相关的语素直接替换为“狗”,以“狗”代“人”,表达的意思基本不变,但增加了幽默、诙谐、嘲讽的色彩。如:狗生(人生)、虐狗(虐人)。
(四)“狗”的谐音
这一用法是单纯的对“狗”的语音模拟,例如以“狗”谐音英语中的“go”,如将“go died”(去死)谐音为“狗带”、将“here we go”(我们开始吧)谐音为“嘿喂狗”;再如将“口红”谐音为“狗红”。
从数量上看,前两类流行语多于后两类,这是因为“××狗”与“×成狗”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语言框架,更容易被类推模仿,能产性更强,后两类词语是在一部分“狗”类流行语已经得以流传的基础上,追求“狗”这一热点词而创制的说法。从表情达意上看,“狗”类流行语隐喻性表达,使得这一类词语具有了形象生动的语言效果;“狗”在汉民族中特有的形象色彩,使得“狗”类流行语具有了表达调侃嘲讽的功能。从流行语之间的关系看,在重复与类推机制的作用下,“狗”类流行语有形成语义聚合的趋势。比如有面临就业压力的“大四狗”就有面临升学压力的“高三狗”,有“冷成狗”就有“热成狗”,这种可以并举的语言形式使得“狗”类流行语的队伍迅速发展壮大。
流行语的生成与传播,既有语言内部的因素,也有语言外部的因素,既有主观需求的推动,也需要客观条件的支持。“狗”类流行语得以流行离不开“狗”本身所具有的语言特性、人的主观需求、社会语境的触发与大众媒体的推动。
(一)可供模仿复制的信息表征
语言模因有强势与弱势之分,强势模因应具有“高保真度、多产性、长寿性”。从这个标准看,“狗”无疑是一个成功的强势语言模因。“狗”作为语言中的基本词汇,具有稳定性、能产性与全民常用性。在长期的语言发展中,核心词义十分稳固,又以此为中心形成了丰富的“狗”族词汇,而且这些词语大多是为社会成员所共同使用的常用词。流行语的“走红”有可能因其标新立异的形式而受追捧,也有可能得益于在熟悉的言语经验中悟出的新意,通过独具匠心的用法使古老的语言模因摇身变为语言时尚宠儿,从而得到广泛的流传。任何语言只要通过模仿得到复制和传播,都可以成为模因。因此,语言模因得以形成的前提是有可供模仿复制的信息表征。作为强势语言模因,“狗”的形式、意义都有可能作为信息表征得以复制、传播。
对“狗”的谐音而创制的词语模仿的是“狗”的语音形式,以创制一个新的语言形式,而基本意义保持不变。替换固有语素的“狗生”是对“人生”这一词形的模仿,表达同样的理性义且带有了调侃幽默的附加义。
“狗”类流行语更多的属于语言模因中的旧词新用,是对“狗”的形式意义的复合模拟,如“××狗”“×成狗”。空穴不来风,对创新性有着极高要求的流行语也不可能完全凭空捏造,往往脱胎于陈旧的母体,并保留了原始模因的精髓。在固有词汇中,往往可以看到流行语的“前世”。如“流浪狗”可以指无家可归、无人认养的这一类狗,“打工狗”自然可以指以打工为生、生活艰辛的这一群人。有了“看门狗”的说法,“加班狗”不过是对其发扬光大的用法。以狗喻人的用法也早已有之,比如说起“落水狗”,脑海里浮现的往往是人,可以说这种隐喻机制已经深入人心。在类推过程中,不仅“狗”的理性义得到了复制,“狗”的附加义同样得到了复制,这一点在“×成狗”这一框架中表现得十分明显。“×成狗”所表示的现象都是不好的,所表达的情绪也是负面的,这与“狗”所特有的文化义密切相关。动物词语是语言中典型的文化词语,特定的社会心理往往赋予其不同的褒贬色彩。在中西文化差异论中,“狗”经常被作为典型例子。西方人将狗视为最忠实的朋友、家人。而在中国人眼中,狗只不过是一种有用的动物,狗再忠实也不过是“走狗”“看门狗”。在这种社会心理下,“狗”族词语天生自带“差评”,比如用“丧家狗、落水狗”形容人的狼狈;用“狼心狗肺、人模狗样、狗改不了吃屎”形容品格低劣;用“犬子”谦称自己的儿子是有意贬低自己的说法;旧时农村地区,给小孩子取“狗蛋、狗剩”等花名,也是通过贱名的形式希望小孩子如畜生一样好养活。可见,汉语中的“狗”族词语虽然十分庞大,却都逃不开“贬义”的宿命。这种根植于社会心理的语言色彩十分牢固,已经内化为模因表征而得到复制、传播,不论是“单身狗”还是“累成狗”,我们想象到的都是狼狈的状态、感受到的都是负面的情绪。
(二)信息主体的表达需求
流行语靠人云亦云流行起来,这就要求新用法必须是为大多数人所理解和接受的。当某种语言信息引起人们的共鸣时,人们就会参与语言的复制、加工、传播,使得某种语言形式成为流行语。可以说,强势模因的背后是公众共同心理因素作用的结果。网络时代下,情感宣泄与娱乐效果是信息主体表达时的主观需求与倾向。
情感宣泄主要表现为调侃嘲讽。流行语的使用者主要是年轻一代的网民,“狗”类流行语反映的多是年轻一代的生活状况,从这些流行语中,我们可以看到年轻人普遍面临的压力与困境。比如“加班狗”反映的是工作压力,“大四狗”反映的是毕业生面临的就业压力,“高三狗”反映的是升学压力,“程序狗”反映的是程序员枯燥乏味又劳累的工作困境,“单身狗”则反映了适龄青年面临的婚恋困境,“累成狗”“忙成狗”“饿成狗”“困成狗”等则形象生动地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年轻一代朝九晚五为生活奔波劳累的画面。这种普遍存在的现象,使得大众心理存在普遍的表达需求,在关联性与相似性的作用下,生活中十分常见且带有卑贱、狼狈形象的“狗”得以凸显,丰富的“狗”类词族为我们提供了现成的类推范本,“狗”类流行语的出现水到渠成。
