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常明 方亚中
论《科学怪人》怪物与弗兰肯斯坦命运的同构性
徐常明方亚中
《科学怪人》是玛丽·雪莱的代表作,小说中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制造了一个不被人类接受的怪物。开始时怪物对人类充满善意,渴求人类的善待。但他处处受到他的创造者的遗弃和人类的嫌恶,他开始憎恨一切,并想毁掉一切。最终怪物和弗兰肯斯坦同归于尽。
《科学怪人》 怪物命运的同构性
《科学怪人》是英国女作家玛丽·雪莱的代表作品,这部作品达到了哥特式小说的巅峰之作,被奉为现代主义上科幻小说的鼻祖。该小说创作于1818年,描写的是一位科学家从事生命科学研究的故事。主人公弗兰肯斯坦热衷于生命起源,希望用人工的方法创造生命,经过无数次的实验,终于利用各种死尸肢体制造出一个怪物。怪物力大无比,但外貌丑陋,看第一眼他就感到恶心,于是,他丢下怪物仓皇离去。怪物甚是可怜,刚获得生命就要过着到处流浪的生活。起初,怪物对人充满了善意和感恩之情,还暗自助人为乐,但是他的善举换得的是鄙视、厌恶、咒骂,没有人同情他,接纳他,人人对他避而远之。在试图接近人类的愿望化为泡影后,怪物决定报复弗兰肯斯坦,他先杀死了弗兰肯斯坦的弟弟威廉,嫁祸于他人,接着请求弗兰肯斯坦为他造出一个配偶,作为不再报复的条件,在遭到拒绝后,继而杀死弗兰肯斯坦的朋友克莱瓦尔,然后又在弗兰肯斯坦的新婚之夜杀死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弗兰肯斯坦开始追捕怪物,在追至北极的途中,与怪物搏斗,由于心力交瘁,不久而死,怪物也随后跃入大海,结束所有的罪恶。
《科学怪人》中怪物的灭亡不仅仅是因为人类对他遗弃的结果,还有对科学技术过度追求的原因;此处则是以后者为主,阐述对现代科学技术追求下产生的异化,从而导致的灭亡。提到科学技术不得不说那就是科学技术使原本善良且崇高的人性堕落。科学技术不仅使人性堕落,走向崇高的反面,甚至还使人“去人化”,变成了不会感知的没有情感的机器。而现代科学技术的产物因为异化而对人类疯狂的报复,将人类逼上绝境。
弗兰肯斯坦出生于一个名门之家,良好的家庭环境不仅培养他对学习的热情,更塑造了他孤傲、不服输的性格和对未知自然的强烈好奇心。因为父母宽松的教育环境,他可以自由学习他喜爱的东西,并被一些奇门异术吸引。成年后的弗兰肯斯坦被父母送到英格斯塔德大学读书,在这里他更加体会到科技的使命感,他急切地要创造出超越所有前任的科研成果。他想要改变世界,离群索居苦苦钻研科学造人,妄图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秩序。正是出于对科技的狂热追求和对人类力量的盲目夸大,弗兰肯斯坦开始一项匪夷所思的造人实验。小说这样写道:
从这天开始,对自然科学的所有学科,特别是对化学的研究便占据了我全部的时间和精力。我满怀热情研读现代学者撰写的有关这些学科的论著……我的学习热情令同学们惊讶不已;而我在学业上的谙练纯熟又使教授们瞠目结舌……我卧薪尝胆,日夜奋战,终于发现了生命的起因;不,还不止这些,我自己就能使无生命的东西起死回生,赋予它们生命的活力。[1](P39-42)
本来这一想法无可争议,可是看看弗兰肯斯坦的心里的真正想法读者就不敢苟同了:“在我眼里,生与死的界限是虚幻的、并不实际存在的,我应该率先打破这一界限……由我缔造的一种新的生物将奉我为造物主而对我顶礼膜拜、感恩戴德。”[1](P42-43)
科学怪物诞生在英国文学史上的浪漫主义时期,那个时候工业革命对英国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自由、平等、博爱的进步思想得到了迅速而广泛的传播,思想家们都朝着一个没有压迫和剥削的、理性的、正义的、乌托邦式的社会奋斗。这些充满了革命激情的理念让不断摆脱宗教枷锁的人在“自由、平等、博爱”口号的召唤下,时刻梦想着与上帝置换角色,书写一个可以与神话对抗的“大我”。这时候的人被自我思维天性驱使着去窥视自然的法则,人则是那个法则的中心。弗兰肯斯坦就是那个法则中心的人,他努力创造条件,渴望新的秩序尽快诞生。正如上帝创造了天地万物那样,他创造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秩序。在这一点上,弗兰肯斯坦几乎做到了可以与上帝媲美的地步,但是另一方面,他的“大我”始终超越不了上帝的“大我”,反而与上帝的“大我”相形见绌。上帝创造了人类的始祖亚当之后,对他是十分关爱的,先是把他安置在伊甸园,那里果实累累,气候宜人,后来上帝又给亚当造了一个配偶夏娃;而弗兰肯斯坦创造出了一个有生命的巨人后,却把他称作“丑陋的怪物”,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做人来看待。对他自己创造出来的生命不但没有感到喜悦,反而感到恐惧和不安,最后,弗兰肯斯坦不仅遗弃了他,而且还要追杀他,与他同归于尽。由此可以看出,一旦个人野心膨胀,他就会不择手段,不考虑任何后果,不到目的,誓不罢休;而当后果酿成后,悲剧将无法换回。
