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身旁

文◎谢倩霓 图◎冷色系

我在你身旁

文◎谢倩霓 图◎冷色系

朋友就像一道光，紧紧拉住彼此的手，再黑的困境也能一同闯过。

一

徐毅郁闷地坐在新座位上，她没想到会摊上这么个同桌。

小眯眼、倒挂眉、瘦削的下巴、惨白的肤色，左脸侧耷拉着一厚绺头发，头一低，整张脸立刻隐没在一片黑暗中。

这也就罢了，关键问题是，同桌两天了，除了用最简短的音节被迫回答了徐毅的几个问题，这个同桌愣是一个字都没哼过。

明明是同桌呀，怎么可以这样呢？

徐毅小学时的同桌程新言可不这样。程新言人如其名，每天都在滔滔不绝地发布新的话语，明星八卦、名人逸事、班级趣闻，他张口就来。徐毅也是个著名的话痨，两人一拍即合，上课前说，课间说，放学路上还要说。有时课间一个话题没完，两人在课堂上必定想方设法要把话题说完。班主任被他俩气个半死，翻着白眼痛心疾首地骂：“你们两个脑子都不笨，如果少说一半的话，你们的精力就多出来一倍，把这些精力用在学习上，你们完全可以考上重点中学啊！”

可惜，徐毅和程新言都没办法少说一半话，如果能少说一半话，他们就不是徐毅和程新言，而是半个包蕾蕾和凌步初了。包蕾蕾和凌步初是全班最模范的一对同桌，他们无论上课下课，从来不讲一句废话，所有的时间都埋头在书本里，所以他们双双考上了重点中学，而徐毅和程新言则双双考上了一所一般的中学。偏偏徐毅的老妈不甘心，不知怎么折腾的，把徐毅变成了包蕾蕾和凌步初的同学，不过是以借读生的身份。

为此，从报名到现在，徐毅没跟她老妈说过一句话。

她恨老妈不问她的意见，就自作主张改变她的生活。她不是不喜欢重点中学，而是不喜欢借读生的身份。何况，程新言在电话里知道徐毅不再跟他同校时，第一次沉默了，这让徐毅心里充满了歉疚，本来他们说好一直同班，一直做同桌，一直同到考上大学为止的。他们还约好，到中学后，他们试一试班主任的建议，减少一半的说话量，也许他们真能考上一所好大学。

现在不仅学校换了，计划没了，还摊上这么个“女鬼”同桌！

徐毅偷偷看一眼身边冷若冰霜的同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新同桌叫万依依，听上去很柔弱的名字。她的不爱讲话跟包蕾蕾和凌步初不一样，她不是为了全力以赴地学习，而是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呢？徐毅实在想不明白。

徐毅有个跟随了她六年的外号——超级能量棒，她决定在这位新同桌身上试一下这个外号的威力！

“一起去上厕所好吗？”徐毅微笑着碰碰万依依的肩膀。万依依很轻地摇摇头，眼珠都没转一下。

“哎呀，你就不能陪我去一下吗？正好课间也可以活动一下！”徐毅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万依依的胳膊就往上提。她没想到万依依这么轻，被她一提，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万依依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惊慌失措地站在她的座位上。

“走吧！”趁万依依呆若木鸡之际，徐毅拉着她的手，拉着她朝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

“好啦，如果你不上厕所的话，就乖乖站在这里等我。不过，既然来了，我建议你还是上一下的好。”徐毅一笑，放开万依依的手，进了厕所。

徐毅急吼吼地上完厕所，跑出来一看，万依依不见了！

她真的依照自己的建议，也去上厕所了？徐毅站在厕所门口，耐心地等着。

上课铃响了。“万依依，你在里面吗？”

