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盛兴
TPP非贸易因素与国际贸易规则重构
NON TRADE FACTORS OF TPP AND RECONSTRUCTION OF INTERNATIONAL TRADE RULES
文|余盛兴
全球经济贸易一体化进程日益加快。与此同时,以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关税与贸易总协定为基础的国际贸易规则体系面临重大挑战。在这种背景下,世界贸易组织(WTO)成立后启动的首轮谈判断断续续谈了近15年却收获甚少。另一方,双边、区域性贸易和投资协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以美国为主导、由12个国家签署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便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代表。2016年2月4日,这些国家的代表再聚新西兰首都奥克兰,高调举行TPP签约仪式。
与WTO规则相比,TPP以其中包含丰富甚至相对严苛的非贸易因素而备受关注。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宣称,TPP谈判成果是一项高水平、有雄心、具有全面性和平衡性的协议,必将推动经济增长,增加并保持就业,促进创新、生产力和竞争力,提高生活水平,减少贫困,推动透明度、良好治理和劳动及环境保护。这是否意味着TPP协议掀起新一轮国际贸易规则的重构?中国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国际贸易地位快速提升,参与制定和修改国际贸易规则的要求必将日益迫切。在WTO面临停滞甚至死亡的关头,TPP横空出世。它对国际贸易规则带来哪些冲击和启示?对似乎被刻意排除在外的中国有何影响?本文针对其中的非贸易因素略作分析。
无论是中国或者其他国家是否加入TPP,贸易规则未来更加关注环境、劳工、知识产权的趋势是不可逆转,也是全球贸易规则重塑的趋势和选择。
2016年2月4日,12国代表再聚新西兰首都奥克兰举行TPP签约仪式
与上一轮经济全球化所展现的环境恶化、资源枯竭、贫富差距、社会问题不同,新一轮全球化更加关注社会需求和期望变化,注重更加公平、更加包容、更加可持续,这与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和气候变化峰会等提出的目标是一致的。在这种环境下,在美国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的威逼利诱下达成的TPP可谓WTO和现有FTA的“升级版”。它整合了现有的贸易规则,并在此基础上扩大提高,其主要特点是覆盖范围广、规则标准高,不仅是现有贸易规则的“集大成者”,而且代表了其发展方向。 在自由贸易协定中对知识产权、环境标准、劳动标准等非贸易因素进行规定并非TPP首创,但TPP却是对这些因素高标准、严要求的范本。
1.知识产权保护
过去数年里,WTO发达国家成员已经不满足于TRIPs等国际知识产权公约所规定的知识产权保护条款。总的来说,TPP知识产权条款体现了TRIPs plus标准:加大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力度,扩展知识产权的保护范围,执行更为严格的执法措施,并致力于建立新的知识产权全球保护体系。这不仅体现了美国等知识产权强国对知识产权保护的强烈诉求,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知识经济时代的呼声,而这些新变化必将对各国知识产权保护体系和国际协调及争端处理规则产生重大影响。
2.环境保护
在环境保护方面,TPP包含一个专门的补充协议——《环境合作协定》。这个补充协议制定了史上最严格的环境保护要求。有学者认为,TPP通过强调对环境的保护,将环境元素引入国际贸易的竞争成本,从而使发达国家在国际竞争中占据优势地位,进而促进发达国家本国产品的发展。尽管此言不一定完全属实,但将环境问题纳入国际贸易中是大量发达国家长期致力的目标,而环境保护也不再是单个国家的国内问题。无疑,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其国内大量环境保护水平较低,并据此获得国际市场竞争优势的产业,可能面临支付更高的环保成本或退出国际市场的不利局面。
3.劳动保护
TPP还包含了《关于劳动合作的备忘录》。可以说,在自由贸易协定中纳入劳工标准(包括国际劳工组织承认的劳动者基本权利)是美国多年的期望,此次成功将此类条款纳入TPP体系,希望通过促进国际劳工和环境保护,推动贸易权利向着改变各方谈判国国内政策措施(Behind-the-Border Measures)的侵入,进而在深层次下将美国关于人权、政治透明度等价值观对外进行传播和扩散。 相应地,TPP部分成员国可能面临挑战,而一些劳动力成本相对低廉、劳动保护相对较低的非成员国也可能面临较大的压力。
2016年2月4日,12国在新西兰举行TPP签字仪式的同时,数以百计的抗议者在会场外聚集
TPP所包含的非贸易因素更多体现了发达国家的优势,反映出发达国家抢占未来世界经济发展和国际竞争的制高点、确保其竞争优势,同时确立新版本和新准则的目的。与此同时,它可能对国际贸易规则带来多方面的影响:
