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素描

2016-04-07 08:04撰文石桂霞摄影刘军
新疆人文地理 2016年1期

撰文/石桂霞 摄影/刘军



冬季素描

撰文/石桂霞摄影/刘军

它的来临与抵达,或于手捧清茶、咖啡的午间,悄然的身影飘落成风景;或随黄昏扬扬洒洒,临幸窗外;或在黎明时来访,让惺忪的眼前豁然开朗;或于深夜突降,绵绵密密不惊醒任何酣睡的人。

没有比雪更安静的沉默,没有比心语更纯粹的歌声,没有比冬眠更俱寂的妥协,别过问源头、去向,万籁之间,雪在盛开、在歌唱,它毁灭存在和现有,独立于美学之上,缔造另类的美,漫长而无与伦比。

入冬之后,一场大雪浩荡如潮,漫过一切萧瑟。

天地之间,羽毛般的花瓣洋洋洒洒,以淹没的姿态拥抱大地。一场雪的到来,成为北国独有的风光,这并不意外。惊喜的是,一场雪说来就来,出其不意地抱紧人间,从一棵草、一条河,到村落、牧场,一切物质和活体都是被雪抱着的一分子。

大地必须献出自己的城池、荒郊和旷野以及自己的全部。听,它们的交谈温软如絮,所有的色彩都退回身体内部,所有的声音已喑哑,万物的血脉正一点点消隐。

群峰起伏于积雪之下,云海放慢翻滚的节奏,众鸟飞绝,走兽无迹,流水归隐,自冰冻层深处浅吟低语;奔跑的地鼠、野兔在各自的土草窝里紧紧地依偎,呆呆地相望,笨笨地相爱;棚圈中的牛羊,咀嚼干草,细听天地弥合的密语,胜过春色草地的滋味。

漫天的飘雪落在心头,不是瞬间的清亮能够释怀,它透明的翅膀起落的弧线,犹如仙子月下抚琴,穿越天上人间的音符,流淌着转眼间的荣华与废墟,警醒世人:静下来,别去惊动落日下的彷徨,踩碎时光里的剪影,别以过热的温度溶化渗透美的肌肤,使之成为残雪。它的来临与抵达,或于手捧清茶、咖啡的午间,悄然的身影飘落成风景;或随黄昏扬扬洒洒,临幸窗外;或在黎明时来访,让惺忪的眼前豁然开朗;或于深夜突降,绵绵密密不惊醒任何酣睡的人。这雪,它暗藏着火焰,别伸手触摸一试冷热,看一眼它冰清的外貌,却心生温暖。

不论清醒与梦境,与雪既已相见,胜过万语和花期,不说恨晚。

这是天公的神笔,一张铺天盖地如棉如羽的白绢上,寥寥数笔绘出立体的骨骼。

我不能立在画中,不能在远处瞩望,只能更近一些,凝目屏息,静心,再静心。有风吹过,如行水上,吹来淡淡的墨香,吹开一支梅,暗中燃烧。风像一把钥匙,熟练地转动于隐形的锁孔,打开浑然间的呆立。厚实的雪地上,放逐我浅浅的思绪,除了那些树木,只有简朴的文字,羞涩又单薄地游走。不忍踩香、踩花,我一再缩小自己,成一颗种子,原地扎根,直到脚踩莲花,生出两袖清风。我说的不是在空白的纸上,而是大雪覆盖的群山深处,一棵树或大片森林,它们抖落飘雪,铅色的枝干清瘦、挺拔、俊朗。北风逆扫,严寒围困,酷夏的雷鸣何以摇撼它们笔直的腰身,因为根,已深深扎入这片土壤。它们是旷野的主人,旷野是它们不离不弃的故乡。苍茫之间,叶已落尽的树木,坚韧、顽强是唯一的存在。守望着,守望着来年,守望着返青的落叶与枯草,像守望远行的儿女,乘着东风和圆月,顺着山岚吹开的小路,回家,回家。该怎么形容呢,所有的语句在此刻都倍感词穷,所有的形容过于单薄,一次次打开唐诗宋词,只有过往的尘土落满空阙,所有的赞美因相去甚远而了无生机。

一幅若大无边的素描,不如说这是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雪还在飘,敦厚、密实,比沙漏缓慢、冗长。轻拍着山峦,抚慰冰封的河面,温暖着脱俗的朝圣者,聆听天堂的梵音。

雪原,森林。有我,无我。远方,拉伸着远方。轮廓简易,我却看清它的圆润与生动,远离人间灯火,在梨花簇拥的世外窖藏,独自品饮。无数白云落下来,落成安详和静谧,只有神话动摇着各路传奇,轻易破译清光微澜的语序,一路的千言万语,被辽阔消解,紧锁波涛的密码,犹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行者,置于物质之上,欲望之外。只有坦荡的阳光抚爱着玉体,没有一条小道,可以打探下落不明的季节,没有谁不愿意放弃一颗凡俗之心,叩响隔世的宁静。没有比雪更安静的沉默,没有比心语更纯粹的歌声,没有比冬眠更俱寂的妥协,别过问源头、去向,万籁之间,雪在盛开、在歌唱,它毁灭存在和现有,独立于美学之上,缔造另类的美,漫长而无与伦比。

被它温暖的村落、牧场,被它收藏的河流、草籽,被它牵念的远山深处,曾经落荒的宿命与胸怀苍凉的人。多少沟壑和杂物,污浊和不堪,泥沙与洪流,它都要一揽入怀:“星子,星子!”绵绵、亲切,呼唤着童年的追逐同乐,无媚,无魅。

一匹白马安顿下来,无数匹白马伏下身子,每当触摸光滑的毛皮,有微微的凉,有浑然天成的线条,流动质朴与宏大,接壤云烟。牧人和跟随牧人的羊群、奶牛、骆驼哪里去了;飘过清晨,黄昏又起的炊烟、奶茶哪里去了。铁丝栅网,目光可以攀越若有若无的执著,它是孤独的,不是被遗忘或抛弃,它的孤独有不可替代的生活,被另一种暂时的游离搁置下来,不适合涉水、浣纱的风情和怀柔,不适合贴近烟火的裙裾和远行。像它自己长久搁置自己,作为存在的定位,如果相遇闪电和雷雨,拦不住浩荡的风声和一株流浪的草,墙内生根墙外张望。

一棵历经百年的大树,它的枝体曾独立寒秋与飓风岁岁年年,风华和粗壮属于往事,不堪摧折的残体,不忍目睹的旧伤。它的面前是初长成的儿女:一棵亭亭玉立,一棵是翩翩之态,它们彼此并列而立,仿佛面前长者的生命并没有消逝,而是正在进行谆谆之言,它们必须中规中矩,谦谦而立,恭听它微弱呼吸中的教诲。

雪重叠着雪,透明的内心有辽阔的流年,它让冬天敞开曾经,脆弱和脚下吱吱作响是无辜的,它关闭了春风,包容所有的败迹和不幸,而时光不会倒流。

大雪使整个季节删繁就简,那些悬崖与诱惑、那些苦难与温情,苍凉又恬静地留下一页诗书。妙不可言的白纸黑字,天籁悠远,有隐约的鸟鸣、鹰翔、青草和花香。远远近近,只有一袭青衫,简约、素净,不为尘染,不为物污,它静立、明澈、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