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月
2015年9月13日,在四川省成都市体育中心举办的全国第九届残运会暨第六届特奥会田径赛上,短跑名将陈忆梅以17秒59的优异成绩,像旋风一样刮过紫红色的跑道,一举打破了全国纪录。赛后,陈忆梅激动地说:“感谢这条跑道,它让我的人生总是向前,而且是一往无前!”
鲜为人知的是,被称为“刀锋玫瑰”的陈忆梅,曾经走过一段黯淡无光的崎岖道路。她之所以能蜕变为赛场上的王者,让青春恣意地绽放,与一段美丽的爱情有关……
轻柔叹息,化解往昔的阴霾与艰难
2013年7月的一天,陈忆梅进入四川省残疾人运动队。当时,听障运动队的廖杰已经是老队员了,陈忆梅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倒是身材高大、体型硬朗的廖杰让陈忆梅的双眸为之一亮。
第二天晚上,在体育中心的一家餐厅里,老队员集体为新队员举行欢迎仪式。因为很少来这样的地方,陈忆梅显得有些拘束。此时,作为师兄的廖杰率先打破沉默,主动上前向她敬酒。当两只装满红色葡萄酒的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砰砰”声时,陈忆梅的心扉也被撞开了……
1994年6月,陈忆梅出生在四川成都的农村,父母都是普通农民。2002年10月的一个晚上,父母领着只有8岁的她去参加一场喜宴。一家人吃完饭,走到一条偏僻的农村公路时,一场噩梦降临。
当时,一辆装满货物的重型卡车从公路的尽头急驰而来。由于背对着卡车,蹦蹦跳跳的陈忆梅没有闪避,卡车司机也没有注意到前方的陈忆梅。擦肩而过之际,卡车的边板刮到陈忆梅的衣服,一番拖拽之后,陈忆梅被卷入车底。看到司机丝毫没有刹车的意思,陈忆梅的父母在后面一路狂奔,拼命喊叫,直到将陈忆梅拖行了100多米之后,卡车才停了下来。
三天三夜后,病床上的陈忆梅才苏醒过来。年幼的她不知道自己遭受的重创,更不知道经受了整整7个小时的手术,她才从死神的魔爪下挣脱出来。醒来之后,她第一句话竟然是:“我好饿啊,有没有吃的东西呢?”两句话,让身边的人瞬间潮湿了眼眶。
直到出院的那一天,绷满石膏的左腿被完全松绑之后,陈忆梅才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左腿。大家静静地看着她,房间里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最后,还是母亲打破了这一切,她递给陈忆梅一副拐杖,对她说:“女儿,今后你就靠它来走路吧!”阵阵哭声,瞬间将整个房间淹没……
失去左腿的生活,无疑给陈忆梅带来了巨大考验。一次,她到外面买零食,付完款后才发现,双手已经被拐杖占据,拿着这些小物件根本就不方便。“不方便就不拿了!”陈忆梅对自己发起了脾气,柜台上的小零食,全被她扔到了外面。
暑假的一天,陈忆梅与小伙伴去河里游泳,别的孩子都脱下长裤,“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河里,陈忆梅正准备跳时,伙伴们立即制止了她:“河底有很多又厚又软的淤泥,你只有一条腿,太危险了!”从前水性不错的陈忆梅只好呆坐在河边,心里酸楚了许久。
由于个性极强,再加上心里赌着一口气,陈忆梅开始了对自己的“强化训练”。别的小伙伴能做到的,她逼着自己一定也要做到。她首先练习的是骑自行车,一条腿蹬自行车,她经常在公路上摔得鼻青脸肿。但是经过一次次的努力,1个月后,她真的能用单腿骑自行车了。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陈忆梅竟然学会了爬树。
2012年5月,时值高三的陈忆梅参加了艺术考试。可是,失去一条腿的她没有收到任何一家艺术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就在她再度心灰意冷之际,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接触到了雅典残奥会冠军张海原。张海原以3.67米的惊人一跃,将原世界纪录提高了整整17厘米,也使得自己只用一条腿,站在了残奥会的巅峰。一缕阳光照进陈忆梅的心底,她的心灵再次跃动起来!这年8月,四川省残疾人运动队来学校挑选运动员,由于陈忆梅的身体协调能力不错,肌肉类型也较好,她最终被选上了。
聚餐时,回想起过去的经历,陈忆梅陷入深思之中。这时,餐厅里响起了音乐《忘情水》,似乎窥视到小师妹情绪上的变化,廖杰将酒杯放下,为她夹了两筷子菜。廖杰的体贴,让陈忆梅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两个年轻人无拘无束地用纸笔交谈起来。陈忆梅得知,比自己大7岁的廖杰也是成都人,由于从小体弱多病,加上长期服用副作用很大的药物,他的听力受到严重影响。不过读小学时,廖杰就对短跑与跳远产生了兴趣,高中毕业后,他自费参加了田径学校的培训,一边工作一边训练,最终在两年后入选了国家运动队。2009年,他参加了第21届听障奥林匹克运动会,一举夺得4×100米拉力冠军,还获得了年度残疾人体育精神奖。
