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French
多年来,韦恩·西蒙斯一直自称中情局前特工,并因此成为美国新闻节目的常客,直到他的身份被真正的中情局前探员识破
55岁的中情局前行动官员和情报承包商肯特·克利兹比(Kent Clizbe),在上了年纪以后慢慢培养起了多种爱好。他喜欢观察鸟类,参与了由奥杜邦学会(美国非营利爱鸟者组织,全美最大的非营利机构之一)发起的圣诞节鸟类统计项目(Christmas Bird Count)。他鼓捣出能防止无人照看的炉灶引发火灾的TimeOff,并为该装置申请了专利。但驱动克利兹比的真正力量—或许可以称之为常年效力于情报机构的后遗症—是那股不屈不挠刨根问底的劲儿。他审视遇见的每个人,盘问摆在面前的每个事实。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塑成了克利兹比的个性特质,即便为此付出巨大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克利兹比出身于北卡罗来纳州哈利法克斯县一个贫穷的单亲家庭,由母亲养大成人。1980年,他从东卡罗莱纳州立大学辍学,加入空军。部队的能力倾向测试显示,他有很强的语言天分,于是在接受了一系列高强度的越南语培训后,被送到菲律宾,监控越南的无线电通信,一做就是3年。退伍后,他重拾学业,去了南伊利诺伊大学。在校园里,他爱上了一个马来西亚女生。那个女生说,克利兹比要娶她必须先皈依伊斯兰教。他归信了真主,跟她结了婚,并随她返回东南亚,在菲律宾的难民营找到一份工作。克利兹比经常去他太太在吉隆坡附近的老家,渐渐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
他们在亚洲住了大约一年,之后克利兹比在沙特盖西姆省的沙特国王大学商学院找到一份新工作。他在那里教英文,还去了麦加朝圣。那是1988年,阿富汗的战事还在拖延。礼拜五去清真寺,他经常听到要年轻人去东方发动圣战抵抗共产主义的号召。
1990年回到美国后,克利兹比获得了语言学学位,还学过商科和教学设计。找工作的过程中,他有时要靠在性病热线做兼职来支付账单。最终,他得到了中情局行动官员的合约。
他奉命前往海外的一座岛屿,找了份工作掩人耳目,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便开始履行自己的真正职责:招募间谍。他在菲律宾、马来西亚和沙特的经历都派上了用场。“你必须了解你的目标人物,融入他们所属的文化,熟悉他们所处的环境。”他说,“他们有机会接触你感兴趣的东西吗?适合干你想让他们干的事情吗?他们的动机是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解决的难题?解决了他们的难题,他们就会成为你永远的朋友。”他告诉我,首次执行海外任务,他都招募到了很多间谍,一点不比同一地区的其他同事逊色。“我实在太有天赋了。”他说。“我从不放弃跟我说‘不的人。这个过程简直就像慢慢拉起女人的裙子让她们一步步上钩。”
1999年,克利兹比辞去了中情局的工作,但在“9·11”事件发生后迅速归队,这次他的身份变成了情报承包商。2008年,他开了一个主要是谈论情报工作和公共事务的博客,毫不留情地攻击奥巴马政府,包括他自己的大领导、中情局局长约翰·布伦南。他说这让他失去了下一份工作合约,于是就把精力都放在了写书上。他自费出了几本名字十分耸动的书,譬如《心甘情愿的共犯:克格勃秘密特工如何炮制政治正确并摧毁美国》、《摒弃例外主义:奥巴马的政治正确逐渐摧毁美国大事记》。他还为Newmax、Breitbart等观点保守的网站撰写文章—过去十几年来,很多将军、情报工作人员和特种部队退役军人发现自己跟其他人一样,也可以在大众媒体平台发声,克利兹比就是这个不断壮大的群体中的一员。
2010年秋天,一个名叫克里·巴顿的国防部情报承包商和克利兹比约在巴尔的摩-华盛顿国际机场附近一间餐厅吃午餐。两人是在国际情报教育协会的邮件组里相互熟悉起来的。见面是巴顿的主意,他想要克利兹比会会他的良师益友韦恩·西蒙斯。西蒙斯曾在中情局工作了27年,常常以评论员的身份出现在福克斯新闻频道的节目中。“克里老是提到他。”克利兹比回忆。
