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

［立陶宛］卡斯帕维舍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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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生

［立陶宛］卡斯帕维舍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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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素描

卡斯帕维舍斯，立陶宛作家兼画家，在世界范围内享有很高名誉。自1984年开始创作以来，迄今为止，他共出版过55本作品，被译为25种语言，畅销欧洲、美国和中国台湾，深受广大儿童读者的喜爱。

小编提问

①为什么方先生喜欢直着走？

②是谁让方先生哭了？

在一座城市里，有许许多多条街道，弯的和直的一样多。下水道上面的井盖有圆，有方。这里住着一位方先生。

他特别严肃正直。在他看来遵守规则胜过这世上的一切。

“任何地方，都必须有铁规则。”他经常铿锵有力地说。

他总是目视前方，从不左顾右盼，遇事当机立断。总而言之，只有一条路是正确的——一直向前。

这个男人从来都十分规矩地走在人行道上，在拐角处转弯时，他从不会像一些散漫的市民那样践踏草坪抄近路。

方先生戴着一副方形的眼镜。透过镜片，一对方形的小眼睛目光敏锐。他习惯性地只看直线，讨厌任何圆的或是有些弯曲的东西。

他住在一栋造型简单的红砖房子里，位于街道的拐角处，房子前面甚至还有一排木栅栏。窗户和门都是矩形的，如果你从左向右看他的门牌号是47，而从右向左看便是74。

他的院子里面长着一些茂盛的灌木和乔木。每个星期，男人会用园艺剪刀修剪这些树木。把它们修剪成立方体或是某些棱角分明的多面体。

他不喜欢鲜花，因为无法忍受圆形的花朵。此外还有花香，简直怕极了。

方先生每天骑着一辆方形轮子的自行车去上班。说实话，从一旁看起来，他的样子十分可怜。因为他的自行车在向前骑行时摇晃得厉害，他那尖尖的三角形牙齿在宽大的矩形嘴巴里面咯噔作响。

毫无疑问，他以直行为主。如果不得不转弯，那么只能转一个直角弯。他不喜欢转弧形弯。就像不喜欢天上圆圆的太阳一样，这些简直让他烦透了。

每当他看到孩子们玩圆圆的皮球时，这个小个子男人就只会露出生硬的，有棱有角的微笑。而每当他看见粉色的气球时，他的脸就会完全扭曲变形，表情怪异，难以捉摸，就连街上的狗都会被吓得能跑多远跑多远。

一次，附近街区所有的狗对他再也忍无可忍了，他们聚到一起商量了一番后，便准备请求市长在这个方先生家的栅栏上立一个标志牌，上面写着：“小心，邪恶的男人！”但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他们的请求因为毫无根据而没有通过。你瞧，毕竟没有一只狗被他咬过。

方先生极其喜欢爬楼梯，不论上还是下。在他看来，这项运动非常有意义，因为完全符合他呆板的性格。

他只吃带角的面包和方形的饼干、奶酪。顺便说一下，他在买奶酪的时候，都会非常仔细地查看那上面是否有任何的小圆孔。

他会在一个镀锡的四四方方的小铲子里煎鸡蛋卷，做的时候会闭上眼睛，所以就不必看到那些令人生厌的圆形鸡蛋。这样一来，一定会有些鸡蛋啪啦啪啦地摔到地上。我们不难猜出，地上一定是铺着方形的红色瓷砖。

他不喜欢吃橘子、苹果、樱桃、或是西瓜。有时他会买香蕉，但吃之前，要先用锤子把它敲直。

一天，方先生正坐在一张方形的桌子旁，小口地吃着一块方形的饼干。

“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完美，不平整啊！”他皱着笔直的眉毛，心里想着。“哦，要是能用什么办法把它抻直该多好……”

显然一把尺子是无法完成这项任务的。一把锤子、一把锯或是一个刨子会稍微强一些，但就算都用上它们，你也改变不了太多。

他向窗外望去，看见几片圆形的云朵散乱地在天空上飘浮。

“该拿它们怎么办呢？”方先生担忧地自言自语，“为什么天上如此杂乱呢？”

他仰头望着天空，真想赶紧抓起一把扫帚将那里的一切都扫到遥远的天空一角，或者至少把它们都藏到天边。但是太阳可不会轻易被扫走。如果太阳离开了，天就彻底黑了。而在黑暗中，大家会更粗鲁无礼，当然也会有更多圆形出现。

这个男人脑袋里冒出太多的难题，而且挥之不去。地下深处是什么样子呢？住在那里的蚯蚓是沿着有规律的直线爬行吗？没人管的鼹鼠不会挖了些可怕的小圆洞吧？湖底到处游荡的丁鲷和鲤鱼不会是正叛逆地朝水面吐着小圆泡吧？在茂密的树林中，不会长着一些根茎弯曲，圆圆的蘑菇吧？它们看起来就好像是对秩序井然的一种嘲讽。为什么一切最终都如此快地趋向于不好的，圆滑的一面呢？

“最最悲哀的是——地球本身就是圆的。”他又想道，觉得更加不开心了。

方先生想得越久，就越痛苦。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更准确地说，是有一滴泪珠从他方形的小眼睛中滚落下来。一滴极小的圆形泪珠，毕竟眼泪只能是圆形的。这或许是他拥有的唯一圆形的东西。

泪珠滚落到他的外套领子上，接着从衣领处弯弯曲曲地滚进外套里面黑的地方，似乎它感觉到在那里能找到其他圆形的东西。

的确——在他的胸膛里面，方先生的心脏差不多像钟一样嘀嗒嘀嗒地响。就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地方，在他外套上部内侧的一个口袋中，有一个小圆纽扣。它是六颗纽扣中唯一一颗在按钮大拆除事件中保存下来的。所有大一些的纽扣早就被摘除扔掉了。

泪珠正好撞到了这颗纽扣。纽扣苏醒了，打着哈欠，连同它上面的线一起吸干了泪珠。由于它被紧紧地缝在外套的里子上，所以不得不扭动几下，最后终于摆脱掉了缝住它的线。

爬出外套的扣眼后，它好奇地看着四周。

这颗纽扣已经对方先生观察了很久，而且对他的生活感到非常惊奇。方先生此刻看起来前所未有地伤心忧郁。纽扣爬到外套的领子上，轻柔地，小声呼唤着他：“别总绷着脸，笑一笑吧，只是别笑得那么生硬，要一个圆润饱满的微笑，这样才不需要任何语言，就能让大家明白你的意思。”

“这样吗？”方先生向下弯了弯嘴角问道。但是这样的一个表情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忧伤了。

“不对。你应该将你的嘴角上扬——这样，就像我现在这样。”

方先生看到这个小家伙微笑着跟他如此开心地交谈时，先是变得更加伤心了，于是他的双眼湿润起来，也变圆了。

后来他笑了起来。开始笑得有些迟疑，可一会儿就笑得合不拢嘴。现在他看到的一切都开始有些不同，不知怎么都更加圆滑了。

当明白太阳就和小狗圆溜溜的眼睛，奶酪上的小洞，一只粉色的气球，特别是这个小圆纽扣一样，是多么的美丽时，方先生感到十分惊喜。

那一刻，窗外一阵微风吹过，圆圆的苹果花兴奋地抖动着，然后慢悠悠地如雪花般飘落下来，不知会被微风从这里吹去何处。还像一抹抹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