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亚平
里慕伊·阿纪《怀乡》女性悲剧的解读
代亚平
本文尝试从女性视角对台湾泰雅族女作家里慕伊·阿纪的长篇小说《怀乡》进行解读,主要从女性生命形态和生存境遇来探析小说中女性悲剧命运的产生和深层原因。
里慕伊·阿纪 《怀乡》 女性悲剧
里慕伊·阿纪 (RimuyAki),汉名曾修媚。一九六二年生,泰雅族新竹县尖石乡葛拉拜部落人。她从事学前教育十余年,曾任幼稚园园长,目前于北县小学担任泰雅族语教师,以及泰雅族语配音员。主要写作种类有学前教育专文、青少年心灵成长专文、生活散文和小说。她的作品曾多次获得台湾原住民各种文学奖,到目前为止已出版了四部文学作品,而《怀乡》是里慕伊2014年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
《怀乡》主要讲述了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泰雅族部落一位自幼家庭支离破碎的女子——怀湘的命运故事。怀湘的父母在她年幼时离异,母亲再嫁给外省的一位商人,将年幼的怀湘留给了父亲。军人父亲职业的特殊性,导致怀湘从小不能与父亲生活在一起,而是流转徘徊在不同亲戚家生活。而随后父亲再婚,怀湘就跟随继母生活,继母对她百般苛刻和严厉磨练,让十几岁的她就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怀湘从小生活在一个母爱缺席和渴望父爱的环境中,使她从小就养成了自卑的性格,总认为自己是“不好的孩子”,才被生母抛弃。在15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当17岁的小伙马赖闯入她的视野,给她年幼稚嫩而又长期缺乏爱的心灵带去了一丝温暖,导致他们最终偷食了禁果而使怀湘怀孕。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在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婚姻和家庭责任的年龄就奉子成婚。而婚后的生活,对于怀湘来说才是更加悲惨生活的开始。15岁的懵懂少女无奈被迫一步步转变成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照顾公公的媳妇和关照夫弟的嫂嫂。家庭的贫困、丈夫和公公的懒惰与无能、三个孩子的相继出生,都逼迫怀湘不断成熟,无奈将整个家庭的重担都肩负在了自己身上。怀湘的一步步努力打拼,最后换来的却是无能而又极度自卑丈夫的嫉妒,唤起了想要杀死她的念头。为了活命,怀湘不得不逃离这个她一心努力给孩子们营造的“圆满”的家。养育孩子的责任和生存的压力使她沦为了酒店的陪酒女,为了赚钱怀湘也甘愿忍受这份陪酒卖笑的工作,但最讽刺的却是努力奋斗的她却始终没有获得她想要的生活。与丈夫马赖离异之后,终于逃离了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但第二段短暂的都市婚姻生活却仍旧以失败告终。最后孤苦零丁的怀湘带着女儿小竹回到思念已久的部落,但回归部落之后等待她的却是兄妹之间激烈地遗产争夺之战、亲人的相继离开、养育幼子的艰辛处境。主人公怀湘的悲剧命运显然不是偶然的个体现象,里慕伊以独特的视角和细腻地笔触将泰雅族女性怀湘的命运真实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不禁让我们对造成其悲剧命运的原因进行反思。
里慕伊·阿纪在《怀乡》这部长篇小说中,将笔墨更多地描绘了不少普通泰雅族女性形象,如经历了不幸离异婚姻的生母哈娜和大女儿梦寒,但至始至终贯穿小说的主要人物便是怀湘。正如里慕伊弟弟马绍在推荐序的开篇中就写道:“《怀乡》是一个女人的一生,从少女到白头,从早婚生子到晚婚生女......”
