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
嫁给先生以后,我一下子拥有了四位哥哥。渐渐地我发现四哥最帅但也最穷。他在小城的烟草局谋职,收入也不算低,但他交出基本生活费后,就把所有的钱都用来扮帅、抽烟、喝酒、打麻将了,这与其他弟兄保持勤俭节约的家风有天壤之别。
四嫂经常为此把状告到婆婆那里。婆婆恨铁不成钢地说:“老四也不知道谁生的,念书时就属他不好好念,上初中就谈恋爱,如今打麻将输急了,还伸手找我这个老太太要钱,我的钱也都是别的儿子给的。”稍后又自我开解道:“一母生十子,十子各不同,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呢。”婆婆哪里知道她此刻数落的那个儿子,是她暮年的依靠。
四哥虽穷,但他也过得最潇洒快乐。四嫂数落他浑身都是缺点:花钱如流水,家里油瓶倒了也不扶,脾气又臭,但是他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善良。
四哥爱孩子。不论是谁家的娃,不管干净清爽还是邋里邋遢,他都可以抱起来逗笑,甚至亲吻他们脏乎乎的小脸蛋儿。孩子们都喜欢他,过年的时候,一群娃娃们跟在他后面呼啸着来去,放炮仗、吹气球、耍赖皮、骗糖吃,四哥似乎玩得比孩子们还要嗨。
四哥还像女人一样爱买衣扮靓,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长得漂亮的人大约自恋一些,男人也不例外。
直到那回,我第一次看到四哥狼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是婆婆首次病倒,病情来势汹汹,病危通知单都下了。四哥在医院陪夜,见面时,感觉他与平日判若两人,头发乱得像鸟巢,衣服穿得毫无章法,满脸悲伤焦虑、胡子拉碴,远看就是个民工,一点也没有帅哥的样子,这让我大吃一惊。
后来的几年里,婆婆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每况愈下,直至有一天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其他兄弟都在外地,家里只能靠四哥。儿子照顾母亲多有不便之处,可是人生不得已到了某种时段,也就没有这些禁忌了。
一年365天,四哥天天替病中的老母亲擦洗身体,洗头洗脚按摩,使血液保持流通,就像对待初生婴儿一样有耐心,我从没听他抱怨半句。
婆婆自生活半自理到卧床不起共有三年的时间,服侍于母亲病榻前的一千多个日子里,四哥已经不再是昨日那个帅哥,他迅速老成一个普通中年男,头发也白了不少。这三年,他再没有出门玩过一次,还戒了麻将。
婆婆生前的最后半年,基本已不省人事,许多人劝四哥放弃吧,四哥听了大眼一瞪,要吃人似的:“我老娘还能进流食,怎么能说放弃?人在与不在是一回事吗?!她在我还有妈喊,她不在我就是孤儿了!”说完就开始猛掉眼泪。
婆婆去世的那天,身边所有人都知道老人已经魂魄升天,可四哥就是不信,他仍然急急地去喊来医生,医生确定人已走掉时,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表情悲恸得令人不忍直视。
四嫂再也不数落四哥的不是了,也不再叹息自己嫁错郎,相反她觉得后半生有了靠山,一个待母亲如此温柔细致的男人,对将来的老伴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摘自《南方农村报》2016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