陈忆梅的心里陡然生起敬佩之情,她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过去告诉了对方。廖杰认真地听着陈忆梅的讲述,动情之处,他只是长长地叹上一口气。不知为什么,陈忆梅觉得廖杰叹气的时候特别可爱,她心中那曾经化不开的烦恼,也似乎随着轻柔的叹气声,随风飘散了……
希望你一直当我的“听众”,一辈子才好
2013年10月,运动队为陈忆梅配置了专业的运动假肢。由于竞技比赛对运动假肢的要求很高,需要肢体既要坚硬,又要富于弹性,因此重要的部件都是进口装置。形如“刀锋”的运动假肢价格自然不菲,单只的造价就需要20万元左右。
可是安装完“刀锋”假肢之后,由于接受腔碳板与陈忆梅的残肢需要磨合,陈忆梅很快尝尽了假肢安装后的苦头。每次大运动量训练下来,结合部位的皮肤都会产生严重的过敏,冒出大量水泡,水泡很快便会磨破而变得一片血肉模糊,每次将假肢解除,里面都会有浓浓的血腥气,有时血水都能从接受腔里倒出来。
由于非常喜欢这个“刀锋”假肢,陈忆梅不敢将自己受伤的情况告诉教练。因为运动队里的假肢数量极其有限,如果教练们感到她伤势严重,很可能会将“刀锋”收回,那样的话,她就再也不能奔驰在紫红色的赛道上了。
一次,廖杰无意中发现了陈忆梅的伤势,失声叫了起来。陈忆梅却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正色道:“你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如果教练发现了,咱俩的师兄妹关系再也没得做!”廖杰连忙找来纸笔,在上面认真地写道:“夜里一定会非常疼,在被窝里哭的时候,记得发短信给我……”
此时的陈忆梅正愁没有倾诉对象,廖杰的态度,让她一下子找到了情感的出口。此后的1个月里,只要残肢出现不适,她都会不分时段地发短信给他,而廖杰也总是以“过来人”的经验,耐心细致地指导她。这样的次数多了,陈忆梅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一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廖杰说:“我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完全把你当成了‘情绪垃圾回收站。如果你厌烦了,可以拒绝‘回收。”廖杰却说:“每个初到运动队的人,都会经历这样的‘雨季,但是走过之后,你会发现下雨也是一种美!”短短的几句话,让陈忆梅瞬间释然了,她发现这个成熟稳重的师兄,真是上天派给自己的最善解人意的使者……
2014年初,陈忆梅随着运动队到昆明进行拉练,廖杰受到老伤的影响,没有随队前往,离开了廖杰庇护的陈忆梅突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其实,廖杰又何尝不是这种感觉呢?从两人初识,他便对青春靓丽、充满朝气的陈忆梅心动,但一想到自己听力太差,而陈忆梅又比自己小7岁,他便将这份情愫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不料,半个月之后,从昆明返回的陈忆梅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气冲冲地来到廖杰的宿舍门口,向他“兴师问罪”起来:“打电话你不接,发短信你不回,我做错什么了,你怎么突然不理我了?”连珠炮似的发问,让廖杰很是无奈,他只好搪塞道:“这段时间忙,加上我想静一静……”陈忆梅却不依不饶,心直口快地说:“我希望你一直当我的‘听众,当一辈子才好!”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怔住了,继而彼此的脸颊都有些发红。这一次的误打误撞,竟然让他们清晰地听到了爱情的脚步声……
2014年9月,陈忆梅准备参加即将到来的城市运动会。为了在这项大型赛事中取得好成绩,训练中她比谁都刻苦。但陈忆梅发现,在百米飞人项目中,想提高0.01米都非常困难。她在现实的痛苦中拼命挣扎,每天都想着如何给自己找一个出口。
在一次队内测试中,陈忆梅竟然排在最后一名。拿到成绩单,她的情绪一落千丈,脸色都发灰了。看到这种情况,廖杰连忙过去安慰。陈忆梅却忍住泪水对他说:“我让你失望了吧?我一直想在赛道上绽放,可哪知道会成这般模样。”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最终赌气地对廖杰说:“你是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冠军,咱俩不般配!”
