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红
殇爱
♡王旭红
王旭红哈尔滨市青少年素质教育工程组委会专家顾问团教育心理学专家、哈尔滨市快乐影响心理援助中心主任咨询师,英国布里斯托大学教育学硕士,英国注册临床催眠治疗师,英国临床催眠治疗协会终身会员。
中学高级教师,拥有14年的国内教育教学和教育管理经验,7年的英国临床催眠治疗经验,主攻方向为青少年的情绪问题与行为障碍研究。
案例:
我到底给了小莉什么样的爱
小莉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在上初中的时候父母离了婚,失去了温暖的家庭和避风的港湾。离婚后的父母都放弃监护权,她就像皮球一样被推来推去,甚至有过被迫在外流浪一天一夜的经历,这一切都给小莉的心理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后来,小莉的祖父母接受了这个孩子,可能是同情小莉的遭遇,他们对小莉极其溺爱。小莉的心理再一次失衡,高中时小莉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已经无法继续正常的高中学习,被迫休学一年,开学后进入我的班级,这给我的班级管理带来了极大的挑战。
处于遗弃和溺爱之中的小莉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喜怒无常是其最突出的表现。由于缺乏安全感,小莉疑心很重,与人沟通存在着严重障碍,缺少真心朋友。祖父母无原则的溺爱又造成其自私任性,常常在教室里高谈阔论,非常夸张地擦鼻涕,学习上过于依赖其他同学,导致周边同学受其干扰,要求调座位的同学不断。由于害怕被人欺负,小莉言行举止非常粗暴,即使是对自己很好的老师,她也不留情面。
早读课播放英语听力时,她会拿出面包边吃边听,中间夹杂着擦鼻涕声、塑料袋的沙沙声、咀嚼吞咽声,导致其他学生听不清楚。而一上课她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作业也不能按时完成,问她为什么,就会听到暴怒中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拿出诸如“我来例假啦,需要休息”等理由。
在小莉的内心深处几乎找不到柔软处,即使面对对她百般疼爱的爷爷奶奶,她也是如此。小莉总是以折磨自己的亲人为乐。小莉奶奶曾告诉我,前一天小莉可以发短信祝奶奶生日快乐,第二天就可能因情绪不好恶毒地诅咒奶奶早点死。心情不好也成为小莉不肯起床去上课最充足的理由。开始一个月左右大概能旷一次课,后来就变成一周,再后来隔几天就见不着人影了。由于小莉是住校生,学校总是催促班主任让学生养成早起的习惯,但谁也说不动小莉,很多时候,她睡得心满意足了才会回班级上课。每次进班级看到小莉的座位空着,我都会担心不已。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小莉毕业,我才如释重负。
回想起来,在对待小莉的问题上,我采取了一系列错误的措施。首先,我先入为主地认为以前因心理问题休学的小莉须要特殊照顾,对于小莉犯的错误根本就没有采用惩罚措施。其次,为了鼓励她,开学伊始我就安排她担任班级的团支部书记,学期结束时还把三好学生、优秀团干部等高帽子一顶接着一顶地给她戴上。可小莉并不买账,旷操、上课睡觉、自习课大声讲话,哪一样也没有落下,借班干部之威,小莉对班级纪律的破坏力很大。以致她认为自己所做的一些出格的事都是对的,最终是越来越离谱。再次,面对小莉无休止的错误,我也是同情心泛滥,不仅要求小莉的爸爸妈妈对其进行补偿,自己在班级管理中也不忍心批评,一味地对其容忍,致使最后无法收拾。最后,作为班主任,我非常害怕因为对小莉这样有心理问题的学生进行批评而产生自残等无法挽回的后果,出于自保,呵护她成为我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对她有任何批评,哪怕一点点。面对班主任的容忍和呵护,很多学生不服气,还有很多学生以有例可寻为借口,不断破坏班级纪律。由于不能向学生明讲小莉的心理问题,班主任偏心这个黑锅我只能一直背着。可见,对有心理问题的学生,教师所做的心理补偿会给他们一种暗示,使他们自认为有了过度宣泄的特权。
(江苏省苏州市第三中学王德明)
