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峰四川
行走的风景(组章)
吴雪峰四川
解开昨夜拴在冬天里的木马,我写在马背上的汉字都发了芽。在春天,所有爱与哀愁的事物都在拔节,就像车窗外我一路带着的故乡,沿着车行的方向生长,那是母亲翘盼的目光铺成的步道,任一列火车的水,在风的缝穴里流淌。
车窗外,飞鸟的唱辞是汽笛留在路上的余嚣。衔着春天筑巢的鸟儿,我隐约看见那些草木的根都做了火车的轮,以水势的流淌滚进神经的末梢。
铁的末端是温暖的。像脚下的春天,温润的泥土,江湖的歌谣像河流解冻时泛起的浪,孤舟一叶,泊在天涯,浪是无法回避的周遭,没在春天的浪里,不是自我的放逐,而像掩藏在岁月深处的那一块痂,稍一侧身,就有疼痛在挣扎。
车窗外,多少陌路与我同向而往。
这多像春天的羊群,在太阳落幕的空山里,用节奏不齐的舞蹈丈量牧归的道。
有一种声音在奔跑,从铁骨之上滑过,流淌,寂寥的山野在旅人的行囊里,泛滥成秋天的山河,花开遍地却不在此时。
一地足音,我在太阳底下打亮那些岁月风化的旅程。沙丘、山涧、河谷......火车的声音是我今生最珍视的粮食,它疗治着我饥饿的痛穴。
已是铁色的年轮,理想还在年少的站台边沉睡。一路飞驰的行走,中转,南来北去,风景都是铁制的城池,也许只有火车的声音可以造访那戒备森严的筑垒。而我,只是一位夜游的人,在无人出没的夜里,我将自己的心跳混进奔驰的火车,迁徙。
像一只受伤的马匹,撑一双残腿逃离。偶尔也眺望远方,借一阵火车的声音洞见远方烟云。不曾幻想晴空万里,而心际无霾的地界,都开行着无倦的列车,渴望在下一个站卸下疲惫。
火车的火不曾熄灭,我试图将阻燃的激情都交给钢轨,然后静静地偷窥可能的火星在路上漫延、燃烧......
你的影子在红豆熬成的粥里瘦成纸上的诗词。黄昏将至,我诵经、吟辞,让每粒如佛大善的字,滑入你催马扬蹄的步道,填平起伏的曲折与跌宕,混响成远古的梵音,只为你而合鸣。
生在南国的木本,何时用水煮成了一锅沸腾心旌的清波,波光之外,你静坐、独眠,那一枚青春不逝的红痣,却是我内心仰望千年的图腾。
骨色的瓷,从火中脱俗的盛粥之器,捧在谁的手里?在这个下午,她就收罗了另一个人的这段光阴,并一再重叠,叠成时间之岛,有百鸟翔击,唯一只在低飞,和那一尊幻像靠得很近、很近。
炊烟之上,一块稻田的命运轻若尘烟,在此时。像父亲历经80载的光阴,轻得无需在指尖一捻,就飘走了。
儿时捕过鱼的那些水,已不知所终。而冰,是内心不曾消融的冷,从后背漫延至脑际。我知道,昨天不曾走远,有如足底的泥泞,与我相随。
只有这块稻田还在原地,就像父亲曾经踩出的足印,那一茬接一茬的苔痕,让一位老人因此而永生。
蛙鸣不在春天响起,记忆中的乡村,让自己与自己对话的声音,追逐着时光长成了不经意的年轮。
收获后的稻田,被谁丢弃。时光的老人目空一切。
在乡村,那些繁荣的背后,已经不是绿意包围下的万物生机。崩塌的稻田,干涸的河渠,儿时的景致只能在记忆之中打捞和复制。
无法还原的视野,我的乡村,将在一块长满荒草的稻田里迷失。
村旁的树上长出了白云,炊烟隐去,篱笆围起的院落,有一个永远的秋天被种植在那里,果实腐败,像故乡弥漫着的气息,令人身心作瑟。
枝叶上没有果实,只有上锈的故事,但一切都随风远逝,像我的年轮,已找不到重叠起来垒成我一般高的那些残旧的日历。
乡关何处?牧童早已告别了乡村,在城市的角落里,不由自主地呼吸。
杜乔说:“乡村是几片飘忽在祖国大地上的叶子。”
这个初春,我打量着消瘦得无法认识的叶子,很轻,轻得有风吹来,便将枝残叶摧。凋敝与冷清两种色系绘成的乡村,冷,越来越冷的色调难道是故乡的宿命。
远处,有几幢高楼无限地接近苍天白云;一条名曰笋溪河的山涧,几缕黄汤断断续续地流淌,像一老妪的发梢,除了枯萎,就只有枯萎;那一众千峰的山,曾几何时已伤痕遍体......谁在这现代文明的废墟上书写的现代史,是否以此传承给身后的来者......
月是故乡明?其实,故乡已经没有了皎洁的月光,只有日趋坍塌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