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洗尘近作选

2016-03-31 07:49潘洗尘
诗潮 2016年1期
关键词:词语

■潘洗尘



潘洗尘近作选

■潘洗尘

潘洗尘,当代诗人。1963年生于黑龙江,1986年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20世纪8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有诗作《饮九月初九的酒》《六月我们看海去》等入选普通高中语文课本和大学语文教材,作品曾被译为英、法、俄等多种文字,先后出版诗集、随笔集7部。曾主编《中国当代大学生诗选》《读诗——中国当代诗歌100首》《诗探索丛书》《生于六十年代——两岸诗选》《生于六十年代——中国当代诗人诗选》《诗歌EMS·60首诗丛》《读诗库》等书系。曾任《星星》诗歌理论月刊、《诗探索·作品卷》、《中国诗人》等刊物执行主编、主编。2009年以来先后创办并主编《诗歌EMS》周刊、《读诗》、《译诗》、《评诗》等多种诗歌刊物。曾获《绿风》奔马奖、柔刚诗歌奖、《上海文学》奖等多种诗歌奖项。

我的微信生活

我要买10部手机

再注册10个微信号

然后再建一个群

失眠的时候

就让自己和另外的一些自己

聊天

有时我也会把它们

换成一对对恋人

看他们说情话分手

也有时我会把它们变成

一对对仇敌

看他们剑拔弩张后和解

而到了生日它们就个个又成了

远在天边的朋友

清明节少小离家的我

不知到哪儿去烧纸

就把祖父祖母外公和外婆

一起接到群里……

客居大理

埋骨何须桑梓地,大理是归处

正如老哥们儿野夫说:

“不管我们哪个先死了,

哥儿几个就唱着歌

把他抬上苍山!”

肥料

我在院子里

栽种了23棵大树

银杏、樱花、樱桃、遍地黄金

紫荆、玉兰、水蜜桃、高山杜鹃

它们开花的声音

基本可以覆盖四季

每天,我都会绕着它们

转上一圈两圈

然后,想着有一天

自己究竟要做它们当中

哪一棵的,肥料

诺曼的凳子

昨晚在尼玛的客栈

老岳提议滴酒不沾的老潘

在大理攒一个酒吧

你凑一张桌子他凑一只杯子

装修就交给大师们在墙上涂鸦

这时诺曼正好为一直站着的小敏

搬过一把凳子

我说酒吧的名字我出了

就叫“诺曼的凳子”

现在我只爱一些简单的事物

从前我的爱复杂动荡

现在我只爱一些简单的事物

一只其貌不扬的小狗

或一朵深夜里突然绽放的小花儿

就已能带给我足够的惊喜

从前的我常常因爱而愤怒

现在我的肝火已被雨水带入潮湿的土地

至于足球和诗歌今后依然会是我的挚爱

但已没有什么可以再大过我的生命

为了这份宁静我已准备了半个世纪

就这样爱着度过余生

在树与树之间荒废

四十年前我在国家的北边

种下过一大片杨树

如今它们茂密得我已爬不上去

问村里的大人或孩子

已没有人能记得当年

那个种树的少年

四十年间树已无声地参天

我也走过轰轰烈烈的青春和壮年

写下的诗赚过的钱浪得的虚名

恐怕没有哪一样再过四十年

依然能像小时候种下的树一样

即便是烟消了云也不曾散

于是四十年后

我决定躲到国家的南边儿继续种树

一棵一棵地种种各种各样的树

现在它们有的又和我一般高了

有时坐在湿润的土地上想想自己的一生

能够从树开始再到树结束

中间荒废的那些岁月

也就无所谓了

住着诗人的小城

月亮已经升起

阳光还迟迟不肯离去

斑斓的云朵下一束野花

从老婆婆的背篓里探出半个头来

好奇地对着行人张望

诗人李亚伟和宋琳

坐在各自的阳台上聊天

我由于站得远些看不清亚伟的手上

是茶杯还是酒杯

在香喷喷的空气中我们只是

互相点点头

大意无非是向生活

致敬!

心情

北地的冬天

充满暮年的味道

连麻雀都只是蜷曲在屋檐下

就要启程去南方了

心却像一摊沉入水底的泥

不惊也不扰

习惯了候鸟一样来来回回

已飞了多久还有多久

现在是个谜

未来也是

这亲切的 我并不喜欢

这凛冽的空气单纯的色彩以及

辽阔的视野这荡气回肠的

吱吱嘎嘎的脚步雪地上弓腰行走的人群

大汉子心里的小阴谋这乡音

热情深处藏着的冷漠好大喜功与夸夸其谈

还有披在身上的虚荣这记忆

仿佛只有父亲一直是沉默的沉默的父亲

教会我的是怎样的格格不入这温柔的敦厚的

躲避与退却不动声色的怀念与热爱

除此之外是无法改变的现实这亲切的

我并不喜欢

我们

这些年我们絮絮叨叨地写诗

拼尽一生连一张纸都没写满

那些残酷的爱情那些现实

如今唯有想象浪漫的死亡

这成了我们唯一的权利

想想被X光一遍遍射伤的五脏六腑吧

曾经经历的屈辱也许正是将要遭受的屈辱

不仅仅是践踏连根都在随风飘摆

我们找谁去算命又如何把一块块剩下的骨头

当上上签

好在我们自己的骨头还完好无损

但无论到了哪朝哪代

山脚下发现一堆大大小小的骨头

能说明什么

没有人会关心我们是谁

尤其是我说的我们

仅仅是一个前朝诗人

和他的一条爱犬

“铁证”