在基督教文化中,知识的象征是禁果。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的惩罚也是被放逐。智慧果的禁令其实是向人类指出“人与神的区别,确定了人的生活中不能悖逆的准则,划定了人的自由范围。”[2]所以弗兰肯斯坦的造物只能是个人造生物即怪物,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否则的话,弗兰肯斯坦就不是凡人,就会进入神的领域,取得神的地位。
历来对知识的狂热追求者都是孤独的离群索居者,独自一人在密室里钻研禁忌的学问。他们为获得的知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自绝于人世。他们追求禁忌知识的目的也恰恰是使自己脱离人的身份,超越人的存在。在弗兰肯斯坦看来,为了全人类的幸福,牺牲个人的幸福是高尚伟大的,但在他父亲看来这是失职和不负责任的表现。维克多·弗兰肯斯坦狂热追求知识的动机是冲破生死界限,拥有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的能力,使自己上升到神的地位。在他看来,生死之间的界限是虚幻的,他想要拥有把生命力赋予没有生命的物质的能力,“可以起死回生,让已经腐烂的身体重新动起来。”[1](P25)《科学怪人》的副标题是“现代的普罗米修斯”,两者之间的联系是显而易见的。普罗米修斯盗火的行径是对自己神的身份的背叛,因此他被同族遗弃放逐;弗兰肯斯坦造人的行为是对自己人的身份的逾越,他遭到了和普罗米修斯同样的命运:怪物杀死了他的朋友和家人,切断了他和人类社会的联系,使他和自己一样变成人类社会的弃儿。
怪物被遗弃后流浪到一个小村庄,第一次和人类正面接触时,“孩子们尖声惊叫,有个妇女还昏了过去。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有的人到处逃窜,有的人则向我进攻,用石头和杂物向我乱砸,我被打得鼻青脸肿,只有逃走”[1](P79)。怪物逃进了田野中的一个窝棚,并暗自庆幸不管窝棚多么简陋,总算可以栖息,“不但可以抵御严寒,还能免遭人类的暴行”[1](P79)。此时的怪物一心只想避开人类,它对人类并未产生任何好感,也不愿与人类建立任何联系。但与它的窝棚一墙之隔的是被放逐的法国贵族德拉赛一家。怪物通过观察德拉赛一家人自学语言,通过语言的学习,它接受了人类的道德规范,掌握了历史文化知识,产生了进人人类社会的渴望。克拉姆契(Kramsch)在《语言与文化》一书中谈到:“一个社会群体成员所使用的语言与该群体的文化身份有一种天然的联系。”[3]一个民族的语言系统里隐含着这个民族的心理状态、价值观念、生活方式、思维方式、道德标准、是非标准、风俗习惯、审美情趣等文化因素。学习一种语言就是学习这种语言所代表的文化。怪物非常用功地学习语言,渴望能够运用语言和人类交流,被人类接纳。但是掌握人类语言的同时它也被语言同化,它接受了人类的观点,开始认为自己是个丑陋的怪物、一个非人的存在。怪物通过阅读弥尔顿的《失乐园》、普鲁塔克的《名人传》和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来了解人类社会和自身的处境,这三本书就是它的圣经。它把这些书当作真实的历史书籍来读,并时时联系自身的感受和处境。“发现自己和书中描写到的以及议论到的那些人物太相似了,但怪就怪在同时又是那样的迥然不同。”[1](P102)它开始思索:“我相貌奇丑无比、身材硕大呆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是谁?我究竟算什么东西?我从那里来?归宿又在哪里?”[1](P94)这些书籍的阅读使它认识到自己的他者身份,加强了它要使自己的生存具有意义的渴望。怪物按照德拉赛家的模式审视自己,发现自己不具有任何形式的社会关系。它怪异的出生决定了它无父无母的境况,它也没有兄弟姐妹或者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而这些都是别人一出生就拥有的。