西蒙斯在右翼媒体圈里名声很大,但克利兹比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他在中情局上班时从未遇到过西蒙斯—当然这是个分工明晰的庞大机构—他家里也没装有线电视。不过,西蒙斯和克利兹比凑到一起,应该有不少可以讨论的话题。他们的政治倾向足够相似。西蒙斯自称是“比匈奴王阿提拉右得多的极右派”。但克利兹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吃饭过程中,克利兹比觉得西蒙斯没留意与“农场”和战区岁月有关的提问—中情局的老手们惯于用这样的问题来“闻屁股”。西蒙斯说他的行动不受“兰利”(中情局总部)辖制,隐约透露曾使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毒贩,又提到单打独斗是多么不易。“你和我,我们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克利兹比复述西蒙斯的话,“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他口若悬河,没在中情局待过的人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但他讲的那些事跟中情局不挨边儿。”克利兹比补充道。
5年后,也就是去年10月份,已是国土安全领域杰出评论员、常在福克斯新闻频道谈论情报事务的西蒙斯因欺诈被捕,被控使用虚假的中情局人员身份获得真正的政府合约。如今,这个口若悬河的62岁老人被软禁在家中等待庭审。他声称,奥巴马政府蓄意打击报复,利用他当特工的经历大做文章,那些经历是真实的,但都属于绝对机密。“没有人看得到我们,”他说,“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我做的事极为隐蔽,简直是个黑洞,黑洞太黑反而像白的了。”
西蒙斯出事,可能让福克斯新闻频道以及接近他的人士大感震惊。但对其背景的质疑,已经在克利兹比所属的前情报人员圈子里存在了好几年,质疑的起点就是2010年的那顿午餐。那天中午吃完饭,开车回家的路上,克利兹比不由得想起了乔治·麦克唐纳·弗雷泽在1969年出版的小说《Flashman》。《Flashman》讲的是一个不讨喜的富人阴差阳错成为战争英雄的故事,小说开头,男主角对着自己的画像自况道:“我可以看着桌上的画像,那个年轻的军官……高大、英俊、老练……然后说,画像里的人是一个恶棍,一个谎话精,一个骗子,一个小偷,一个懦夫—哦,对了,还是一个谄媚者。”
按照韦恩·西蒙斯的说法,他得以在电视台崭露头角是因为火车上的一次偶遇。2001年,在开往华盛顿的阿西乐特快列车上,他和曾经担任共和党全国委员会新闻秘书的公关经理麦克·科林斯搭上了话。西蒙斯跟科林斯讲起了自己在中情局的经历,后者问他有没有兴趣上电视。西蒙斯回答:“为什么不呢?”他付给科林斯几百美元,参加了一次为期3天的媒体培训。几周后,福克斯新闻频道的一位制作人打来电话,问他是否可以在杰拉尔多·瑞弗拉的节目上露脸。西蒙斯很紧张,但据他所说,他表现得相当不错(科林斯在该案中被列为潜在证人,但他拒绝对此发表评论。福克斯新闻频道不能确定西蒙斯是如何去他们那儿的)。
此后不久,福克斯的工作人员开始不断打来电话,邀请他参加更多节目,其中包括丽塔·科斯比、尼尔·卡夫托、比尔·奥莱利、汉尼提、考姆斯等人的节目。西蒙斯不仅口才好,还很谦逊,值得依靠,无论何时总是愿意从他位于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的家中开车到华盛顿录制节目。而且他只是节目嘉宾,不是撰稿人,因此出镜是免费的。
到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时,西蒙斯已经是电视台的常客,谈论的话题主要是恐怖主义。精心打理过的灰白胡须和烟色镜片的眼镜令他的形象多了几分神秘。他的其他外貌特征—粗壮的脖颈、棱角分明的下巴和身上的权力套装—都强化了他所传递的支持美国以武力树立霸权的信息。他的观点简单粗暴,火药味十足。他为布什时代中情局不断强化的审讯手段做过辩护。2005年,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播出艾曼·扎瓦赫里号召对西方发起圣战的视频时,西蒙斯建议“找到半岛电视台的位置,直接把它从地图上抹掉”,以遏制恐怖分子言论的传播。他还敦促立法者暂停在美国新建清真寺。
