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治勇
让作文有话可说有言可写
陈治勇
我们总觉得无话可说,总觉得无事可写。于是写着写了千百回的事,说着说了千百回的言。看得人头晕目眩,读得人心底乏味。
其实写作就是讲故事,每一个人都会讲故事。
你骗人的时候是不是想把人骗倒?为此你是否千方百计地琢磨你的言语是否可信,措辞是否得当,你的表情是否令人信服,你的语气是否让人无疑?
如果答案是“是”,那么,别人就成功地被你骗了。
你喜欢某一个孩子的时候,你是否千方百计地想靠近他(她)?你会不会无话找话?——今天吃的饭香吗?天气冷了,你冷吗?我的笔忘记带了,你可不可以借给我?天上的云好白好白哦!或者发展到一定程度,你还会写一写情感宣言,也许对付老师的作文你会难落一字,但是写一封“宣言”你却会情丝万缕,让人芳心摇动。
于是,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面对你喜欢的事情,你会千方百计地去完成。那么写作也可以“千方百计”地去完成。写作就是谈恋爱。你爱文字,素材就会找你;你爱文字,文字就会爱你;你爱文字,语言就会开花。比如关于“母亲”这个话题:你妈妈是否打过你?你妈妈是否和你说过悄悄话?你妈妈是否有过落泪?你妈妈是否惊呆过?你妈妈是否曾笑逐颜开?这喜怒哀乐的背后,是不是有着故事?喜怒哀乐大家事,但落在你妈妈身上,就唯独属于你的母亲,唯独属于你。你一写出来,不就是“独一无二”了吗?哪怕那些早已泛滥了的“上医院”“送雨伞”情节,我相信它们虽事件相同,但故事的发展肯定有它的“个性”。
比如我初一的时候,下雨了,母亲给我送雨伞。但是,母亲的意图却不在送雨伞。因为那时候,村里有个孩子被车撞坏了,就停放在路旁边。母亲怕我年幼,伤着了心灵。农村很讲究这些东西,于是她就给我送伞了。
如果写下来,这个送伞就与众不同,因为它有它的独特性。所以哪怕同样的事件,当你认真地去面对时,就可以写出与众不同的故事来。关键是你的眼光或者心灵要有触摸事件的另一个层次,关注它的内因。如果你只记得送伞,却不知道去关注送伞的背后,那么你的作文也就和大家一样普通了。
所以,面对一个素材,我们需要将目光瞄向细处,投向它的背后,发觉它背后的“灵魂”,这样,素材才能被激活。
如果我们写母亲,你写妈妈“很漂亮”,人家就会觉得很俗,从小到大,谁没用过“漂亮”,加在一起,都泛滥成灾了吧。
但你说:“母亲很漂亮——传说中,母亲很胖,那时,人们都叫她豆腐姑娘。由此可知,母亲在那时,是白的,是胖的,是肥嘟嘟的。”就把这个“漂亮”写活了。但那时候的母亲我们都没见过,也没有照片,只听人说“豆腐姑娘”,那么下面的“是白的,是胖的,是肥嘟嘟的”就可以凭借心灵去想象。你也可以把她想成“白白的、嫩嫩的、长发齐腰,颇为苗条,笑起来,就像一朵花在风中唱歌”。你的心里觉得怎么写才漂亮,你就怎么写,关键你要把你心中的“漂亮”唤醒。如果你让它睡觉了。那“漂亮”就成为了一朵粘贴在墙上的枯萎而干瘪了的“塑料花”,就没有生气,更不会迷人了。
我写母亲,事情很简单,就是妈妈把我放在肩膀上上山砍柴,下山回家。这有什么可以写的呢?写母亲砍柴很苦,汗滴禾下土吗?似乎可以,砍柴确实很辛苦。但如果那样,你就跳不出别人的思维,十个人都知道砍柴辛苦,你的文字就不会动人,不会有新鲜感。那怎么办?我们可以去充实,去想象,用你的生活经历去丰富。有人说,那不是造假吗?记住,创作的真实不等于现实,创作的真实允许移用,你让人心灵滋润了,也许就八九不离十了。
