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狮子楼

张剑峰

【引文】

且说武松径奔到狮子桥下酒楼前，便问酒保道：“西门庆大郎和甚人吃酒？”酒保道：“和一个一般的财主，在楼上边街阁儿里吃酒。”武松一直撞到楼上，去阁子前张时，窗眼里见西门庆坐着主位，对面一个坐着客席，两个唱的粉头，坐在两边。武松把那被包打开，一抖，那颗人头血渌渌的滚出来。武松左手提了人头，右手拔出尖刀，挑开席子，钻将入来，把那妇人头望西门庆脸上掼将来。西门庆认得是武松，吃了一惊，叫声：“哎呀！”便跳起在凳子上去。一只脚跨上窗槛，要寻走路。见下面是街，跳不下去，心里正慌。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却用手按一按，托地已跳在桌子上，把些盏儿碟儿都踢下来。两个唱的行院，惊得走不动。那个财主官人，慌了脚手，也惊倒了。西门庆见来得凶，便把手虚指一指，早飞起右脚来。武松只顾奔入去，见他脚起，略闪一闪。恰好那一脚正踢中武松右手，那口刀踢将起来，直落下街心里去了。西门庆见踢去了刀，心里便不怕他。右手虚照一照，左手一拳，照着武松心窝里打来。却被武松略躲个过，就势里从胁下钻入来，左手带住头，连肩胛只一提，右手早摔住西门庆左脚，叫声：“下去！”那西门庆一者冤魂缠定，二乃天理难容，三来怎当武松勇力。只见头在下，脚在上，倒撞落在当街心里去了。跌得个发昏。街上两边人都吃了一惊。武松伸手去凳子边，提了淫妇的头，也钻出窗子外，涌身望下只一跳，跳在当街上。先抢了那口刀在手里。看这西门庆，已自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把眼来动。武松按住，只一刀，割下西门庆的头来。

【品酌】

有朋友言：武大是好人，金莲是美人，武二是超人。诚如是也。那西门庆是什么人？西门庆是衰人。

凭他西门大官人，家大业大造化大，什么样的女子弄不到手？只因一支杆子砸头，惹上了潘美人，自此霉运罩头，杀了个无冤无仇的武大不说，还惹上了无坚不摧的武二，他这是何苦来呐？有家不能回，有床不能睡，狮子楼上听小曲儿，正是面热心里虚。

人衰挡不住霉头，武松到底找来了，凭西门庆的本事，要打赢武松，不是说没可能。

西门庆可不菜，咱看看他打武大那段儿。

“武大却待要揪他，被西门庆早飞起右脚。武大矮短，正踢中心窝里，扑地望后便倒了”。看到没？西门庆可是个内行人呐。怎么看出来的呢？

第一，西门庆的脚上是有功夫的。什么人才能一脚便将人踢成重伤？俺就知道有几类人可以，一类是跆拳道高手，一类是截拳道高手，一类是中国武术弹腿高手，一类是足球运动员。

这几类人，任拿出一类，脚上功夫都不是盖的，不说是一脚致命，那也是踢中必受伤。有人说跆拳道没用，你找个国家队的黑四以上级别的试试看？一个跆拳道黑四以上的人物，对付五六个没系统训练过的赤手成年男子，也就几分钟的事儿。

那么西门庆能一脚便踢伤武大，可见其脚上功夫，与这几类人不相上下。据此推断，西门大官人平日里踢桩子、踹沙袋的功夫是没少练的。

第二，武大是个矬子，其胸口估计也就西门庆的腰那么高，西门庆一脚正中其胸口，说明此人深谙武术格斗之精髓，即“起腿不过腰”。他这一腿，踢得很低，而且方法很好。腿有几种踢法，散打中常用鞭腿，也就是把腿如鞭子般甩出去，很多时候是直鞭对方的头，力道大杀伤力强。泰拳中常用扫腿，就是用小腿猛扫对方的小腿，争取将对方的腿扫肿甚至扫断，达到一击必杀的效果。跆拳道的腿法就更多了，不一一说明，而中国武术，用得最多的，是踹腿。

中国武术，其实不是花架子，很讲究实用。武术本是发源于战场。在长期的格斗中，我们的祖先发现，无论你是什么样的高手，打斗中相互扭抱的场面，是摆脱不了的，也就是说，在混乱的肉搏中，只要对方想和你抱摔，他总有机会能抱住你。因此，中国武术的老祖宗们，不喜欢将腿踢得太高。因为你踢得高了，重心就会不稳，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重心不稳是致命的，可能你一脚踢翻了一个，却马上就被另一个趁你下盘不稳，把你轻易摔倒。因此武术有云“起腿半边空”。

那怎么既要用脚，又要防止这类情况呢？很简单——起腿不过腰。这样就能在保持平衡的同时，打击敌人了。既然是起腿不过腰，那么用脚去踹对方，无疑是最好的打击方式。不信你试试看，起腿很低的时候，你如果用腿去踢对方，造成的伤害远不如直接一脚踹上去重。当然，如果你拥有像泰拳手一样铁小腿，这一条便可能不成立，可大多数人还是普通人，所以“直踹”是最好的选择。