2005年,西蒙斯受邀加入美国国防部的退役军人分析项目。早在2002年布什政府筹划派遣美军入侵伊拉克时,这个项目就开始招募高级退伍军官上有线电视台的节目,以专家身份“传达”来自国防部的声音。项目成员可以定期听取时任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的简报,也有很多其他机会接触到其他国防部高官。他们还去了伊拉克和关塔那摩。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媒体上传达看似中立、实则拥护政府外交政策的声音。
有线电视台负责联络嘉宾的工作人员通常不会做深度背景调查。每个节目的标准不同,但据与我交谈过的制作人和联络员透露,他们常常只是粗略地看一下专家的个人网页(在一份声明中,福克斯新闻频道称其遴选程序严格到无以复加)。但更令人震惊的是,退役军人分析项目竟然也没有严格的背景调查程序。它的许多成员的确拥有接触绝密文件许可证,但参加活动是不需要许可证的。不论任何时候,西蒙斯想要进入五角大楼或是跳上一架飞机去伊拉克,只需报上出生日期和社会保险号码,提交带照片的身份证件,以证明他是不在任何监控名单上的美国公民就可以了。
西蒙斯相当高产。他每个月至少出镜6次,很少在谈话中偏离主题。国防部到2008年便中止了上述项目,但西蒙斯并未销声匿迹,依旧在福克斯新闻频道露脸,经常指摘新总统的国家安全策略。底特律发生“内裤炸弹”事件不久后,西蒙斯将奥巴马称作“孩子王”(Boy King),说他让恐怖分子和第三世界暴君的胆子变大了。2009年,时任众议院院长南希·佩洛西声称中情局误导了她对“水刑”的理解,西蒙斯攻击她是“病态的说谎者”,让中情局显得软弱又难堪,削弱了国家安全。他甚至意识到了美国官僚机构里危险的漏洞。一名黎巴嫩女性被发现通过伪造结婚证书获得了美国身份,随后在联邦调查局找到一份工作,可以接触到跟她的家族以及黎巴嫩真主党有关的敏感资料。西蒙斯告诉观众:“没有背景调查,不知道我们雇的到底是什么人,不知道保卫国家的都是怎样的人,我们真的麻烦大了。”
2010年的一天,吃完午餐回到家中,克利兹比坐到电脑前开始检索西蒙斯的背景资料。他拼凑出的信息令人震惊。1973年从美国海军退役后,西蒙斯被招募至中情局,加入“外部准军事特别行动小组”,还领导过“极度隐秘的情报行动”,对付世界上最危险的恐怖分子、毒枭、军火走私商、造假者、网络恐怖主义者,及工业和商业间谍。他的行动帮助缴获了总价值达10亿美元的大麻、可卡因和海洛因。离开中情局后,他加入一间小型航空公司当董事,后来还当过一间按揭经纪公司的经理。
眼前的讯息疑点重重,克利兹比感到越发困惑。他从没有听过“外部准军事特别行动小组”;调查造假者的是特勤局而不是中情局;商业间谍则是联邦调查局的目标。这些看起来都讲不通。“他鸠占鹊巢,顶替了一个真正有资格参与这种公共对话的人,”克利兹比告诉我,“我认识一些有这种资格的人,我自己就是。”
做中情局探员和情报承包商时,克利兹比的一项专长是“检测骗局”。他甚至归纳出了一套方法,取名为“整体情境可信度评估系统”。他不相信测谎仪和其他标准化的测谎技术。他说它们都基于一个有瑕疵的假设:说谎时,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具有相似的外在特征以及心理反应。可是,美国最臭名昭著的叛国者奥尔德里奇·埃姆斯在身为敌方间谍时就通过了测谎。真正的检测需要更深入的文化情境。“我就是韦恩假扮的那个角色,”克利兹比说,“他进入了我的情境。这是我的生活,我思考着它,从学术和哲学层面分析过很多遍。韦恩从没意识到我的靠近。”