这是个很特别的案例。第一,学生小莉的情绪和行为问题是迄今为止本专栏收到的最极端的;第二,班主任老师坦诚陈述始末却不夹杂丝毫责备与抱怨。虽然老师未曾介绍小莉是高一还是高二休学,但她至少在王老师班里走过两年或者三年的高中岁月,并从这个百年名校顺利毕业。
这样特别的案例让我不由自主地去关注班主任教师所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还有班级其他学生的多种困惑;更呼吁学校建立专业的心理咨询管理机制,配备专业的心理咨询教师,用专业的方法帮助小莉及其他有情绪行为问题的学生健康成长,同时,也能更大限度地保护好班主任教师与班级其他学生。
因为这些特别之处,我专门在互联网上搜索了杭州三中王德明老师。作为江苏省政治教学名师、苏州市政治学科带头人,王老师从教26年,做了18年的班主任,教学科研成果丰硕,仅2013年就有两篇学术论文在已被列为北京大学图书馆中文核心期刊的《教育与管理》杂志上发表,在教育教学中处处呈现大智慧,让各种学生在高中不仅收获扎实的知识,更在成长上得到裨益。
对于一位对教育事业“心无旁骛,意有痴迷”的师者,我此刻怀着深深的敬意来回复王老师心中的疑惑——我到底给了小莉什么样的爱。虽然班主任陈述案例的初衷在于探讨与反思他个人在对小莉施教过程中的不当之处,但我却希望通过专业角度去分析案例之后,帮助王老师从自责中解脱出来。
我们先从几个大家习惯的误解开始吧。
误解一,离婚是造成孩子各种问题的根源
正巧,大约十年前,我曾查阅大量的西方文献,专门探讨离婚给孩子带来的问题大,还是非离婚的不健康家庭相处模式给孩子带来的危害大。可靠的数据显示,长期存续的恶劣夫妻关系给孩子造成的身心伤害远大于仅有一方家长健康抚养的家庭;父母一方有严重精神疾病或者有严重酗酒、吸毒等上瘾性物质依赖的家庭,其孩子的各种问题甚于离婚后跟一方家长稳定生活的情况;即使父母双方都无法照料孩子生活(如双亲吸毒、酗酒或入狱等状况),由身心健康的亲戚或者养父母抚养照顾的孩子问题也小于家庭有严重问题的情况。
如此,希望我们做教师的抛开一个偏见,不要遇到父母离异的学生便投以怜悯目光,这样一来,离异家庭的学生也真认为自己可怜,于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悲观和恐惧。一个满心恐惧的孩子是无法从容与人相处的,因为,大部分同龄人是在生活相对稳定的情况下成长起来的,在相应的年龄总有家长给他们建立与之相称的边界,像如何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如何与他人建立和谐健康的关系,如何保持优雅的仪态举止,等等。他们会相对理性地思考问题,相对平和地与周边人互动,而恐惧中的孩子随时担心别人会不会攻击他,别人会不会忽视他,恐惧让他们无法平和与理性,在家庭关系糟糕的家庭也可能从来不曾学会过平和与理性,在自我生活与时间管理上无能,在个人情绪行为管理上无度。以上的恐惧与无度并非一定是离婚造成的,任何家庭关系混乱,家庭教养失衡的家庭都可以导致孩子严重的情绪与行为问题。
误解二,祖父母是因为心疼孩子没爹妈疼才溺爱
无论是祖父母还是养父母都不必要用心疼孩子才溺爱做借口。孩子需要的就是边界,有一个特别恰当的比喻来形容为什么需要规矩与边界:孩子渴望知道未来的生活丛林中哪里有悬崖沟壑,哪里水土丰饶、瓜果遍地,那么,边界就是挡住孩子跌进深渊的护栏,规则就是帮助孩子与这个世界自信相处的安全堡垒。一个孩子来到世上的时候他可以用自己的需求调度其养育着满足自己所有的要求,饥渴的时候来了,冷的时候衣服被子来了,拉便便的时候自然会被换洗得干干净净,这个世界仿佛一马平川。但是,随着孩子生活身体机能发展,有牙齿了要咀嚼饭菜水果,手的抓握能力渐增要自己拿餐具吃饭、穿衣,腿脚能力加强要自己走路,两三岁开始要学会与同龄人如何沟通交流建立关系,等等。家长用适当的奖惩方法教给孩子家庭与社会生活的规矩,这里说的惩罚不是怒斥或者暴打体罚,像取消一次常规性的看动画片的权利等都是惩罚,可以起到建立边界的作用。知道自己有能力避开悬崖深谷的人才敢大踏步走向梦想的远方,有安全城堡的人才会放心地卸下铠甲调整身心健康地享受生活。
小莉的祖父母未必是补偿性地溺爱她,更可能两位老人在养育孩子方面完全没有规矩与章法,这种推测并不仅仅源于小莉懒惰自私、举止粗野,更在于祖父母曾经养育出小莉父亲那样可以弃自己未成年孩子于不顾的人为前车之鉴。小莉的父母作为成年人,连最起码的家庭伦理观念都丧失掉,连孩子理应得到父母监护的基本权利都给剥夺了,祖父母的失职绝非始于小莉这一代。