娱乐效果主要表现为传递幽默与追赶潮流。由“狗”的谐音、以“狗”替换其他语素而创造的流行语的走红,则是在其他“狗”已经成为网络流行语的新宠的基础上,为了追赶潮流、增加语言的幽默色彩,而刻意创造的含“狗”的词语,如以“狗”谐音“go”,不说“人生”而说“狗生”都是有意为之的向热词“狗”靠拢的说法。
(三)社会语境的变化
语言是社会文化的重要载体,社会文化的变化自然也会引起语言的变化。社会语境的变化,可以改变我们对语言的选择,词汇作为语言中最敏感的构成部分更是首当其冲。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文化观念的转变,狗最初卑鄙、猥琐的形象受到了西方“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的观念的淡化,很多人在社交软件上发布自己的宠物狗的照片,狗成为“萌宠”的代表,许多宠物狗甚至活得比人还舒服。这在语言中也可见一斑,时下最流行的说法是将“狗”拟人化称为“汪星人”,“汪”自然是模拟狗的叫声,这种说法把“狗”看成是另一个星球的人,与人类地位等同。“狗”的地位的提高,使得以“狗”喻“人”的贬义性削弱,而幽默色彩增加,称别人为“狗”不再如过去那样的恶毒、令人厌恶,自嘲为“狗”不再显得那么愚蠢、不可理解。在狗地位提高的同时,人的状况却变差了。在“狗”类流行语中,最为广泛流传的应该是“单身狗”,然而在20世纪90年代的未婚青年多以“单身贵族”自居,他们多为白领阶层,条件优越,崇尚晚婚晚育,从“贵族”二字里透露出来的是自豪与满足。现在,年轻一代的婚育年龄依然比较晚,但更多的不是出于主观上的意愿,而是迫于现实的压力,找不到对象的人比比皆是,“单身”不再是“贵族”,而是迅速沦落为“狗”。
(四)大众媒体的推动作用
社会的快速发展,时时刻刻都可能带给公众心理以巨大冲击,使得公众心理表达的需求度急剧上升,而大众媒体尤其是网络给社会成员提供了一个表达宣泄情感的开放平台,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新语言的“创造者”,新词新语层出不穷,那些生命力强、接受度高的语言形式在人们的交流中不断被复制、传播,大众媒体传播的快速性为语言的迅速走红、风靡提供了可能性,为语言“时尚”的形成提供了强大动力。
“狗”作为汉语中的基本词与文化词所带有的特性和表现方式为其成为强势语言模因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隐喻与类推机制是“狗”类流行语不断丰富的重要手段,信息主体对语言的感悟和选择,以及导致人做出选择的社会语境则是语言得以流行的机制,大众媒体的发展与推动则为流行语的流传提供了渠道与强大的外部推力,这也是当下流行语得以流传的普遍规律。
[1] 何自然,陈新仁.语言模因理论与应用[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4.
[2] 何自然,谢朝群,陈新仁.语用三论: 关联论·顺应论·模因论[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袁培尧]
The Derived and Popular Mechanism of Buzzwords Gou(狗) from Memetics
WU Bingqin
(CollegeofLiterature,SouthChinaNormalUniversity,Guangzhou510006,China)
“Gou(狗)” is one of the basic vocabulary of human cognition, which exists in Chinese for a long time. Recently, “ Gou(狗)” has suddenly become popular on the Internet, spawning some new usages such as“ Dan shen gou(单身狗)、Lei cheng gou(累成狗)、Gou dai(狗带)”. These new usages reflects that “Gou(狗)” becomes a strong memes under the double trigger of cognitive mechanism and social environment, constantly derived by means of metaphor and analogy mechanism, driven by the mass media to spread and popular, which is also the present buzzwords universal spreading laws.
Memetics; Gou; buzzwords; derived; popular mechanism
2015-12-11
吴冰沁(1992- ),女,广东揭阳人,华南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词汇学、社会语言学研究。
H136
A
1671-8127(2016)03-009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