连喊了三遍，确信里面鬼也没有一个后，徐毅一跺脚，转身拼命朝教室门口跑。

老师已经踏上讲台了。他挥挥手，示意徐毅站在门口。徐毅气鼓鼓地看着座位上的万依依。

万依依抬头看了一眼徐毅，碰到徐毅眼里的火光，又赶紧低下了头。

二

“起来一起走啊，你又想让我迟到？”徐毅愤愤然踢了一下万依依的椅子腿。

万依依很无奈地抬起头来，蚊子叫一样哼哼着说：“我不上体育课，你自己走。”

难得三天以来万依依第一次说了这么完整的一句话，徐毅一下子高兴起来。她耐心地问：“你为什么不上体育课啊？”

万依依又不说话了。

徐毅一下子睁圆了眼睛，她双手抓住万依依的肩膀，焦急地说：“你生病了吗？崴脚了？”

“生病了，心脏病。先天性的，不能上体育课，够了吧？”万依依冷不丁蹦出几个词，眼睛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心脏病？先天性的……”

徐毅放下双手，一下子傻了。她不知道万依依是说真的还是瞎说的，万依依那张骤然冰冻下来的脸让她猝不及防。

“那……我就先走了……”徐毅狼狈地逃出了教室。

“哎呀，你老踩我的脚干什么呀！”走在徐毅前面的女生金姗姗愤怒地回过头来对徐毅咆哮。

“对不起啊！”徐毅涨红了脸道歉。

这节体育课真是倒霉，练习正步走的时候，徐毅连着三次踩金姗姗的脚后跟，因为她一直心神不宁地想着刚才万依依的话。

中场休息的时候，金姗姗突然一脸诡秘地凑到徐毅面前：“你刚才在想什么？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在讨好万依依。”

徐毅诧异地看着她：“什么叫讨好？我跟她是同桌啊。”

“告诉你，别费劲了！万依依就是一个怪胎！小学的时候她跟我们全班同学都不说话的，就好像我们都得罪了她一样！她自己得了心脏病，怪谁呀！偏偏五年级的时候她的成绩突然变得很好，老师每天要我们向她学习。学习她什么？学习她一天到晚吊着张脸吓人吗？”

徐毅看着她：“你跟万依依是小学同学？她真的有心脏病？”金姗姗点点头。

徐毅忍不住叫起来：“那你怎么这么说？应该多关心照顾她呀！”

“嘿，好像全世界就你一个人良心好。那你试试好好照顾她吧！”金姗姗耸耸肩，转身走了。

徐毅站在原地没动，脑海里掠过万依依惨白的脸、瘦削的下巴、耷拉的双眉和那绺挡住脸的头发，心里针扎一样痛了一下。

我一定会对她好的！徐毅在心里对自己说。

三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新同桌是男孩还是女孩？人怎么样？”

晚饭桌上，妈妈照例笑眯眯地问了徐毅一堆问题，好像她根本不知道徐毅在跟她冷战似的。

徐毅本来想照例糊弄过去，表示自己没有这么轻易原谅她的意思，可是，刚刚出差回来的爸爸偏偏兴致勃勃地看着她，显然在等待她的回答。

爸爸刚给她带了一大堆礼物回来呢。徐毅只好勉强开口回答：“都还好吧。”

“我是问同桌怎么样。还是那么爱说话吗？”妈妈却不肯轻易放过她，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问。

这叫什么话？徐毅知道妈妈对程新言有意见，好像是他害得她考不上重点中学似的。

“现在的同桌一句话也不说，整天板着张脸，你满意了吧！”徐毅终于冲妈妈嚷起来。

“怎么会？跟你闹别扭了吗？是不是性格不太好？”爸爸一脸关心地挡在妈妈前面问。

“唉，也不是啦，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徐毅捺着性子跟爸爸解释。

“什么？有心脏病？那怎么还来上学？”妈妈不顾徐毅对她脸色不好，一下子叫起来，“不行，你得跟老师提意见，让他给你换座位。”