小莉的祖父母不过是在生物学意义上照顾了她的需要,但在孩子身心健康发展方面没起到家长的作用,他们既无能力帮小莉筑起防止坠落悬崖的护栏,也不曾帮她逐步搭建起一个牢固的安全堡垒,小莉深一脚浅一脚独自惶恐地前行,她所有的野蛮霸道不过是“走夜路唱小曲”,给自己壮胆而已。
误解三,赏识教育是推动孩子进步的良方
百度上标榜的“世界六大教育方法之一”的赏识教育曾在中国盛行一时,但我在心理咨询实践中却每每听到家长痛陈自己“赏识教育”培养出听不得“不”字的孩子们,其最显著的症状就是只可以看到自己各方面比别人强,不允许自己有不如别人的情况,如果成绩不名列前茅干脆就彻底放弃学习,这样的孩子自尊心脆弱,自信心完全建立在老师和家长的表扬之上,稍有得不到表扬的情境就会心情严重低落,情绪管理能力出现严重缺陷。
我们暂不去评论这个所谓“周氏理论”是否涉嫌商业炒作而鲜有学术价值,还是关注一下班主任王老师曾经尝试使用赏识教育帮助小莉带来的多重危害吧。
第一层危害的是小莉本人。班主任老师曾误认为小莉因为心理问题休学需要特殊照顾,所以,对小莉违反班级纪律、干扰教学秩序甚至是对奶奶和老师没有起码的尊重,班主任都以包容为原则,不采取惩戒措施。于是乎小莉更没有界限,那么她到大学里或者到社会上岂不是处处碰壁吗?谁还会如班主任这样包容她呢?
第二层危害的是班级其他学生。先说浅显的,学生英语听力晨练被小莉各种噪音干扰,学习效率降低。这个对其他学生不公平。至于教师把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小莉捧为三好学生、优秀团干部倒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让学生认识到“在中国”,某些荣誉并不代表优秀,让孩子们感觉不公平的同时,其心理承受能力得到提前锻炼,好歹大家知道朝夕相处的班主任老师为人不错,也不会让孩子们心理留下多少阴影。
第三层危害的是班主任教师,是身心健康和工作业绩。无论小莉在王老师班多久,少则一年多则三年,王老师提心吊胆怕一句话一件事让小莉想不开而出现意外。对于一个对教育事业痴迷的教师来说,还有什么让他更困惑的呢?班级管理上肯定拿不到先进,教学效果总有小莉的各种行为来帮着打折扣,教师自己的言行还如履薄冰,对于一个方方面面优异的省级名师,我真的难以想象王老师当时的精神负担有多重。
误解四,小莉的心理问题
接受心理治疗至今在中国是一个羞于启齿的事情。即使在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也不例外。对于一个曾经有过严重心理问题的学生,教师以为需要所有的人都给予小莉无条件的关怀,而恰恰忽视了寻求专业心理医生的治疗与建议。
苏州市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苏州广济医院早在十六年前就建立了临床心理科,所以,心理治疗在这个城市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语。王老师不曾陈述小莉心理问题的医学诊断结果,也没有提及遵照医嘱服用精神类药物。但是,从小莉喜怒无常和其他症状看,她不单纯是家庭破裂带来的安全感缺乏,有可能是青春期一过性的精神分裂症,也可能是中—重度抑郁症。小莉严重的心理问题导致她休学,但复课后症状如此明显还是应该得到专业医生和心理咨询教师专门的关注。
因为持续治疗的缺失,给班主任王老师和班级其他学生带来很多现实困难和精神压力,这是目前我们基础教育在心理健康方面亟待解决的制度性问题和人力资源配备问题。用班主任教师的爱心和包容来代替专业治疗与帮助,会给教师本人带来相当大的伤害。
倘若此篇案例分析能帮助王德明老师开解心中困惑,摆脱自责就足够了。至于王老师或者其他读者再遇到类似的严重情绪与行为问题的学生时,我们要借助专业的临床心理科医生的诊断和学校专业心理咨询教师的定期测评与专业治疗方案来共同帮助学生成长,单纯凭借任何一个班主任教师的慈悲之心是远远不够的。
编辑/李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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