1963年10月27日

是我的生日

但一张被村干部后来随意填写的身份证

硬生生改变了我的属相

这真是生命中百口莫辩的一处硬伤

我不想年轻一岁更不需要晚退休一年

我只想活得来路清楚

做一只真实的兔子

而不是一条虚妄的龙

相信许多现在还不想说清楚的事儿

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唯有我的年龄那些曾用过的护照保险单

病历本

以及学生证工作证驾驶证死亡证

所有的伪证

都将成为“铁证”

秋天的冷

秋天的冷是骨头里的冷

尤其是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还夹杂在冷风里

一个名字叫冰的朋友竟然也扛不住

这秋天的冷

此时朋友们的友情再暖

也化不开他遍布体内的

一个癌细胞了

我轻轻地关门

但忧伤还是从门缝里涌出

这一刻我无法预知拔出的钥匙

还有没有机会

再次打开自己的家门

距离产生距离

距离产生美多么扯淡的逻辑

距离其实什么都不产生

——除了距离

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仿佛话音还没落下

我们的头发

就白了

当初这样说时

谁会想到

老了我们却只能和各自的白发

相依为命

蜕变

这个世界很多东西都是脱节的

比如词语脱离相对应的事物

大多时候事物都远离了我们的经验

我们只依赖词汇生活

也有时事物已蜕变到词语的反面

而我们却浑然不觉

时间

时间这东西就像雨滴

有的落下就没了

有的汇成了流水

洗刷历史

所以我强忍着悲伤

不再让泪水夺眶而出

被宽恕的时间

我紧贴着大地沉默得无声无息

任凭这冬天寒风刺骨

但土地的沉默是另一种雷霆

春天你将看到沉默之美会渐次苏醒

土地无恨恨也无痕

心已西出阳关何须枕戈待旦

沉默和遗忘都是土地的馈赠

再冷的冬天也留不住被宽恕的时间

时间的问题

有些话要直接说出

比喻是件很麻烦的事

很多问题的存在都不是

技术问题

太复杂了更容易让事物模糊

你只需要告诉挨饿的人

地主的粮仓里还有雪白的大米

一场革命就完成了

我是一个简单看世界的人

所以只能写一些简单的诗

或者说在一个黑白颠倒的时代

我只想告诉人们

黑才是黑白才是白

也许黑的不一定黑

白的也不一定白

但我不和你讨论哲学

我只关心

时间的问题

时间的背面

从不主动地面对时间

也拒绝被时间驱赶

在时间的背面生活只忆过去

不想未来

比如所有人都会在冬天来的时候

换上厚厚的棉衣而我

只是从人们突然加厚的衣着上

感知冬天的到来

在时间的背面生活

一望无际的田畴是铺在我大地上的

日历牌窗前的那片稻田

就是我生命的时钟

凭栏远眺我用色彩斑斓的大地

分辨四季从树叶摇曳的姿势

判定风速与风向

广大的田畴我只用了365种色差

就可以将时间具体到天

在时间的背面生活院子里

有父亲的身影稻穗上

有月亮的反光

声音也是很重要的大自然

不同的音质与不同的分贝

能让我清楚刚刚走过的

是哪一分哪一秒

某一段时间 或某一个词语

我死了或者活着

区别仅仅是一个叙述过程

一个说出结果

我们被迫地出生来到世上

就是为了饰演一个注定的角色

看上去多姿多彩地活

其实在表演不同的死

没有一条生命可以真正渡尽劫波

我们有过什么还能剩下什么

某一段时间已经消失

某一个词语被反复使用

词语的魅力

朋友发来短信简单的四个字

秋高气爽

我就知道她的内心

发生了什么

秋高气爽这是一个怎样的季节

所有的农作物都在

伺机暴动收割机没有履带

一样可以把稻穗碾碎

多少个日子万物挣扎着

都抵不上这一个词的分量

把无法辨别的事物 放在土地上

把无法辨别的事物放在土地上

水会被过滤枝杈很快腐烂

种子发芽

真理一旦存在就一定是长出来的

但难免被习惯忽略

在土地之外是谁

用词语的抹布擦拭着

玻璃上的灰尘我们却总是忘了

最朴素的表达

如果离开土地我会听不到任何声音

如果离开土地我会听不到任何声音

看不见任何色彩也触摸不到

坚硬的时间

行走的时候脚上沾着的泥土

让我心里踏实我还曾试图跟在一条狗的后头

在满是月光的院子里爬来爬去

这是你看不见的但你更想不到

我都听见了什么

在墓碑上刻完这行字 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我们哪一个不是被迫地来,这世上

“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

谁见过那个唯一主动降临并甘愿受死的人

他却说:“时间来不及了,我不能再作比喻”