“为什么？”徐毅奇怪地看着妈妈。

“跟有心脏病的人坐在一起，没有一点儿活力，而且万一出点儿什么事，怎么说得清楚……”

“跟喜欢讲话的坐在一起不好，跟不喜欢讲话的坐在一起也不好！老妈，你干脆给我买张课桌椅，让我一个人坐得了！”

“你看看这孩子……”妈妈看着爸爸，突然眼圈红了。她从饭桌前站起身，捂着嘴走进卧室。

“徐毅，你怎么可以对妈妈这么没礼貌啊？我知道妈妈没跟你商量替你换了学校，惹你不高兴了，但我并不认为你妈妈做错了。而且她费了多大的劲，你知道吗？你倒好，不仅没有一声谢谢，反而一直给她脸色看。你现在已经是中学生了，要懂点儿事，要学会体谅大人了！”

爸爸严肃地对徐毅说了这番话后，匆匆起身，也进了卧室。

徐毅一个人坐在饭桌前，瞪着满桌子饭菜。

妈妈居然会哭，而且是因为她的几句话而哭，她真的没想到。还有爸爸说的那番话，她也没想到。

体谅大人，这句话好陌生，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四

“万依依，你拿这份吧，里面有芹菜，还有木耳。”

在食堂拿盒饭的时候，徐毅自作主张地帮万依依拿了一份。

万依依想反对，张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现在，她们已经做了半个月的同桌，万依依有点儿习惯于徐毅的自说自话、自作主张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好后，徐毅埋头吃，万依依却连筷子也没动。

“你怎么不吃啊？”徐毅停下筷子问。

“我不吃芹菜……”万依依声音低低地说。

“不吃芹菜吗？”徐毅吓了一跳，“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不待万依依回答，徐毅突然想起来：“哎呀，万依依，你不可以不吃芹菜的！知道吗？有心脏病要多吃芹菜、木耳，这样可以疏通血管，降低血压，我特意查过电脑的，所以才帮你拿了这份饭菜。吃吧，听话，芹菜其实很香啊。”

万依依还是不吃，她呆呆地看着徐毅：“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是可怜我吗？”

徐毅好奇怪地看着万依依：“这是什么问题？因为你是我同桌啊，难道我不应该对你好？而且，你也应该对我好啊。”

“同桌就该相互要好吗？”

“那当然啊！程新言说的，千年才修得同桌坐呢。你想想多不容易啊，难道不该相互要好吗？”

“千年才修得同桌坐？有这样的说法吗？”万依依突然微微笑起来，耷拉的眉毛舒服地向两边舒展，窄窄的脸盘生动地荡起涟漪，“还有，程新言是谁？”

“万依依，你笑起来很好看知道吗？”徐毅看着万依依，突然伸出手，撩起她左脸侧的那一厚绺头发，帮她挽到耳后，“这样露出脸来就更好看了！”

万依依脸上的笑骤然消失，她重新把头发放下来，遮住她的半边脸：“我喜欢这样，我讨厌看别人的笑脸。”

徐毅的心里猛然惊悸了一下，瞬间想起了金姗姗诡秘的神情和话语。真奇怪，万依依为什么会这样呢？生病虽然很难受，但也不是那种无可救药的病啊！

徐毅尴尬地缩回手，慌乱间想到了一个话题：“对了，你不是问程新言是谁吗？那我给你讲讲程新言吧。”

想到程新言，徐毅一下子放松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她和程新言同桌时的愉快经历，他们制造的种种“奇迹”，他们留下的遗憾和梦想。“程新言现在有了个新同桌，他告诉我，新同桌居然和以前的我很像呢。现在，程新言把本来跟我的约定用到他的新同桌身上去了，他们约好要一起开开心心地努力，以后一起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说到最后，徐毅的声音轻下来，有掩饰不住的惆怅和遗憾。

“很抱歉，我让你的同桌梦想破灭了。”

徐毅回过神来，看到了对面万依依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不是的，万依依，我觉得我们这样也很好……”