不过,不可能为这样的事给中情局打电话—没有部门负责核查妄言妄语的真假,公众也不可能得到探员名单。中情局还有一个规定,既不确认也不否认他们的雇员状况(他们拒绝对西蒙斯被起诉一事发表评论,仅称正与司法部在此案中密切合作)。反面举证也很困难。克利兹比在1999年离开中情局后,作为资深招募专员在硅谷工作了两年,那段经历教会了他用别的方式应对这类状况。“我从不在做候选人背景调查之初假设他不适合这份工作,”他说,“我总是尝试证明他们有合适的资质,如果有证据显示他们的确力所不能及,那么我的假设就是不成立的。”
他把西蒙斯的确是中情局前探员这个假设当成出发点。参加罗利间谍大会,或者前情报人员协会和中情局退休人员协会的会议时,碰见老同行,他都会问相似的问题:这个人(西蒙斯)是谁?见过他吗?一起工作过吗?有认识的人知道他吗?他对在犯罪与毒品防制中心(CNC)工作过的人尤其感兴趣,这是西蒙斯声称其服务过的部门。然而没有任何中情局前雇员,也没有任何CNC的人记起与他共事过,甚至没有任何人听说过他。
到2011年春天,克利兹发现自己无法证实西蒙斯的说法,于是找到自己的老上司—曾经身居高位,当过资深情报长官的M(他坚持只透露中间名的缩写)。M在中情局工作了40年,既做过探员,也做过合同工。他倒是听说过西蒙斯—因为经常看福克斯新闻频道的节目—认为西蒙斯可能是中情局里面目相当模糊的承包商。克利兹比指出了西蒙斯履历表上的疑点,M逐渐确信西蒙斯的身份是假的。
M联系上了加里·珀特森,后者是中情局前反恐官员及纽约的共和党参议员候选人。珀特森有时也在福克斯新闻频道出镜,他对M的讲法毫不意外。“我开始做电视节目的时候,就有资深探员打电话告诉我:‘那个电视上的家伙,就是跟你出现在同一个电视台的家伙,他是个骗子。(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珀特森说。在一次他去上《法官珍妮》节目,在休息室候场时,曾在特别行动小组工作的退休官员大卫·亨特凑了过来。
“我可以问你件事吗?”珀特森记得亨特问道,“那个叫韦恩·西蒙斯的家伙,到底是不是个骗子?”
“当然,他就是骗子,”珀特森说自己如此回答,“他是个只会瞎扯的白痴。”
珀特森称,亨特说他也一直怀疑西蒙斯的身份,还打算警告福克斯新闻网的节目经理比尔·西恩。珀特森当时觉得福克斯电视台可能会重视亨特的警告(亨特拒绝对此事发表评论)。后来有天早晨,珀特森在福克斯的演播室准备录制广播节目时偶遇西蒙斯。他问西蒙斯以前在哪个部门工作。“如果你是中情局探员,就会知道该怎样回答。”珀特森告诉我,而西蒙斯的回答“简直是一派胡言”。
克利兹比的经验告诉他,所有的谎言之中都多少会夹杂一些事实。他猜想,或许西蒙斯曾在政府部门的禁毒行动中被捕,随后被发展成“街头线人”。他的招募者或许在他面前提到了中情局,接着他就把自己想象成了间谍。
这种推断不无道理。能查到的公开信息显示,1973年从海军退役后,西蒙斯过的是漫无目的的生活,很难和他曾为中情局效力的说法建立起联系。他在乔治城的Piscesy夜总会当过服务员领班,后来在马里兰州帕克市提供成人娱乐服务的洗浴城Making Waves当过经理。他曾是巴尔的摩老鹰队的半职业橄榄球运动员,1978年受邀前往新奥尔良圣徒队试训。他打防守后卫的位置,但赛季开始没多久就被淘汰了。1980年7月,他在一间夜总会的停车场与3人发生争执,掏出一把9毫米口径的沃尔特手枪—就是詹姆斯·邦德用的那种—后因袭击他人及运输武器而获缓刑。
1983年,美国烟酒枪炮及爆炸物管理局和联邦调查局收到消息称,西蒙斯正寻求购买大量乌兹枪、手榴弹和地对空导弹。特工开始在深夜与他接触,试图引蛇出洞。同时,乔治王子城警察局刑警队得知西蒙斯在家中开设地下赌场。警察监控了他的手机,在收集到足够证据,拿到搜查令后突袭了他的家。除了赌博用具外,警方还在车库里发现了一把手枪,在卧室里搜到了一杆来复枪。他们还找到了一个保险柜。西蒙斯因藏匿武器被起诉。
西蒙斯站上被告席时,一个惊人的故事浮出水面。检方律师发现西蒙斯和一个名叫汤姆·廷德尔的人有关,后者是一位飞行员,在帮助帕特里卡犯罪家族空运毒品的过程中被海关抓获。廷德尔决定指证帕特里卡家族,因此面临追杀。西蒙斯声称,仅仅因为他认识廷德尔,帕特里卡家族的人也想取他的性命,所以他才会在卧室存放来复枪。至于寻求购买武器,则是廷德尔的主意。他们俩秘密为海关总署工作,想要通过购买武器打入南佛罗里达州和中美洲“反美势力”内部。西蒙斯最后虽被判有罪,却只得到了5年缓刑。