所以我羡慕那些歹人总是有大把的时间

用来做歹事和忏悔以后继续做歹事

“爱自己的敌人,祝福诅咒你的人”

在墓碑上刻完这行字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所有的风都停了

我习惯了闭着眼睛在风声里

分辨四季

春天如水带着时间的质感

夏天不疾不徐在阳光和雨之间游动

秋天来时风声声入骨

而冬天总爱虚张声势

也会有突然的一刻所有的风

都停了

我挣扎着却只听到烟灰落下

时间留不住

能留下的只是记忆

舍弃了一切 犒赏 就舍弃了一切折磨

走在后面视野多么开阔

你再也不用担心腹背受敌了

躲在语言的瓜子皮儿里做一个倾听者

整个瓜子儿就都是你的了

用心去观察一只小狗的睡态一样抽动的

神经

一样起伏的呼吸就像看到了梦中的自己

再澎湃的爱和再深切的恨都没有意义了

舍弃了一切犒赏就舍弃了一切折磨

所谓的一生

这一刻我死了

阳光依旧明媚远处的育婴室

仍有新鲜的啼哭时断时续

多么冰冷的死亡我们一切称之为规律的东西

活着时生命就缺少形象感

死了更是被简化成

某个词或某些词语

盘点是来不及了

加法或减法又有什么意义

一些时间的叙事终成云烟

与生命有关的抒情已丢在风中

越不过也回不去

所谓的一生就是被卡在这里

学习

整个秋天每个清晨

我都要花上几个小时时间

注视窗前的这片稻田

直到正午的阳光翻滚着

打在稻芒上

这时我的心里就会有蒸汽

溢出来正是眼前的这片稻田

教会了我

怎样与土地相处

而到了晚上当稻田在月光里睡去

我就会把一天的心得

告诉我的小狗与小狗

这中秋之夜我身边唯一的情人和朋友

交谈窗外的月光如水

我的内心也柔情似水

现在我也只能把具体的爱

给我的小狗也同时向我的小狗

学习道义学习

最纯粹的爱

轻与重

苏武在贝加尔湖畔牧羊

一去就是十九载

直到头发熬白

王宝钏苦守寒窑

一等就是十八年

直到花容尽失

鸿雁传书的时代

字字句句都带着体温

邮路万里可抵万金的家书很重

重到可以飞起来

我翻寻着硬盘里的老照片

却找不回旧日的模样

写封信给儿时的伙伴

但五笔或全拼的问候实在是太轻了

轻得看不见也摸不着

远和近

小时候我们管建筑叫房子

温暖的房子离我们很近很近的房子

袅袅的炊烟

像一道婉约的风景

飘远了

长大了我们管房子叫建筑

冰冷的建筑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建筑

笔直的烟囱

连污染也是豪放的

肆无忌惮

小时候房子与房子很远

心却很近

长大了建筑与建筑很近

心却很远

来不及了

远离宗教没有天堂或地狱

我悲哀悲哀到对死亡的恐惧

也早已丧失

我是一个卑微的人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

死神就用贫穷和饥饿

威胁我

这使我很早就成了一个

贪生而不怕死的人

但我知道有很多事情

还是来不及了

我甚至没有时间再远足古代

做一回车裂的商鞅

或乱剑下的荆轲

哪怕是能在宫门前怒立一秒

向暴君发出最后的断喝

但来不及了

死神的脚步已越来越近

死亡

将突兀而至

而此后谁人将哭谁人将笑

这对一直渴望速朽的我

已不再重要

悲伤笼罩大地

没有人可以从这个斜光残照的黄昏里

走出来了

仅有的一滴泪水

已被太阳的余温蒸发

悲伤正笼罩着整个大地

越来越重的黑挤压着无尽的人流

一些无法辨别的声音传来

我只有悲伤地注视

脆弱的生命和比生命

更脆弱的心

在这谎言如墨的世界有谁

还肯为一时或一世的清白招魂

当悲伤笼罩着大地

又有谁能在这面无血色的记忆里

绝处逢生

我被飞驰的车辆溅了满身泥水

对这座毫无血色的城市

我过去总是欲言又止

这完全出于我对它的厌恶

厌恶它不够含蓄

一个不够含蓄的城市

却裹着刚烈的外壳

刀一样的冰锋和尖顶

丝毫也掩不住它的薄情寡义

一个薄情寡义的城市

总是被阻挡在季节之外

当街发抖的塑料花

瑟瑟地弥漫着死亡气息

一个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城市

我偶尔的一次行走

却被飞驰的车辆

溅了满身泥水

熄灭

一盏灯从我的身后

照耀经年

我总是抱怨她的光亮

经常让我无所适从

无处遁形

现在她在我的身后

熄灭了缓缓地熄灭

突然的黑一下子将我抓紧

我惊惧地张大嘴巴

却发不出声

我静止

我静止

静止到只有掌心还是潮湿的

我怕动

怕一动就失重

重心的重

重量的重

这些昂贵的证据

如今都被我

封存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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