“我先走了，你慢吃。”万依依站起身，打断徐毅言不由衷的话，“顺便加一句，你可以死了这条心，我活不到上大学的。”

不待徐毅有任何表示，万依依转身走了。

看着对面饭桌上留下的整整一盘基本上没动过筷子的饭菜，徐毅难过得差点儿流下眼泪。

“怎么样，我们的善心女侠？”金姗姗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凑到徐毅的面前。

徐毅瞪了金姗姗一眼，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狠狠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不过，尽管你功败垂成，我还是对你的努力表示万分敬意。”金姗姗半真半假地说，往旁边一努嘴，“我猜那两位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即便看到，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兴趣。”

徐毅往旁边一看，包蕾蕾和凌步初一前一后坐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手上的记录本。

“你猜他们是在背单词还是记公式？”金姗姗笑嘻嘻地问。

徐毅突然觉得心里特别烦，她站起身，拿起自己和万依依的盒饭盘子，朝金姗姗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向了食堂大门口摆着的两只巨大的回收桶。

五

“呀，这是送给我的？真的是送给我的？是你自己买的？”

妈妈睁大眼睛，连续发问，满脸的兴奋和难以置信。

“都说是啦！你好烦啊！”徐毅满脸通红地把那枝包装漂亮的粉红玫瑰往妈妈手里一塞，两步蹿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女人，只不过是一份小小的生日礼物，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老徐，你快看，这是女儿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女儿居然记得我的生日！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女儿送的礼物哦！”

“哈，一枝粉红玫瑰！看来女儿长大了，懂事了！”门口传来刚刚进门的爸爸愉快的声音。

唉，这两人干什么啊！早知如此，就不买这份礼物了！

中午在学校，因为这份小小的礼物，还经历过一番难堪呢。

都怪万依依！这家伙真的有点儿怪异。徐毅在门口小店里买好花，好好地在校园里走路，迎面突然遇见了万依依。遇见就遇见了，也就是点一下头而已，现在她们的关系好像回到了最初。

没想到，万依依看到徐毅手里的玫瑰花，眼睛里突然流露出梦幻般惊喜的神色，她居然颤抖着声音问徐毅：“这是送给我的花吗？你怎么知道今天是……”

“不是啊！”徐毅被万依依吓到了，她打断万依依的话，一下子把花藏到身后，“这是我送给我妈妈的生日礼物。”

万依依好像突然从梦里惊醒，她了无生气地笑了一下，轻轻说一声“对不起”，然后从徐毅身边飘走了。

徐毅怔怔地看着她好像没有重量的背影，想叫住她，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当时叫住她就好了，她的脸色那么惨白，心里一定有什么事吧，也许说出来就好了。而且，自己有毛病似的，干吗要把花那么夸张地藏到身后？难道还怕万依依抢吗？多么伤人的动作！

徐毅坐在自己房间里，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毅毅，出来吃蛋糕了！”妈妈在客厅里喜气洋洋地叫她。

妈妈的生日蛋糕每年都是爸爸买的，今年的生日蛋糕旁边多了一枝粉色的玫瑰花。妈妈的笑脸映衬在暖暖的烛光里，显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加满足。

现在，徐毅很庆幸自己买了这枝花。它比所有的话语都有力量。

六

中午放学后，万依依一个人走出朝向食堂的人流，拐上了朝科教楼去的一条小路。

“万依依，你不吃饭吗？”徐毅在后面叫她。

万依依好像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还是走了。

徐毅心神不宁地吃好饭，不自觉地朝科教楼走去。昨晚，在妈妈闭着眼许愿的时候，徐毅的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个想法：莫非今天也是万依依的生日？

想起万依依说了一半被自己很没有礼貌地打断的话，徐毅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有道理。

