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隆
科学的未来属于青年人
——访著名物理学家冯端
陆建隆
冯端:我也是考虑过出国进修的,但是当时哥哥姐姐都在国外学习,我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考虑到照顾老人,我就没有出国。后来年岁也大了,我把这些机会给年轻的老师们,让他们更好地成长。我自己也出国看过国外的大学,参观过他们的实验室,和人家交谈,看看都有什么新的研究课题和方向。现在的青年人有条件出国留学是好的,多看看外面的世界,眼界就宽了,还能了解很多新东西,有的实验室条件确实是国内不具备的。当然,主要还是要他们心中想学,不然,光看看风景只能是出国游玩,不能说是留学。
访谈人:冯院士,能成为一个像您这样的科学家,是很多青少年的梦想。请您对青少年成长提点期望。
冯端:我希望他们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科学的未来是属于青年人的。青少年思想活跃,朝气蓬勃,是人生最宝贵的时期,要有理想与毅力,认真学习,做好工作,研究科学。现在,受社会风气影响,有些人不能安心于学习、研究科学,喜欢搞些副业,在我看来这只是暂时的现象。真正做学问,时间全放上去都不够。越来越多的青年人认识到:金钱、物质享受是有限的,而精神追求是无限的。中国的科学事业,是值得他们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的。
(选自《与物理学家同行》,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本刊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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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人:冯院士您好!见到您真荣幸,很高兴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很好奇您的中学时代,您能给我们讲讲,当年您的中学时光是怎样度过的吗?
冯端:好的。我的中学生涯还是相当曲折的。我的大姐冯慧、大哥冯焕、二哥冯康基本都是依照苏州中学实小、初中、高中这样的轨迹,我是因为战乱去了福建念高中。现在想来,小学与初中的教育,主要是为了打好基础,强化语文、英语和数学三门学科。当时实小的做法是规规矩矩地谨守有关小学教习的范围,绝不越雷池半步。因而语文只教白话文,不教文言文;英语是一点都不教,当时我们连26个字母都不知道。要说这种做法有什么好处,可能就是怕让不合格的教师来教英语,将人引入歧途,以后再加以矫正就困难了。1937年抗战爆发,我和二哥先是去东山避难,而后又因为家计转去福建的高中念书。当时的时局动荡不安,教育部门还要求高中学生都要参加战时“民训”“民教”工作(“民训”“民教”:为配合抗战,福建发动全省高中及高职二年级学生停课一整年,到偏僻县份和乡村去发展民智,即称为“民众教育”;或下乡组织训练民众,称为“民众训练”)。所以我读完高一后,就去沙县的一所乡间小学教书,“民教”一年。这一年我进一步了解了社会,锻炼了独立生活能力,之后又回学校继续读高二。我们的老师都很好,水平很高,学校生活多姿多彩,现在想来读中学的日子很值得回味。
访谈人:那您在中学的时候,有没有印象深刻的老师或者在中学参加过的活动呢?
冯端:我从进入苏州初中学习,就遇到不少好老师。记得教国文课的是沈同文老师,讲解的是一些浅近的文言文,如袁枚的《祭妹文》、归有光的《项脊轩志》等,考试时还得默写一些文章。如今我能顺利地阅读文言文资料,应该归功于那几年教国文课的老师呢。那时,苏州中学国文课每周有一节读书课,能自由阅读。我还记得教英语课的是任祖铤老师,从26个字母教起,教一些课文和语法,从无到有,循序渐进。那时我们也不是整天学习,有很多活动。学校有各种体育锻炼设备,还经常组织各种远足和郊游。在苏州实小的时候,我们游玩了公园,去附近县城爬山;初二时我们曾经乘火车到无锡,在惠山露营;初三下学期时,正好苏嘉铁路刚刚建成,我们可以从苏州坐火车直达嘉兴,然后转去杭州游览西湖名胜。学校的远足和郊游都是学校老师带队,没有家长陪同,学生们也都自觉遵守纪律,体质也增强了。
访谈人:冯老,您说您后来是去福州读高中的,也就是换了一个学习环境,那您高中的学习、生活又是怎样的呢?
冯端:福州高中是当时全国最好的十所中学之一。我刚到福州时,入学考试日期都过了,学校就用面试来代替笔试,考了数学和英语,我考试通过就顺利入学了。高中学习的科目很多,好在福州高中有一批专家学者型的教师,他们都是大学生,教学态度十分严肃认真,教书水平很高。课外活动也很丰富,结合课堂教学,我和同学发起过“牛顿自然科学社”,还得到了黄缘芳老师的指导,我们一起读书、写心得,还将心得体会写成黑板报展示出来。学校也组织了国语与英语演说比赛、国际时事辩论会等多种课外活动,我当时比较优秀,受班级同学的推荐参加过几次。我印象比较深的还有英语老师魏锡勋先生,他是沪江大学的高才生,教学水平很高。我接受的正规英语教育只有初中三年、高中两年,但我课余非常喜欢阅读,利用空闲时间读了大量英语书籍,所以习惯于用英语思维,也能用英语和别人顺利交流。
访谈人:冯院士,您说您课余时间非常喜欢阅读,那您都爱看哪些书呢?
