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廊的新旧交替

2016-04-01 18:23于晓伟
瞭望东方周刊 2015年46期
关键词:藏家画廊艺术品

于晓伟

“现在,一旦发现有潜力的艺术家,资本会马上跟进,无论画廊或艺术家都很难不低头,这已不是大师产生的时代”

2015年10月的一天,利阿贺拿艺术空间的负责人王炜陪一位十多年前认识的朋友在北京798艺术区喝咖啡,后者提出去他新开的画廊看看。

不到5分钟,一件2000元的小幅作品顺利成交。这种非“预谋”的生意,开业半年来,王炜已遇到多次。

整个艺术品市场在人们的观望中依然有点冷清,作为艺术品一级市场的画廊业却处于新一波开业潮。2015年上半年仅北京地区便有数十家新画廊“逆市入场”。

北京画廊协会会长程昕东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每个行业处于发展周期的最低点时,却是新的从业者进入的最佳时机。”

据他介绍,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以每10年为一个阶段,中国画廊业经历了摸索期和发展期,数次起落后已有超过百倍的成长。

接下来,它将再次在探索中不断修正发展,特别摸索了解如何与金融等外来力量合作。

艺术消费的回归

王炜从事艺术品行业已10年之久。2004年他到今日美术馆做媒介顾问,一年后任该馆艺术礼品商店经理,接触到像方力钧、徐累等名家的限量版版画交易及衍生品制作。

彼时,当代艺术在国内刚起,王炜成为中国最早接触这个领域的人之一。后来,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办了自己的艺术礼品店。

“大约三四年前,我有了做原创艺术品交易的念头。”王炜说,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结识过许多等待被发掘的年轻艺术家,且多年来自己也收藏艺术品,开画廊可谓水到渠成。

2015年3月,利阿贺拿艺术空间在798艺术区陶瓷三街顺利开业,准备工作只用了一个多月。

比如,地方是朋友介绍的。如今在798艺术区,寻找通透且价格合理的空间已非易事;首展都是相熟的艺术家的作品,有了信任基础,他们不会计较画廊的资历。

拥有多年艺术品或相关行业从业经历,是新一代画廊主或从业者的共同特点。比如希帕画廊总监李燕玲也先后在艺术市场分析研究机构、艺术类媒体及一家外资画廊工作了近十年。

他们直接参与了中国艺术市场的成长,练就了敏锐的市场直觉。王炜就被朋友们戏称为“最大优点是知道该把哪件艺术品卖给谁”。

一般来说,画廊盈利来源于三方面:原始藏家每年固定购买一定数量的艺术品,日常展览主要是吸引新藏家,此外是展会收入。

多数画廊约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作品都在展会上卖出,更有甚者八成收益都依靠展会。

开业半年,王炜举办了6次展览,总体收支平衡之余略有盈利,与大部分开业数年后才能实现持平的画廊相比已是难得。他根据藏家身份、购买初衷、艺术判断力等,针对性地做推介。

“比如甜美的工笔画或小清新风格比较好卖,但都有时间段。我一般不把这类作品推荐给藏家。”他说,艺术品位的进步就像吃辣椒,随着感受力增强,藏家会被更好的艺术品吸引。

对于小型画廊来说,90%以上的藏家都是非专业的。他们虽然对升值有一定预期,但多数还停留在心理满足阶段。

藏家变身画廊主

王炜把新一波画廊开业潮更多看做一种职业现象:个人生活问题解决后,职业理想的选择是最自然的事,“没几个人为了赚钱开画廊,靠画廊赚钱并不容易,何况市场环境也不好。”

但是,当下中国画廊业新一轮洗牌的另一个亮点是藏家开画廊。

2014年,寻找事业新契机的李燕玲就把目标确定在画廊业的外来新势力上。

“如果急于盈利,难免束缚手脚,而艺术需长期坚持,没有相当的经济实力很难坚持。”她分析说,当下画廊业新加入的势力多是既有经济实力又懂艺术的人。

恰在此时,李燕玲接到来自美籍华人企业家、著名摄影作品收藏家靳宏伟的工作邀约。

靳宏伟是世界四大图片社之一——法国希帕(SIPA)图片社的最大股东,他曾是摄影师,出国前曾在《上海画报》做摄影编辑。上世纪80年代末到美国顶尖艺术院校——马里兰艺术学院学习摄影,成为该院163 年建校史上的第一个中国人,也是该校第一位华人摄影硕士。

迫于生计,靳宏伟后来选择了经商。生意做大后,他开始按摄影史将许多世界知名艺术家的作品收入囊中,迄今为止他的欧美摄影大师收藏已近2000件。

从2011年开始,一些中国策展人邀请靳宏伟回国做展览,每次都是上百件的规模。越来越多的作品急需一个安放之处,2014年下半年他萌生了在国内开办画廊的想法。

“起初是想找个地方放藏品,后来觉得有会客、展示的功能更好,去年年底落实空间装修事宜,今年3月21日画廊就正式开馆了。希帕很有活力,工作效率非常高!”李燕玲说。

有了雄厚资本做后盾,希帕画廊的经营显然更从容,几次展览“每件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继续购买摄影作品,是希帕画廊支持中国当代摄影的方式之一”,李燕玲说,“我们想做的艺术项目还有很多,现在还不够尽兴。”