对这一点，李小龙也是深明其理，因此他所创立的截拳道，在“截腿”的招数上，以踹为主。

西门庆面对猛冲过来的武大，一起腿便是低腿，可见经验丰富，一个低踹腿正中对方胸口，可见“快狠准稳”四个字都占全了，高手哇！只这一脚，武大便凉快去了。

可西门庆再高手，心里总是虚的，毕竟不占理，偷了人家的老婆，还害死对方丈夫，所以他面对武松的时候，心是虚的。上一节俺说过，“打时有人似无人”，打架最讲究心态，他心虚了，自然做不到“似无人”，于是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逃。

可见打架是不能虚的，没等打就想跑，战斗力凭空减了一半。而武松报仇心切，本来战斗力有100，一见面狂升到1000，又将小宇宙瞬间提升到超级赛亚人第三代的状态中了。

西门庆虽有一身功夫，却没练过跳楼，所以想逃也没处走，没办法，只得打。他怎么打的呢？书中说“西门庆见来得凶，便把手虚指一指，早飞起右脚来”，你看这个高手多厉害。他见武松奔来，立刻用手一晃，同时起脚踢击对方。用手一晃，在现代格斗中叫“假动作”，在传统武术中唤作“领眼神”。这是个配合性动作，打个比方，咏春拳，你和俺交手，俺一拳过来，你不闪，俺这一拳就是真的，你若闪，俺这一拳就是虚的，下边的正蹬腿肯定招呼在你的肚子上。西门庆这个打法，是纯粹的打家子手法，简单而实用。其实武术中真正打人的招式都是很简单的，即便是有些组合，也是简单招式的组合，如武侠小说中描写的复杂无比的招数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越简单的招式，打人越快，效果越好，比如拳击中“直摆勾”拳被称为“老三下”，自古到今，这三个打法都始终占据主导，为什么？简单实用嘛。

武松一来心雄胆大，二来报仇心切，因此轻敌了，西门庆这一脚正中他的右手，把刀给踢飞了。同学们，你们都可以试试看，战斗中一脚踢中对方的手，且还要将对方的刀踢飞，是多么的难！即便是一些老公安、老武警，你看他能否做到？这得多快多准呐！所以说细节处见真章，西门庆，高手哇。

可惜啊，高手面对的是超人。

武老二估计都没觉着疼，这是个标准的亡命徒。俗话说“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流氓尚且挡不住，何况杀手呢？大虫都吃他打死了，打个活人还不是小菜一碟？武二挨一脚后继续往前冲，只当搔痒，也毫不在乎丢了刀。西门庆见对方铁打的一般，便收拾状态，又拿出同样的打法来，先是右手领眼神，同时左手一拳打对方的心口。你看，武松刚来时，他是一个假动作加上一脚，此时却是一个假动作加上一拳，说明什么？说明武松离他近了，已经冲到他跟前了，他来不及再次起腿，只好发拳。

武松如何对付的？

西门庆是左拳打来，武松是低头一躲，注意，他是低头一躲，不是侧身一闪。许多格斗术，面对对方一拳打来时，都是侧身一闪，从边位进攻对方，而武松不是，他是一低头，西门庆的左拳便从他的头顶飞过，接着武松保持着低身形，往前一钻，一下子就钻到了西门庆的肋下，到了肋下再往前继续钻，可就到了西门庆的身后了，此时武松把身形往上一长，他的左臂，刚好能从后面夹住西门庆的脖子。

这是标准的传统武术打法。大家可以看看少林大师释德建的视频，他打人的身法，基本上都是这样，所以俺说，武松的功夫简直是少林派的，太像了（当然这不绝对，只是二者太相似了，如果谁要说武松这一手是撂跤的招数，俺也赞同）。矮身闪过的同时，冲入对方内线，突然发力打倒对方，这是少林的招牌打法。

武松的左臂夹住西门庆的后脖子后，他的右手同时抓住对方的左脚，这就把西门庆提起来了，然后整个人向左边一扭腰，左肩膀往下一发力，同时右手顺着发力的方向一推，西门庆就成了大飞活人，嗖一下掉街上去了。

由此可见，武松不但拳脚厉害，而且懂得跤法，这也正好与其力大相吻合。

真正的高手间的不带任何护具的决斗，是很快的，几分钟就见真章（武侠小说中所谓力拼千招之说笑掉人的大牙），所以施耐庵这段描写，是非常符合实际情况的，西门庆不是没本事，是武松太有本事了。他能一瞬间钻过对方的肋下，采用快摔突然一下扔飞对方，可见其功夫已经到了入化的地步。

俺的一个朋友，武当三丰派道士，与人交手时，对方用连续直拳打出，被他以八卦掌左右乱甩，将对方直拳甩开，而后一个近身的太极快摔，钻过去将对方撂倒，其过程与武松打西门庆几乎一样。俺当时就觉着眼界大开。

武都头，好武艺，西门庆，好倒霉，既生瑜何生亮，下辈子不要碰一块儿。

（编辑/张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