陈忆梅如此痛苦,把廖杰急坏了,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表示:“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得到冠军当然好,不能得到,只要付出了就无所谓,我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廖杰柔和的表情春风化雨,让陈忆梅冰冷的心头涌起一股股暖流,此时的她感到了一种坚实的力量。她擦干眼泪,望着廖杰坚定地说:“我们相约,我一定在百米赛道上成功!”
走过“魔咒”,“刀锋玫瑰”一往无前
一次,陈忆梅在10余天的最大强度训练之后,百米成绩仍然没有提高,她急得将包里崭新的运动衫都扯破了。场边的廖杰立即走到她跟前,递来一张便笺。陈忆梅打开一看,上面一笔一划写着:“只问过程,不问结果,只要永远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在我眼里,你永远是跑得最快的人!”
陈忆梅的心深深地被震动了,是啊!自己不快乐的原因,不就是总在为难自己,梦想着快步走上最高领奖台吗?其实这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私心呀!只有放下杂念,才能将潜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想到这里,陈忆梅不禁娇嗔地挽住了廖杰的胳膊:“我的心思,你一眼就看穿了,有你在我左右,我真是此生无求……”
2015年1月,陈忆梅在一场把握很大的比赛中,由于抢跑被取消了成绩,最终将唾手可得的冠军让给了别人。回到休息区,对自己极度失望的陈忆梅竟拿起包里的一面镜子,用力朝地上砸去,玻璃瞬间碎了一地,陈忆梅的哭声也在四溅的玻璃渣中响起。
闻讯赶来的廖杰没有阻拦她,他知道,这场比赛的结果让陈忆梅太过痛苦,放声大哭一场,或许能让她的心里好受一些。
等到陈忆梅哭够了,廖杰这才走上前去,轻轻地拭去她的泪水,打着手语道:“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赛场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女人。”爱情的抚慰下,陈忆梅心中的郁结舒缓了许多。
为了让陈忆梅的起跑技术更加熟练,此后在陈忆梅训练时,廖杰总是为她当“大跟班”,提前在她的运动包里放好水、毛巾、护具等各种装备。廖杰还多次调侃陈忆梅:“老天也许是故意让你少拿几块金牌,不然的话,我站在你身边太逊色了!”
为了给陈忆梅精神上的鼓励,廖杰特意去书店寻找运动员励志的书籍。他发现了一本介绍台球老牌明星亨德利如何在逆境中顽强奋斗的书,立刻买下来,仔细地阅读了数遍。
此后,只要一有时间,廖杰就给陈忆梅讲述亨德利的故事,以此来激励陈忆梅。陈忆梅也被亨德利的精神深深吸引。当然,陈忆梅更为廖杰的良苦用心所感动。她特意将亨德利的事迹记在一个笔记本上,将这个笔记本随身带着,没事时就拿出来看,以此来鞭策自己,也默默地感受着廖杰对自己的爱……
这年4月,陈忆梅在队里的训练赛上,再次因为起跑技术而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廖杰知道,陈忆梅还未完全从心灵的低谷走出来,为此他特地请教了一位著名的运动心理学专家。专家告诉廖杰,陈忆梅因为一路走得太顺,在遭受到猝不及防的打击之后,自信心与意志品质陡然降到了零状态,她太渴望成功了,内心又十分害怕失败,所以在患得患失之中,表现出焦虑与沮丧的心理状态。
按照专家的建议,廖杰利用音乐疗法为她进行疏导。他让陈忆梅躺在舒适的沙发上,为她戴上耳机与墨镜,让她在音乐中感受大自然的声音。听到大海的波涛声、海鸟的鸣叫声、潺潺的溪水声、旷野的虫鸣声,陈忆梅完全放松下来,渐渐消除疲劳与紧张的她,进入到一个静谧而平和的世界。此外,廖杰还打印出一些座右铭,细心地贴在陈忆梅的床头,时时提醒她注意调整心态。
2015年9月13日,全国第九届残疾人运动会暨第六届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解除了心灵“魔咒”的陈忆梅轻装上阵。她在T42级100米决赛中,英姿飒爽地出现在跑道上,左胯之下,是她那夸张弯曲的“刀锋”假肢。当清脆的发令枪响起,陈忆梅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快速地冲过跑道。最终,这位了不起的“刀锋玫瑰”以17秒59的成绩夺得冠军!
近日,这对赛场上的伉俪接受了笔者采访。陈忆梅透露,目前她已经进入成都信息工程大学就读。虽然在这届特奥会上自己取得了两金一银的优异成绩,但是并没有达到自己的最高水准,她的目标还是定在即将到来的国际残奥会上。陈忆梅真诚地说:“与爱的人相视一笑,默默牵手走过,无须言语也不用承诺,这种沉静的力量总能让我爆发,在人生的赛道上一往无前……
(责编/邓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