此外,开馆刚半年多的希帕画廊今年已经参加了“艺术北京”“大理摄影节”“PHOTO上海”等三个艺术博览会。在国内也有两个颇重要的摄影收藏展:上海摄影艺术中心(SCOP)开馆展《原作100:靳宏伟欧美摄影大师收藏展》、中华世纪坛北京摄影周《触摸经典:靳宏伟中国当代摄影收藏展原作100》。

希帕画廊还将于12月12日推出2015年的最后一档展览——《侯登科十年回顾大展》,颁奖典礼和研讨会也将同步在希帕画廊举办。

“优秀的画廊主往往从好的经纪人或藏家转换过来。”李燕玲说,这部分人具备经济实力,掌握核心信息,拥有收藏判断力和话语权。

灵活的跨界推广

据王炜介绍,传统画廊一般以策展人制或学术主线制为基础,比如一张画从一块布卖到1000万元,总要给出一个说法。

在他看来,这种追求应该更加温和,更多从人的本性、视觉和整体感受出发,就像学院派作品不一定不好,但这样的做派与当下的时代并不对接。

“一些老牌画廊的展览很程式化,一开展就知道是怎样的路子。”王炜说,藏家日趋多元化和年轻化,商业画廊不能强推固定的价值观;而年轻的艺术家们也更注重表达自我,不会为了学术而学术。

“跨界”是更为灵活的经营策略。比如,王炜曾邀请意大利高端家具设计师做中西结合的设计展,中国传统的竹根与意大利匠人手工技艺的质感融合,“以商品样态出现,但也是艺术品,既可作为实用器物,也有收藏价值。”他说。

2015年8月,利阿贺拿艺术空间展出的年轻女艺术家李填钿的“水彩内衣——LOVE ME MORE”系列作品引起两家内衣品牌的合作兴趣。

“奢侈品品牌在周年庆等活动中要寻找宣传点,比如将艺术与产品对接。”王炜说,可以把艺术品变为实物,或把某些艺术元素应用在产品上。如此,小众的艺术就变成大众的产品。

这种推广方式的好处是把艺术家带入更多人的视野。王炜说,多数年轻艺术家都很接受跨界合作的方式,他们喜欢接触其他行业,并不担心影响创作的纯粹。

与此同时,许多经受住市场考验生存下来的第一代画廊也在思考转型,它们已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成为中国画廊业的中坚力量。

2000年,程昕东创办了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艺术空间。近年来,他以项目的形式打造了一个流动的团队和虚拟的平台,比如2013年先后在捷克、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塞尔维亚的国家级美术馆做巡展。

“这样既可以把中国当代艺术推介到更多平台,还可以打开国外的藏家资源。”他举例说,2009年他在古巴国家美术馆做过一次中国三代艺术家的展览,当时并没有销售。不曾想时隔6年,一位旅居法国的古巴收藏家找到他,提出购买其中一件作品。

新一轮资本介入

李燕玲回忆说,上世纪末艺术生存渠道很少,坚持创作的艺术家相对有限,这本身就是一种自然淘汰与选择。而当中国艺术市场慢慢崛起,艺术家数量大增、层次也变得多元,这种新局面给画廊经营者的分辨力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

藏家变身画廊主,也折射出资本对艺术市场的又一轮注入,且规模更大。比如2014年成立的今格空间位于北京工人体育馆西门,其投资人曾在山西做煤炭生意。

希帕画廊所在的草场地艺术区红1号院A院,共有三家画廊,全部是新画廊,另两家在2013年、2014年成立,希帕画廊是最年轻的。但它们无一例外都有其他产业支撑,如家具、房地产。

一些稍有资历的画廊也在积极对接外来资本,比如江浙一带的民间资本,或相对而言更“温柔”的国外资本。

在程昕东看来,虽然以往艺术品背后也一直存在资本的影子,但由于缺乏相对专业的评估系统,市场一旦回落,资本便随即撤出。如很多艺术品基金、股票等短时间内就销声匿迹。

现在,双方仍处于试探性的“初恋”阶段,许多投资者聘请艺术市场专业人才担任经理人,以企业的方式运营画廊。

多年来,中国画廊的成长和资本总是无法有效对接,拍卖行可以开画廊,艺术家的作品也可以直接上拍。

而在西方,作为艺术品流向市场的第一个渠道,画廊敢于对拍卖行说“不”。他们和艺术家一起从容成长,5年至10年后作品会自然地出现在拍卖市场上。

于是,当中国画廊业在拍卖行的挤压和互联网的裹挟中迈向第三个10年,西方同行们很惊奇:“中国的画廊怎么还能生长?”

2015年11月9日,纽约佳士得“画家与缪斯:20世纪艺术家晚间特拍”专场上,上海收藏家刘益谦以1.7亿美元购得意大利绘画大师亚美迪欧·莫迪利亚尼的《侧卧的裸女》,摘得全球艺术品拍卖记录中的“榜眼”。

事实上,莫迪利亚尼生前困窘潦倒,才华一直得不到认可。他没能像朋友毕加索一样获得商业上的成功,年仅36岁便离开人世。

“现在,一旦发现有潜力的艺术家,资本会马上跟进,无论画廊或艺术家都很难不低头,这已不是大师产生的时代。”程昕东说。

如此,对于优质艺术家资源的争夺将更加激烈,这是画廊业尤其是一些老牌画廊将面临的最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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