今天，徐毅本来想趁午饭的时候跟万依依好好说说，还为她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呢，如果真是万依依的生日，她就送给她。没想到万依依竟然不吃午饭。她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突然，徐毅停下了脚步。中午的科教楼周围空无一人，她听到那里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转到侧面一看，万依依坐在一棵香樟树底下，她正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她的身边有一枝枯萎的粉色玫瑰。

徐毅轻轻地走过去，看着这个孤独的、乖戾的女孩，瘦削的肩胛骨在正午斑驳的树影下耸动。她的心里弥漫过一阵从未体验过的心酸和痛楚。

她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抱住了这个躲在这里哭泣的女孩。

万依依惊慌地抬起头，看到了满脸真诚和痛惜的徐毅，以及她拿在手里的那枝枯萎的玫瑰。

“我没有抢你的花，这是我自己买的。”万依依说。

“我知道。”徐毅没想到万依依劈头就说这个，她觉得有点儿好笑，可是更想哭。她一屁股坐在万依依身边，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递给万依依，问她：“你的生日是昨天还是今天？”

“昨天。你怎么知道？”万依依不好意思地用面巾纸擦脸。

“这花是昨天买的？”徐毅看着手里的玫瑰。

万依依点点头：“昨天买了放在这里的。可是，没想到，一天的时间，花就枯萎了……”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枝粉色玫瑰，永远不会枯萎的哦。”

徐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枝粉色的手工布艺玫瑰，是她昨晚吃完妈妈的生日蛋糕后，特意跑到小区门口的小店里买的。

万依依难以置信地接过花，仔细端详着，眼睛里又一次闪起星星般的泪光……

徐毅情不自禁地握住万依依的手：“对不起啊，如果知道昨天是你的生日，我一定会把那枝玫瑰花送给你的。”

万依依低下头，轻轻地说：“不怪你。昨天猛然见到你拿着一枝粉色玫瑰花向我走来，我好像灵魂出窍了。因为以前每年过生日，我妈妈都会买一枝粉色玫瑰送我。”

“以前？那么现在……”徐毅不敢说下去了。

“现在，爸爸妈妈再也没有时间管我了。从五年级开始，他们就放弃我了。”

“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你得了病？”徐毅惊疑地问。

“我很小就有心脏病。我五年级那年，他们决定放弃我，再生一个孩子。”

徐毅看着神色平静的万依依，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然后我妈妈就怀孕了。去年我生日的时候，我妈住院准备生小孩；今年我生日的时候，我弟弟正好生病住院。他们没有一个人记得我的生日。所以，我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我爸妈说了，我这个病治不好，我迟早是要死的。”

万依依冷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她看看脸色苍白的徐毅，接着说：“那时候我不服气，拼命学习，想证明自己的存在。所以五年级的时候，我的成绩一下子变得很好。那时候我讨厌周围的每个人，讨厌他们的笑声，没完没了的说话声，也讨厌老师表扬我，我一剪刀剪掉了左边的一大缕头发，让它耷拉着，挡住外面的一切。”

万依依一定好长时间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说完，她直喘气。

“可是……你爸妈再要一个孩子也不能表明他们就放弃你了呀，你不应该这么想！很多人家里都有两个小孩的。”徐毅直到这个时候才想出这么一句话。

“我偷听到了爸爸妈妈的谈话，他们就是这样说的。他们还说，再不生就来不及了。”万依依依然面无表情。

徐毅觉得万依依的手好冷好冷。原来在她心里，有这样一个可怕的死结。徐毅本来以为，只要她说出来就好了，现在她发现，自己根本无力为她解开。

七

徐毅含了一口饭在嘴里，怔怔地发呆。

“你怎么回事？回家到现在一直在发呆。有什么事吗？”妈妈“当”的一声把筷子敲在徐毅手里的碗上。

“我有吗？”徐毅惊醒过来，赶紧往嘴里送了口菜。

“你有，我可以证明。”爸爸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要是有什么事，爸爸妈妈希望你说出来。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徐毅忍不住咧嘴一笑。爸爸虽然只是个公务员，不过他很多时候比身为幼儿园老师的妈妈可爱多了。万依依的事情她憋在心里半天了，真想对大人说一说。