检方在要求修改西蒙斯获释条件的审后动议中提到了那个保险柜。执法者打开柜子,发现了一本账簿,里面有“大规模毒品交易的证据”。但西蒙斯从未面临任何与毒品有关的指控,庭审过程几乎没涉及那个保险柜。如今西蒙斯声称,这种宽大处理可以证明,他当时正为中情局工作。但对克利兹比来说,判决其实支持了他的假设:西蒙斯是线人。检方未提起与毒品有关的指控,或许是为了交换涉案者的某种合作(西蒙斯否认自己是线人,把这种说法斥为“业余的猜测”)。
克利兹比的推断貌似有理,但仍遗漏了一些重要细节。通常来讲,普通线人是不会尝试一路骗到五角大楼的,更何况西蒙斯还成功了。克利兹比很快就找到了漏掉的信息:此人来自相当显赫的家族。西蒙斯的父亲老韦恩刚满17岁便加入美国海军,日本袭击珍珠港时他正在那儿服役。二战期间老韦恩一直在太平洋战场作战,他还是巴尔的摩共济会的成员。他母亲曾在联邦调查局做指纹分析师。西蒙斯的姐姐帕特里夏·布拉德肖曾是国防部负责制定文职人员相关政策的副部长助理,那之前则在国防部和海军部的其他高级职位任职。她还跟一位前海军上将结了婚(布拉德肖拒绝对此发表评论)。
克利兹比得出结论:西蒙斯是一个显赫家族的不肖之子,一次被捕让他落入特工手中,颜面尽失。按照克利兹比的想象,西蒙斯一边读间谍小说、看间谍电影、搜索中情局历史,一边把自己代入进去。直到有一天,运气来了,他上了福克斯新闻频道,加入了“退役军人分析项目”。突然之间,他就跟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在国防部吃起了午餐,踏上了关塔那摩之旅。他真的过上了本该属于他的那种生活—以一个假扮的爱国者的身份。
2013年底,克利兹比和M共同策划了要西蒙斯坦白的方案。他们用的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盘问方法,从西蒙斯最难起疑心的地方开始:Facebook。M先是在西蒙斯的页面上留下了一些挑衅的评论,质疑他的公开说法。12月1日以后的一系列私人讯息中,M称他是骗子。西蒙斯反击,指责M是奥巴马的“护花使者”。M如此答复:“在政治观点上我们有许多相似之处(我并非你所说的“奥巴马粉”),但是……我非常确信你所宣扬的前“探员”身份是假的。”
西蒙斯留意到克利兹比和M是Facebook好友,怀疑他们俩有什么关系,所以他给克利兹比留了言,试图阻止对他的进一步攻击:“我的信誉无可挑剔。”克利兹比的答复看似友善却意图刺激他进一步坦白自己的身份:“(M)就跟其他中情局探员一样,如果他试图批评什么……很值得认真一听。你随时都可以跟他联络。他是很大方的人。”随后,西蒙斯再一次把矛头对准M,并提起了自己在五角大楼的工作:“顺便一提……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派我去过关塔那摩3次,每一次我都通过了资格审查。”M看过其中一份飞行报告单,上边说西蒙斯是“中情局前探员”。但M明白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这种描述很可能是西蒙斯自己提供的。
第二天一早,西蒙斯又唠唠叨叨地给M发来了自己参与过的行动的信息。他曾协助在波士顿扳倒帕特里卡家族;揭开过一个伊朗裔美国毒品走私集团;精心安排破获被斯堪的纳维亚实验室盗走的仪器。他出现在世界各地:中美洲、南美洲、日内瓦、比米尼群岛、伊斯拉摩拉、香港、澳门以及哈萨克斯坦。M逐一察看这些讯息。他或许不清楚中情局执行的所有任务,但知道他们做的是哪类工作。和克利兹比一样,M留意到西蒙斯的个人履历中存在职责范围的混淆,五花八门的任务和地点也让人生疑。尽管中情局多少戴有神秘面纱,但它终究是个庞大的官僚机构,充满各种程序、规则,文件满天飞。M之所以能在中情局内部级级晋升,相当程度上得益于他很明白其中的门道。西蒙斯口中他参与执行的那些任务如果真实存在,指挥部的高级管理人员肯定有所耳闻,而M从没听过他列出的任何行动。不仅如此,哪怕西蒙斯只执行过其中半数任务,中情局都不可能允许他的身份曝光,他很可能因为出版《纳坦兹侦探》那样的书,甚至因为出现在福克斯新闻频道而遭到起诉。