怪物再次悲叹自己被诅咒的出生:亚当有上帝照料、天使做伴。撒旦身边还有一伙魔鬼同他做伴,崇拜他、鼓励他。可是为什么自己却只有形单影只,徒然招人憎恨呢?看到邻居一家人安享天伦之乐,怪物尝到了忌妒的滋味。这使它产生了进人人类社会的愿望,它希望自己也能得到别人的关爱,它渴望像正常人一样拥有家人和朋友。怪物已经完全认同人类的生活方式,希望能够像人类一样生活。它认同并渴望拥有“人”的身份,在它看来,只有成为“人”,生存才有意义和价值。要成为“人”,首先一定要建立自己的人际关系,既然不可能拥有家庭血缘关系,那么就只有去争取他人的友谊。与他人建立关系的念头完全控制了怪物,它立刻行动起来,开始努力和德家人建立关系。怪物希望通过言语打动老人,赢得他的欢心,进而得到德家人的接纳,成为他们的朋友。怪物因为外貌确定的身份导致它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语言的力量上,希望通过语言与他人建立关系。人类的文化和语言对于怪物来说是异质的、外在的。语言决定了怪物作为他者(异类)的身份,也决定了它与人类的关系。
怪物甚至痛恨自己千辛万苦学来的人类知识,它希望回到最初的状态,呆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里面,除了饥餐渴饮和感知冷暖以外,什么都不清楚,什么善恶感觉都没有!但是要想摆脱掉知识和它带来的痛苦,只有一个办法:死亡。怪物和所有生物一样,害怕死亡。所以它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弗兰肯斯坦身上,希望他给自己造出一个女怪物,希望能够从女怪物那里,得到一个有血有肉的灵物所能给予的温馨的情谊,“这样也就可以和天地万物的生存有了更多联系。”[1](P122)也就是说凭借女怪物的爱情,进入生命的循环之中。但最终弗兰肯斯坦站在人类的角度毁坏了即将完工的女怪物,导致了怪物对他也是人类疯狂的报复,最终自己的生命的消亡。
弗兰肯斯坦追求无限知识和绝对真理,他们看重能使人长生不老或者起死回生的技艺。他们为了追求知识,不惜背弃一切宗教法则的个人主义者。黄梅[4]指出,他们“不畏鬼神、渴望突破人类局限、追求无限发展的精神……”他们既被赞美,也被惧怕,因为这种膨胀的个人意志包含着一种对人类共同生存的威胁。弗兰肯斯坦的造物为了得到人的身份,接连杀死弗兰肯斯坦的弟弟威廉,并嫁祸给弗兰肯斯坦家的女仆贾斯丁,并杀死弗兰肯斯坦的朋友克莱尔和他的未婚妻伊丽莎白,使他走上复仇的不归路。弗兰肯斯坦向父亲和治安法官讲述自己造人的经过和怪物的罪行,但他们都认为他精神错乱,没有人相信他是个理智健全的人。怪物成功的使弗兰肯斯坦被人类社会抛弃,失去家人和朋友,失去人类的信任,成为社会的弃儿。弗兰肯斯坦造人的行为不仅不能给他的造物一个人类的身份,也使他自己丧失了人的身份。怪物用自己的罪行和人类划清了界限,它开始站在自己的立场评判自己与人类的关系。它对弗兰肯斯坦的称呼也随之变成了“人”。怪物在和人类的对抗中产生了自我意识,它不再谋求融入一个外在的、异己的人类世界。
追求知识和知识所带来的能力本身并没错,社会的进步依赖于人类知识的增长和能力的提高。科学技术并没有善恶之分,但拥有科技知识的人却有。弗兰肯斯坦进行科学研究并没有错,错的是他在造人实验上的轻率态度以及他的冷漠无情。所以问题的关键不是是否进行科技研究,而是如何进行研究,怎么利用成果。没有良心监督的科学研究终将带来灵魂的毁灭。
[1]玛丽·雪莱.弗兰肯斯坦[M].丁超,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2]舒也.圣经的文化阐释[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
[3]Kram schClaire.Languageand Culture[M].O xford:O xfordUniversity Press,1998:65-126
[4]黄梅.女人和小说[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
[5]陈建洪.思绪现代:文本阅读与问题理解[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4.
介绍:徐常明,武汉轻工大学研究生;方亚中(通信作者),武汉轻工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