爸爸妈妈一时都没了声音。妈妈第一反应本来是想问女儿怎么没跟老师要求换座位，但她看看桌角上摆着的那枝玫瑰花，再看看女儿一脸难过，把话咽下去了，说出来的是：“你同桌的爸爸妈妈真的不管她的死活了？不太可能吧？”

徐毅迟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她爸爸每天骑辆电动车接她上下学，她妈妈每天给她准备药丸带到学校。”

“那怎么能说她爸妈不管她死活呢？现在的孩子真是钻牛角尖。”

“可是，她爸爸妈妈明明就是那样说的啊，而且小孩也生了！”徐毅叫起来。一想起万依依说的那些话，她心里就忍不住哆嗦。

“唉，其实，那只是她爸爸妈妈在客观讨论一件事情，这是两回事。他们哪里知道孩子躲在一边听到了，这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很残忍。”爸爸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是两回事了？”徐毅不明白。

“做大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有时候必须站在非常客观的角度讨论问题，做决定。但面对孩子的时候，就不会是这样的。”爸爸耐心地解释。

徐毅想了想，还是不明白，而且，她觉得她无力说服万依依。

“那万依依怎么办？我觉得她真的好可怜。”徐毅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爸爸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她把自己带进死胡同，而且谁也不知道。她只能自己走出来。”

“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呀！”

“所以你可以帮她呀，你不是一直想帮她吗？”妈妈爱怜地拍拍徐毅的头，不由自主地说道。

爸爸和徐毅一起意外地看着妈妈。妈妈脸红了，叫起来：“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很美是吗？赶紧吃饭，饭菜全凉了！”

妈妈的样子看起来好傻，爸爸和徐毅一起笑起来。

徐毅忽然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大大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晚饭后，徐毅收到程新言发来的一条短信：你那闷葫芦同桌现在好些了吗？

徐毅回他：放心，会超过你的新同桌的！

然后，她又给万依依发了一条短信：明天是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吧？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别人看电影哦，你不可以拒绝我。

直到上床睡觉，徐毅终于等到万依依的回复：我想，这也是我第一次接受别人的邀请。

主打作家

谢倩霓

儿童文学作家，毕业于南京大学，文学硕士。著有《薄荷香女孩》《不说再见好吗（上、下）》《风走过树林》《忆棠的夏天》等长篇小说。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冰心图书奖等奖项，作品被列入新闻出版总署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的百种优秀图书书目。

愿友谊之光温暖每个人——《我在你身旁》创作谈

成长的迷人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一帧美丽非凡的风景、一个意想不到的拐角、一句出其不意的旁白；而成长的艰难和险恶之处，也在于此。

小说里的万依依一开始就陷于艰难中，不过，患有心脏病是客观的艰难，构成她心里最大困扰的，是她偶然听到的一句人生的旁白——来自爸妈的对话。这种心理层面的打击，才是成长路上最大的暗礁。

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的。当我听到同学间转述这个女孩的故事时，心都颤抖起来。我无法想象，这个承受着被最爱的人放弃生命的打击的女孩，背负着怎样的重压！现实中，这个女孩因怪异的性格遭到同伴的嫌弃，加上糟糕的成绩，只能休学，不知所终。在小说里，我不希望她遭受同样不幸的结局，所以给她安排了一个“能量棒”同桌，热情友善的徐毅。徐毅就像一缕阳光，照进了她幽暗久闭的心里。

其实，最终能否打开心结，走出心的牢笼，还得靠自己。但我多么希望，读到这个故事的你，如果遇见一个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同伴，能够热情友善地伸出自己的手。要相信，你的双手，很可能就是拉他出笼的巨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