我写母亲有一段文字如下:
但是,从我能记事起,我从未见过母亲那豆腐般的身姿。我见到的母亲很瘦很瘦,她的脸蛋也似乎不白。“健”倒是真的。母亲经常上山砍柴,那时没有煤气,砍柴能卖钱,于是,我经常坐在母亲或父亲的肩头,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母亲说,那时,她将我放在柴堆里,等砍完柴回家的时候再将我唤醒。然后她把我放在肩头上,唱着山歌,或者是《红楼梦》里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青云刚出岫”。就这样,我常常在母亲的肩头看着旭日的红光燃遍天际,将一脸的笑容映照着云海;就这样,我常常能在夕阳西下之时,看酡红漫遍山间的每一根小草,浸透松枝上的每一根松针,散发着迷人而柔和的光芒。那时,我不懂“夕阳无限好”。那时,我只知道,坐在母亲的肩头,很惬意很惬意。母亲的歌声,旭日的红光,夕阳的酡色,还有山间鸟雀的啼鸣,让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生活的欢乐、惬意、幸福。我咯咯地笑了。我的笑声似乎很脆很嫩,常常有鸟雀从草丛中忽地飞起。看到鸟雀飞起,我笑得更加欢畅了。我的笑声让母亲一洗劳作的疲惫,她又吟唱起了《梁祝》中的“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成双对……”或者母亲就唱起“媳妇侬是我格手背肉,阿林是我的心头肉,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婆舍不得捺两块肉……”然后愉悦地和坐在肩上的我归家。至今我对越剧钟爱有加,恐怕是母亲在儿时播下的种子发芽了吧。
母亲把我放在肩上砍柴是真,唱戏也是真,但那时的我怎么能记住唱的是什么戏呢?什么《红楼梦》《梁山伯与祝英台》《碧玉簪》都是懂事之后才知道的。但母亲那时候确实唱戏剧了啊,于是我就把后来知道的内容填充到记忆中去了。
而且那时候我也不可能享受什么山间风光,旭日夕阳,那都是长大之后才体会到的,那时候只觉得很美,怎么办?移用,把长大欣赏到的移用到小时候去,这样文章不就充实了吗?而且也不会有人觉得假啊?因为期间流露的“幸福”感是真的,爱是真的。
气味恐怕是这个世界极为难写的东西了。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如果发挥你的想象,它就会活过来,而且有形,你会看到它飞跃弥漫的身影。
如千夫长《喇嘛眼》的片段:
早晨起来,牧村的气味最不好闻。是闷了一夜的屎尿骚臭味道。最早是人起来拉屎撒尿,稀里哗啦,尿声屎声屁声哈欠声,乒乒乓乓。连绵不断的混响,惊动起来的狗,就开始到处找墙角、树墩、拴马桩,翘着一只后腿撒尿,撇开两腿拉屎。然后,牛圈里、羊圈里、马号里,都惊动起来了,都开始了。骚臭气味从房屋里,从牲畜圈里,飘向院子,飘向大街,然后家家户户会合到一起,整个牧村就弥漫起来了骚臭味道。东塔拉的早晨就在这样的味道中开始了。现在是夏天,如果是冬天,屎尿上还会冒着热气。一派生机勃勃的生活气象。
从人到畜,从小到大,从无形到有形,从散到合,在声音里,在形状里,这个无形无声的骚臭味就一点一点伸进了读者的视觉、听觉还有嗅觉神经,而“生机勃勃”这个异类词汇的介入,把众人皆远离的骚臭写得楚楚动人,活灵活现,令人读之欲罢不能。一个很难写的东西,如果我们能够换一个角度去思考,也许就会变得形象而具体。