首先,新兴市场经济体可能面临挑战。TPP可能为一些新兴经济体带来不少的好处,但另一方面,由于新兴经济体大体上在非贸易因素(包括知识产权、环境保护和劳工标准方面)水平较低,因此TPP可能对它们提出难以承受的要求和负担,甚至打击它们的传统竞争优势。作为高标准、高质量的自由贸易协定,高门槛使得一些新兴市场经济体对TPP成员国的出口受阻,同时抬高了一些新兴市场经济体进入TPP成员国市场的难度,从而对其经济地位产生不利影响。要实现这些高标准可能面临不少的挑战,甚至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其次,冲击WTO主导的全球多边贸易秩序。WTO是全球最大的多边贸易体制监管者,TPP对国际贸易规则的设计超出了其他自由贸易协定以及WTO现有的规制,提供比WTO更高的谈判门槛和自由化的水平,势必对WTO的多边贸易体系造成冲击,削弱WTO的多边性平衡机制。同时,TPP成员方又是WTO成员方,这必然导致成员方对两套规则进行利益比较,这将影响WTO现有的体系化成果。
再次,削弱APEC在亚太地区经济合作中的作用。TPP是美国在APEC之外的另起炉灶。相较于TPP的强约束力,APEC是软约束力的机制。TPP势必削弱APEC成员间的凝聚力。美国将其区域贸易政策从APEC调整为TPP,美国通过TPP 对APEC起到制衡的作用,对中国的区域经贸发展形成挑战。
最后,对非TPP成员可能带来冲击。TPP势必对非成员产生一定的贸易投资转移效应。由于TPP成员国间关税和非关税壁垒降低,甚至趋于零关税。对于非TPP成员的发展中国家而言,若不积极参与到TPP或者类似的“朋友圈”中,则可能面临被边缘化的局面;但若是身在其中,又难以适应高标准的贸易规则。
TPP的目标即“将成为里程碑式的、21世纪的贸易协议,为全球贸易确定新标准,并且纳入能够增强TPP成员国在全球经济中的竞争力的下一代议题。”在国际贸易规则中增加甚至强化知识产权保护、环境保护和劳动保护看似利于资本和跨国公司,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地球村”里联系日益紧密和不断变化的现实。虽然,短期内我国劳动密集型企业、低环保成本企业和存在知识产权侵权风险的企业可能面临生产成本提高、处于竞争劣势地位的挑战,但是,TPP既是挑战亦是机遇。高标准的国际贸易规则对中国而言是良性的倒逼改革机制,有利于推动中国经济深入、加速改革。只有提高自身实力和竞争力,才是中国企业在国际贸易中占据竞争优势的根本。中国可以在改革进程中因势利导,提升综合国际竞争力,承担大国责任。
记得中国加入WTO之前乃至加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国内不少业界人士乃至专家学者大声疾呼“狼来了”。有人说,过去15年“狼”没有来,倒是促成我国不少的“虎”出山——走向国际市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从被动应对心态转变为主动提出诉求。因此,我们在批评美国主导TPP搞“小朋友圈”、大力推行利己的国际贸易规则的同时,也要客观评估国际和国内经贸发展环境,以具有前瞻性和贸易与经济大国、强国的心态,客观评估TPP所带来的潜在和实际影响。如果大势所趋,整体利人利己,我们是否应该积极面对,适时调整观念、政策与参与国际经贸交往和规则制定的思路,为我国企业创造更好的国际商业和法律环境?
与之类似,我国已经提出了“建立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开展更大范围、更高水平、更深层次的区域合作,是国际合作以及全球治理新模式的积极探索。” “十三五”期间我国要发展更高层次的开放型经济,要求我们顺应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趋势,积极参与国际经贸规则制定,主动提出中国主张、中国倡议和中国方案,提高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制度性话语权,实现从规则的适应者、遵循者向制定者、引领者的角色转换,为我国长远发展创造良好的外部制度环境。 对外开放是我国的基本国策。我国多边和区域一体化战略是改革开放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开放促改革,以改革促发展。维护和加强多边贸易体制,推动完善公平、合理的国际经济秩序。积极参与国际贸易规则重构和全球经济治理机制的改革,构筑立足周边、辐射“一带一路”、面向全球的自由贸易区网络。
2015年10月8日,商务部部长高虎城就TPP的最新发展接受中央主流媒体采访。对于TPP,中国官方认为,亚太地区已经完成和正在进行谈判的自贸协定,包括TPP,均是为促进亚太地区贸易投资自由化和便利化、推进区域一体化、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路径,是为促进世界经济可持续发展做出的贡献。
TPP对中国的影响是多维度、多方面的。随着我国经济进入调速换挡的新常态,经济结构改革处于攻坚克难的关键期。 从扩大货物市场准入的角度讲,TPP对中国的出口是利好的。此外,在提高投资者保护水平和减少投资藩篱方面,TPP的新规则对当前中国企业走出去也具有积极意义。TPP反映出全球经贸发展的新趋势是通过对经贸规则的变革和完善来实现的。作为一种外部的挑战和压力,以TPP为代表的国际规则重构可以促进我国在知识产权、劳动标准和环境标准等多领域、宽范围内实现改革和创新,TPP的规则设计对中国而言是很珍贵的参照系。
编辑|王秋蓉 qiurong.wang@wtoguide.net
作者为海华永泰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法学博士,华东政法大学和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兼职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