冯端:这样说吧,阅读算是我的一个爱好,我小时候就喜欢阅读家中长辈留下来的诗词、小说和兄姐的高年级课本。大哥冯焕小时候还送给过我一本房龙的《人类的故事》,我自己又借阅了房龙的另一本《思想解放史话》(实际上就是20世纪80年代风行一时的《宽容》一书的早期译本)。这两本书把我的视野大大地拓宽了,并使我对文化有着特别的兴趣。我至今还记得《宽容》里的这么一句话,大意是:“要允许他人有行动或判断的自由,耐心地、不带偏见地容忍不同于自己或已被普遍接受的行为和观点。”后来我在沙县“民教”的时候,可以看到的书不多,但有两种书可以买到,一种是由巴金主编的各类丛刊,另一种是李健吾的《咀华集》,还有一些介绍外国文学名著的《译文丛书》,这一时期,我也读了很多著名作家的作品及文学新人的著作。那时,福州高中图书馆的藏书丰富,我有幸阅读了鲁迅的全部作品和译作,比较喜欢的是《野草》和《朝花夕拾》;我还一本一本地读过周作人的作品,很欣赏他的写作风格;我对象征派、后象征派和现代派的诗文、小说都有浓厚的兴趣。科学是我的事业,而文学是我的业余爱好,两者没有什么矛盾冲突的地方,一直到今天都是这样子。
访谈人:冯老,我们了解到您的哥哥姐姐也都在科研上做出了很大的成绩,您能给我们讲讲您的父母是如何教育培养你们的吗?
冯端:我们家有一个非常宽松自由的环境,父母不会横加干涉,也不施加任何学习压力,但他们的影响是非常深刻的。父亲是个诗人兼书法家,他的文学修养高,文笔书法自成一体,但是他并没有硬性要求我们继承,而是提供必要的平台、载体,将读书学习的天赋遗传给了子女。他支持子女的个人爱好,鼓励自由读书,他对我们的教育是民主的。母亲不识字,但她记性很好,记得住很多唐诗和千家诗,能讲述许多古代故事。她对我们的爱不像父亲那样严格,而是照料和保护我们。因为母亲的教导,我儿时就知道很多历史典故,在入学前就能背出许多古诗。可能是家庭的文化熏陶对我们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们兄妹几个都爱读书,家中有良好的学习氛围。
访谈人:您读大学时已经到了中国抗日战争最为艰苦的时候,当时的大学教育环境怎么样?您能和我们讲讲当时你们的学习情况吗?
冯端:当时真的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期,学校教学条件特别差。当时的大学教室相当简陋,墙是用竹子编的,在外面涂上泥巴、刷上石灰水,房顶都是用草铺成的。宿舍是大统舱式的,几十个人挤一间房间,外面还经常有枪声和炮声的骚扰。不过外在的物质条件不是最根本的,最怕的还是精神的贫乏。比较幸运的是,我们还可以看很多书,“中央大学”图书馆的藏书只是一个途径,另外我们可以找到很多的“影印书”。我们喜欢阅读一些国外英文原著和文学类的书籍,丰富的精神生活几乎让我们不在意环境的恶劣,毕竟求学求知是第一位的。大一的时候,我们在柏溪分校上课,这里非常僻静,从沙坪坝出发沿嘉陵江走上十分钟就可以到达。大二时,我们就迁到位于沙坪坝的松林坡校区上课了。即使在抗战万分艰苦的阶段,“中央大学”物理系的一些教授还埋头进行科学研究,而且取得了难能可贵的成绩。当年有许多名人来“中央大学”做报告,我印象深刻的有美国著名学者费正清与其夫人一同来做报告,郭沫若先生也来学校为我们朗诵过《屈原》剧本。课余时间,我常常在图书馆或校园里阅读,也常去沙坪坝的书店和旧书摊品味读书的快乐。现在想来,这样做不仅令我忘掉了战时暂时的艰苦,还提高了人文素养。当时我们物理系的学生只有十几个人,后来许多人陆续离开学校,坚持读完四年毕业的只有三个人,分别是沙频之、赵文桐和我。所以在“中央大学”学习物理,学业艰难,想学成还真不容易。
访谈人:冯先生,在您这一辈的科学家中很多人都有出国深造的经历,您也提到大学老师有这样的机会,那您是否曾经出国深造过呢?您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纷纷选择出国留学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