再比如《青铜葵花》关于“孤独”的一段描写:
葵花很孤独,是那种一只鸟拥有万里天空而却看不见另外任何一只鸟的孤独。这只鸟在空阔的天空下飞翔着,只听见翅膀划过气流时发出的寂寞声。苍苍茫茫,无边无际。各种形状的云彩,浮动在它的四周。有时,天空干脆光光溜溜,没有一丝痕迹,像巨大的青石板。实在寂寞时,它偶尔会鸣叫一声,但这鸣叫声,直衬得天空更加的空阔,它的心更加的孤寂。
“孤独”,一个人类永恒的话题,一般人写“孤独”,少不了心理描述,如此也就限制了笔触的新颖,流于常规。而且,单调的心理描述是不大容易引起读者的心动的。
曹文轩借“鸟”的“孤独”写葵花的“孤独”就避免了这一俗套,另辟蹊径,就能在第一时间吸引读者的眼光,令其欲罢不能。
写鸟的孤独时,他又笔法灵活:“只听见翅膀划过气流时发出的寂寞声”,那是“万籁此都寂”,唯有寂寞声的孤独;“苍苍茫茫,无边无际。各种形状的云彩,浮动在它的四周。有时,天空干脆光光溜溜,没有一丝痕迹,像巨大的青石板。”那是“无处话凄凉”的旷远的孤独;“实在寂寞时,它偶尔会鸣叫一声,但这鸣叫声,直衬得天空更加的空阔,它的心更加的孤寂。”那是“蝉噪林愈静”式的孤独。在这里,“孤独”似乎是一个可视之物,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如同弥漫的空气将葵花重重包围。
再比如《青铜葵花》中关于“潮湿”的描写:
草是潮湿的,花是潮湿的,风车是潮湿的,房屋是潮湿的,牛是潮湿的,鸟是潮湿的……世界万物都还是潮湿的。
“潮湿”,是一个常用词,我们经常用“十分潮湿”“特别潮湿”“潮湿得很”等来形容天气,当然也可以从路、草、树、花等实物写潮湿,但有时候,精致的描述很好,铺排的简略也很妙!曹文轩写潮湿就如此。他用绘画泼墨的笔法,一层一层浓墨下去,不厌其烦地铺排,将我们常用的“很”变得咄咄逼人。因此,“潮湿”不再是一种抽象的感觉,而似乎可触可视,向我们奔涌而来。我们读到这个句子的时候,只觉得花、草、风车、房屋、牛、鸟……这些世间万物都被“潮湿”包围了吧?于是,“潮湿”不只是一个词,“潮湿”拥有了灵气与生命,它将我们重重包围。什么是淋漓酣畅的形容?曹文轩对“潮湿”的描述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再有《青铜葵花》中关于“阳光”的描写:
七岁女孩葵花走向大河边时,雨季已经结束,多日不见的阳光,正像清澈的流水一样,哗啦啦漫泻于天空。一直低垂而阴沉的天空,忽然飘飘然扶摇直上,变得高远而明亮。
每逢开学或大会,总少不了“阳光灿烂”“阳光明媚”这些俗不可耐的开场白,听得我们的耳朵都生茧了,但曹文轩采用“乾坤大挪移”之法,将本属于流水的“哗啦啦漫泻”之词,用在了阳光的身上,使本专属于视觉的阳光猛然间拥有了声音,随着这一声声漫泻,一道道金光不再是书本上静态的描述,它拥有了生命,拥有了动力,驱除阴霾,拨云见日,将灿烂的日子送到了人们的手中。霎时间,阳光就如同一个耄耋老人猛然间青春焕发,从遥远的古代穿越时空隧道,站立在我们的面前,鹤发童颜,生机勃发。于是,天空,就如同一只风筝,在四月春风的吹拂下,“飘飘然扶摇直上”了,“高远而明亮”的不只是天空,更是人之心花的怒放。
所以换一种方式来形容,你的文字便新意迭出,原本抽象之物便充满了形象的力量,原本静态的物体就拥有了动态之美。如此,便有意想不到的精彩。
[作者单位:杭州师范大学附属学校中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