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荒田
旧鞋子和落叶
◎ 刘荒田
清晨,我走进后院开始进行常规的锻炼。门外一角放着我的运动鞋,我拿起来打算穿上,却发现鞋子里堆着落叶。后院有几棵山毛榉树,时值深秋,树木的叶子落在砖地上、栅栏下和野餐台旁。藏在鞋子里的落叶共七片,以褐色为主,杂以暗红色,整体脆硬,一捏即碎。
我把鞋子清空,却迟迟不愿把脚放进去。鞋子和落叶向来是踏与被踏的关系,这一回却平等了。
这双鞋子是在香港买的,我穿了十多年,如果不是我吩咐过要留下,它早就被女儿扔进垃圾桶了。旧鞋子让人留恋的原因主要是舒适。从香港九龙的大街小巷到北加州的海滨步道,再昂贵的鞋都不如这双适合行走。
如今,许久不穿的鞋子成为落叶的巢穴。幸亏藏在旧鞋子里,落叶才躲过了园丁手里威力巨大的鼓风机。在月朗星稀的夜晚,落叶向旧鞋子诉说了些什么?松鼠的活泼、露水的晶莹,把它刮下来的第一阵西风,还有邻居家那只肥硕的波斯猫从栅栏跃过,使带感应装置的照明灯次第亮起。也许落叶还说了些离地面较远的事情,如白云和飞鸟。一个小小的院子便是一方私密的有情天地。
落叶——时间的产品,运动鞋——人的欲望的化身,它们在此会师了。我在院子里打太极、跳绳、散步,和外孙女在草地上打滚、玩皮球,偶尔抬头给几乎落光了叶子的树行注目礼。姑且把旧鞋子里的落叶看作树最后的信笺,传达着不善迁移一族对运动一族的期许。
(摘自《渤海早报》 图/文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