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站在讲台上吧

□姜丽玲



让我站在讲台上吧

□姜丽玲

生病

三个多小时的手术后，我浑浑噩噩中听到了医生喊我的名字：姜丽玲，听得到吗？我微弱地点头。“回答，回答，你叫什么名字？”我从未感到说话这么费力，使出全身的力气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出了手术室，好冷啊，我的嘴唇牙齿不停地颤抖。母亲、爱人、儿子、弟弟、朋友们齐齐围了过来，我看到了他们努力微笑的脸，还有眼里掩饰不住的泪花。信佛的母亲嘴里不停地嘟囔：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顺顺利利啊！

晚上发烧是多么难受的事啊！我不停地喘着气，隐忍地哼着。母亲整夜守在床边，不知所措地忙活着，间或安慰我：忍忍，过了今晚就好了……是啊，我也是这样想，并且总在冰冷的器械、浓烈的药水中对自己说：忍忍吧，忍忍就好了。我都忍受了穿刺、抽骨髓、无数次抽血打针，其它的应该都能克服吧。

我不止一次幼稚地问亲人，这病到底严不严重？他们每次都是轻描淡写：全部拿得干干净净，什么事也没有，就是要坚持服药。我什么都没有管，傻得连病历都没看过一眼。我相信他们没有骗我。我依然是那个活力四射的我。

消沉

当我真真切切看到蓝色的重症病历时，才感到心似乎被掏空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怎对得起父母啊？！我整宿整宿地失眠……

走在上班的路上，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看到送孩子上学的年轻父母，看到晨练的爷爷奶奶……世界这样的喧闹，假如我一个人离去，该是多么的寂寞啊。

课间，看着学生们追逐嬉闹的身影，看着太阳光温暖地洒在操场的每个角落，看着手里捧着的一摞作业本……假如我真的离去，我是多么的不舍啊。

操场边长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早上我带领孩子们在树下做操，时不时还能欣赏到树叶翩翩落下。俯下身，虔诚地捡起一片枯黄的叶子，仔细端详。我能想象出夏天时它茂盛的样子，那是它生命最勃发的季节。可是现在，它的生命脆弱到了一碰即碎的地步。不知默默地过了多久，我双眼有些湿润了……

以前的我，最爱秋叶之静美，可如今面对满目通彻的黄，心底只剩下灰。

我又何尝不是一片落叶？应该是正在逐渐失去生息吧？那么，我的去向是哪里呢？

我像只被抽了空气的皮囊，痛苦而孤独地在自己的世界飘荡着。总爱把自己蜷缩在沙发的最角落，让无尽的黑暗紧紧裹着没了思维的身体，那么的茫然无助，不知所措。世界渐行渐远，我还有追逐和仰望的机会吗？

儿子抚摸着我的手：我的妈妈一向是坚强的，这又算什么？不要让病把你打败了！如果你不坚强，我怎能安心学习呢？

一串冰凉滑下了我的脸颊。

老公时时安慰开导：那是啥诊断？只是医生打印在白纸上的几个汉字几串字母而已，需要在意吗？你自诩的大无畏哪里去了……

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呢？可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坚强，做不到云淡风轻——我始终是个胆小鬼，是个凡妇，一个虚伪的俗人啊！

站立

为了让我宽心，父子俩商量着，在儿子生日那天，我们匆匆搬入了新家。在忙碌中，我暂时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我站在阳台上，俯视着小区里进进出出的男女老少，心情渐渐平静。在阳光满溢的日子，在一片片绿叶间游刃，我的脑中不断闪现出小学读书时最爱的课文——巴金先生《鸟的天堂》中的句子：“那翠绿的颜色，明亮地照耀着我们的眼睛，似乎每一片绿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生命如此美丽啊！在满眼的怜惜中，心情瞬间亮堂起来。

接着，朋友们三三两两过来，家里充满欢声笑语。老同学常爱翻出老照片，讲着读书时百讲不厌的糗事，不时哈哈大笑。群里家长朋友们也是那么关心、体谅我，常发些养生的知识过来。是啊，假如一切可以重来，那该多好！假如可以的话，在年轻、生命力旺盛的时候，我定会少些诳语，不会再天真地认为天地就是一个硕大的泡泡糖，而世界尽在自己的掌握中……

看看周围，大家都那么的善良、友好，我时时都在被帮助、被关心着，又有什么理由这么无尽地消沉呢？又有什么理由去折磨亲人们呢？即使在天堂的父亲，他也不会允许我这么任性的。原来，自己真的很自私、很刻薄！

曾记得一句话：“我的愿望是现在当个可爱的女孩，中年时做个可爱的阿姨，老年时成为一个可爱的老太婆——总之，拥有可爱的一生。”年轻的我何尝没有这样的愿望啊——做一个可爱的女孩实现了，现在要做的事是做一个可爱的阿姨、老师、朋友、母亲、妻子、女儿、姐姐……，我完全有这个能力和义务不是吗？即使有一天，我悄然离去，也应该是面带着微笑、满足与感恩才对。生命是个轮回的过程，我无法预知它的长度，但我可以丰富它的深度。

想到这里，我的世界又有了色彩。批阅着一本本工整的作业，我感到一种成就；回复着一条条短信，我感到一种力量；家访着一个个孩子，我感到一种责任；收拾着一件件衣物，我感到一种幸福。工作着，很辛苦，却很充实；生活着，很操劳，却很快乐。每每看到孩子们认认真真看黑板的样子，我的眼前就虚幻出一朵朵向日葵，面向着太阳，正源源不断地释放出醉人的活力。读着他们的卡片：“姜老师，你要好好保重身体，这样才能陪着我们慢慢长大……”我怎能忍心离开？

以前的我是那样浮躁和肤浅，总是唠叨着工作的辛苦，唠叨着现在的孩子不好教家长不配合，埋怨着工资低前途渺茫……每次同学聚会，总是羡慕别的同学——不必说着无止无休的废话，不必写着无边无际的教案论文，不必时时接家长的电话一不小心被投诉……可是现在，要我离开的时候，我却为什么是那么恋恋不舍？我习惯了学生们的叽叽喳喳；我渴望与家长们真挚地交流，我不想有一个孩子的成长因为我而留下遗憾；我研读着教学书籍，进行着继续教育培训，和同事们一起研讨课堂教学……都是那么充实，那么快乐！原来，我一直是爱着自己的工作的。我珍视学生的天真无邪。课间，和他们在阳光下跳绳、天马行空地聊天、对着天空傻笑、抢着不知是谁的糖果，彼此目光中传递的是平等、尊重与信任……瞬间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这才是我心底的最真，爱着孩子们做好本职工作就是我此生无怨无悔的事情！讲台黑板，是最美丽的花开，那里依然有我最灿烂的身影！

让我站在讲台上吧！只有走进学校，走上讲台，走入学生，我才是以前那个神采奕奕、生龙活虎的我了。

这个冬天很温暖，我有了绽放的决定。

（作者单位：湖北省武汉市青山区钢城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