2014年12月2日下午,M给好几位中情局前高级官员发去邮件,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有可能知晓西蒙斯声称参与过的那些行动。然而没有任何人听过这个名字。M给西蒙斯发去了警告:“如果你继续假装是中情局前‘探员,我会向公众曝光你是个假大牌,是个骗子。”但他也给对方留了后路:或者提供他的全名以及出生日期来跟中情局档案做比对,或者提供一个还存活的中情局官员的名字为他做担保。
西蒙斯没办法给出有力的回应,只是继续坚称他从没在简历中造假,不过他很乐意接受一种设想,就是他在中情局的联络人伪装了自己的探员身份—而他一直被蒙在鼓中。他写道:“我跟你保证,我再也不会对别人讲我曾在中情局供职。”
克利兹比马上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华盛顿时报》。报社给西蒙斯发去了一封邮件,他在答复中否认了一切指控,并且提出他对克利兹比和M之间关系的怀疑。这是个大胆的举动,但西蒙斯是媒体的常客,克利兹比和M却没人听说过,最终,《华盛顿时报》拒绝了克利兹比的爆料。
克利兹比曾把一份初稿发给西蒙斯,要求其置评,当他试图向另一间媒体投稿时,西蒙斯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并且很有意思的答复。他直截了当地否认了对他的指控,这完全在克利兹比的意料之中。不过接下来他完全改写了自己的故事,声称在长达27年的时间里他是所谓的非官方卧底(NOC)。这是中情局里水最深的间谍身份。NOC没有外交身份保护,从事的常常是能源咨询师等普通职业,如果被捕,中情局不会承认跟他们有任何关系。
M认为这个解释简直是胡扯。如果西蒙斯作为NOC工作了近30年,他的同事里肯定有人会记得他的名字。M开始提醒西蒙斯的媒体圈同事,他和克利兹比对西蒙斯身份的怀疑。其中一个以撰稿人身份在电视台工作的高级军官答复:“在我的经验中,他声称的有些‘行动根本不可能存在。不过他很有可能参与过一些外围行动。我不认为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曾是NOC。”M同时也知会了福克斯的高级节目经理西恩、首席法律顾问黛安·布兰迪以及尼尔·卡夫托。没有人给他回信。(《纽约时报》得到了这些邮件的副本,但福克斯方面称西恩、布兰迪和卡夫托从没有收到过这些邮件)
2015年10月15日清晨6点30分,联邦调查局探员突然带着逮捕令闯入西蒙斯家中将他带走。他被告知,过去两年中—几乎是从克利兹比把报告交给中情局那时起—他因涉嫌欺诈一直在被有关部门调查。
联邦调查局声称时间的重合只是一种巧合,但克利兹比对此很怀疑。在他启动质询的过程中,与几十名相关人员交谈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可能在背后推动了这项调查。
检方提交的文件显示,西蒙斯屡次试图打着中情局前特工的旗号拿到油水丰厚的承包工程。不过,他蒙骗政府的尝试几乎都以失败告终。相关文件还显示,西蒙斯骗过他的前女友,对方交给他12.5万美元用于投资房地产企业,他却把钱揣进了自己的腰包(西蒙斯对此予以否认)。西蒙斯的案子预计5月开审,如果被判有罪,他很可能要坐几十年牢。
如今西蒙斯暂时得到保释回到家中。他指出,联邦调查局探员闯入他家中刚好是在希拉里将要到国会就班加西事件作证的前几日,针对他的行动是奥巴马政府的一种策略,是惩罚他和他所持观点、试图破坏班加西公民调查委员会信誉的懦弱做法。他移开了自己的眼镜,揉了揉眼睛。“我真希望自己可以那么机智,”他笑着说,“没有人可以做到政府指控我的那些事,一路蒙骗过联邦调查局、中情局、国防部和国税局。如果我真的这么杰出,简直该给我立个牌坊。你们都是开玩笑的吧?我一个人就把全世界最强大国家的最强势部门耍得团团转?”
西蒙斯说,他在世界各个角落都留有文件,上面记录着他参与那些常人无从想象的任务的细节,它们终将被公诸于世。“中情局知道我为他们做过些什么。”他说。他保证,事实会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不过是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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