女主角怀湘从小就过着支离破碎和缺少关爱的童年生活,懵懂无知的年纪却奉子成婚,婚后丈夫的懒惰和家庭的贫穷逼迫她将所有的重担全部承担,但最终却换来的却是无能丈夫的背叛和抛弃。第二段都市婚姻,虽有短暂的浪漫,但也并没有给怀湘的命运带来转机,反而使其再次面临失败婚姻所带来的一切苦果。最后在无奈之下,怀湘带着女儿小竹回归部落,一切从头开始。一幕幕悲剧相继发生,是怀湘难以摆脱的命运深渊。正如孙大川在《怀乡》的序言中谈到“里慕依给怀湘的任务,就是努力不懈地尝试去终止这样的恶性循环,以一个孩子、女人和母亲的身份行动。”但无论怀湘怎样努力,最终获得的还是一个悲剧连接着一个悲剧的现实处境。
《怀乡》讲述的是以主人公怀湘为代表的原住民女性悲剧的命运故事。但正如美国戏剧家奥尼尔所言,“悲剧让人的生活变得更高尚给人类带来了无穷的意义”,悲剧具有使人反思现实的巨大力量,悲剧使人们精神振奋,去深刻的理解和反省生活,而这也正是里慕伊《怀乡》想表达出的一种精神力量,让人们关注和思考原住民女性的悲剧命运。
我们审视哈娜、怀湘、梦寒的命运,发现其最终都无法逃离悲剧性的人生,而依循着某种可怕的恶性循环。思索泰雅族女性悲剧命运的根源,显然是里慕伊创作这部小说的一个“隐而未发的心情”。里慕伊作为现代泰雅族女性,她自觉地以女性的身份来观照这些命运多舛、悲苦凄凉的泰雅女子的一生,含蓄温和的文字中饱含了对造成泰雅女子悲剧人生的根源进行了思索。对那些正发生在部落的丑陋现象和习俗进行了不露声色的揭露和批判,正如孙大川对其的评价“里慕伊笔下既不隐瞒也不找借口,她直接让我们面对丑陋的自己。”
探析《怀乡》中女性悲剧命运的根源,显然无法绕过站在这些女人背后的男人们和塑造他们的文化环境。父亲磊幸、怀湘的两任丈夫对其命运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角色。传统的泰雅族社会属于父系社会,男人至上,女人为次。典型的重男轻女社会,在泰雅族社会将男子称为“Panasalu Qalang”,意思是社会的中坚。而将泰雅族女子称呼为“Nanigan Pinta”,意思是煮菜和觅食的人。泰雅族的传统生活方式也是“男子居外,女子居内”,此种性别分工带上了一主一附的意味,它暗示了男性在社会生产中占据着主导地位,而女性所处的附属或辅助角色。“而看似出于自然或两性生理条件的分工,实际逐渐成为了男性家长占有生产资料和生产力的依据,成为整个父系统治秩序的最基础的一部分。”在长期的男权文化中,女性处于被压迫、受支配的客体地位。居于统治地位和中心地位的男性习惯把女性视为个人私有的“物”,对女性有很强的占有意识、戒备心理、轻视和玩弄的心态。
如在《怀乡》中,因为公公告诉丈夫马赖,怀湘对他的堂兄的态度比较亲切,马赖就怀疑她的妻子和堂兄有然。对怀湘进行了一次非常狠毒地暴打,马赖将妻子怀湘视为他的一件私人“物品”,是他花钱娶来的女人,因此不容许妻子和别的男人有任何瓜葛。然而,他自己却在服役期间多次和其他女人发生关系,而怀湘知道后,公公和丈夫并没有认为这是多大的事,反而是让怀湘不要在意已经发生了的事。这显然在男女两性关系中存在着极大的不平等关系,背后的根源便是根深蒂固的男性中心主义。
怀湘未婚先孕之后,其实并不想中断学业而去结婚,但她最终还是顺从了父亲的安排。嫁到丈夫马赖家,面对丈夫的无能和懒惰,她不能指责,只能主动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而丈夫终日无所事事,还要对其进行身体和精神上的蹂躏和欺压。她用勤劳和聪慧使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但最终得到的却是丈夫无端的谩骂、殴打和最终的企图谋杀。连最后丈夫另寻新欢而提出与怀湘离婚,并附加再给他50万作为离婚的赔偿,怀湘都只能默默接受。而第二段失败的婚姻也如出一辙,最终的获利者都是男性,而女性永远都是压迫者和牺牲者。
处于男权文化中的怀湘,不管她再怎样努力,还是无法将自己的命运转向自己所期望的轨道,而最终还是陷入了无法自救的悲剧命运深渊。里慕伊以温和的态度批判和抨击了女性悲剧的真正根源——男权文化和男性中心主义。但让里慕伊觉得更可怕的却是,泰雅族女性在漫长的父权制社会历史中,已经潜移默化的认同和接受了以男性为中心的文化价值取向及标准,而一代又一代的女性将其内化为自己的行为准则。怀湘也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男权思想。她不想早婚,但又不敢违背父亲的安排。婚后怀湘虽然不爱丈夫,但却一直遵循着男权中心的伦理规范,照顾家庭,扶持丈夫。面对丈夫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却也不敢提出离婚。怀湘命运的悲剧性就在于男权文化和男性中心的伦理道德标准和行为规范,如此根深蒂固地盘踞在女性的意识深处,以至于当这些成为女性悲剧的根源时,她们却无力挣脱,最可悲的是她们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因为在男权文化的环境中,男人的中心性和主宰性从未改变。
里慕伊在《怀乡》的序言中坦白:“这故事在我心中沉淀了十余年,始终想要把她说完,献给在我生命中遇见的各位“怀湘”姐妹,她们或许也在你的身边,或许就是你自己,我以这本书向生长在山稜上的冷杉——“怀湘姐妹们”致敬。”里慕伊通过书写女主角怀湘的生命际遇,实际上是向我们展示了当代台湾泰雅族女性的生存现状和困境。作为一位泰雅族的女性作家,当面对本族的姐妹遭受的悲惨境遇,她是既悲愤又怜惜,她试图以文字来抚慰像怀湘这些在男权文化下受压迫的女子,也期望透过自己的文字能够给予她们一些无形的力量,让她们有勇气去打破世俗的、不合理的束缚,去追求男女平等的生命权利,活出女性的精彩人生。
1.里慕伊·阿纪:《怀乡》.台北市:麦田城邦文化出版社,2014年版.
2.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研究》.台北市:时报文化出版社,1993年版.
3.达西乌拉弯·毕马(田哲益):《台湾的原住民——泰雅族》.台北市:台原出版社,2001年版.
(作者介绍:代亚平,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少数民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