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丹
摘 要:美国新闻“扒粪运动”时期的黑幕揭发小说《屠场》,在美国新闻与文学史上影响重大,小说的成功很大因素在于其独特的环境塑造,小说通过绝对客观的环境描述,反映了转型期美国社会矛盾的尖锐以及工业化下人的异化与人性的回归。本文从三个角度试对小说环境进行分析。
关键词:黑幕;《屠场》;小说环境
中图分类号:I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6)03-0127-02
一、引 言
在20世纪美国文学与新闻史,常提及一部影响了一部法案通过与一个重要政府部门建立的文学作品,厄普顿·辛克莱的黑幕揭发小说《屠场》。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美国处于工业化冲刺阶段,在辛迪加垄断市场与金元政治下,社会福利、法治、道德与高速发展的经济严重脱节,贫富差距巨大、腐败、劳资纠纷、童工、造假等社会问题突出,为了治愈工业文明综合症[1],寻求社会公正、要求社会改革的进步主义运动与思潮在美国兴起。其中,20世纪头十年前后,兴起过一场新闻揭丑运动,也称“扒粪运动”,这一时期盛行黑幕揭发报道和文学,1905年发表次年成书的《屠场》便是其中最著名的一部文学作品。作者以一个立陶宛移民大家庭,特别是这个家庭的核心,年轻夫妇尤吉斯和奥娜在芝加哥肉食厂的遭遇为主,一斑窥豹的反映了那个 “镀金时代”,以及“美国梦”后的垄断资本主义掠夺实质。
男主人公尤吉斯的妻子被工头奸污,他因殴打工头坐牢,妻子难产而死,儿子最后淹死在路边水坑,经历家破人亡、流浪残疾、再次入狱等诸多苦难后最终投向社会主义怀抱。身属社会党的作者本来是想要颂扬社会主义信仰,结果读者关心的却是小说里描述的恶劣食品生产环境,正如作者自己调侃的,他不小心击中了读者的胃。其中还包括美国总统,据说西奥多·罗斯福总统被小说恶心得把正吃的香肠扔出白宫窗外。可见,小说对环境的描写多么成功,成功到让美国第一部食品安全法案顺利通过,催生出今天大名鼎鼎的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还让小说诞生后10年内美国牛肉业销量萎靡不振。
小说环境描写的成功,无疑建立于作者长达七周的肉食加工厂卧底体验,那些依托亲眼所见的生产环境描写几乎脱离了小说环境塑造范畴,让读者觉得细致真实的如同客观的新闻调查报告。《屠场》作为黑幕揭发文学,与其他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差异也在于这种对现实环境的近乎新闻报道的照片式再现,可谓绝对客观描述[2]。大概也因此,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前,美国文学界并不重视该作。《屠场》的环境塑造成功,绝不仅是因为其是现实的简单摹本,对于成功的小说,情感、意蕴必蕴含于环境。
二、工业环境下异化的人
对资本主义垄断带来的种种社会矛盾的普遍愤怒,对工业化碾压下的弱势群体的同情,对资本主义生产与劳资关系的质疑批判,自故事开始就压缩在对工人们恶劣生活环境的描述中,作者用带着黑色幽默的口吻刻画了被称为“屠场后院”的劳工贫民窟,“路面一般要比两侧的房屋和木板人行道低几英尺,没有沥青铺——有高山、有峡谷、有河流、有沟壑,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孩子们就在这上面追打、滚爬、不时用手在泥浆里翻搅”。最后,恶劣环境的描写终结在一个大垃圾坑,“一群群的孩子散落在坑底,从早到晚翻找着他们想要的东西。有时,一些参观罐头厂的人会顺便走过来见识一下这个大垃圾堆,他们会站在坑边争论这些孩子捡垃圾是自己吃还是用来喂鸡。”在阅读完种种可怕景象后,垃圾场的描写,让人不禁感慨,这些垃圾、孩子或人,都是工业基石下垫基的渣滓。
与荒凉恶劣的生存环境对比的是宏伟的工业生产环境。在靠近屠场区的火车上,一家人看到“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破败、萧条。田野已变得焦黄,一片荒芜、杂乱的镜像”,在“屠场后院”看到的还是“满地的荒草掩盖着无数的番茄罐头盒”;但在街心仰望到的却是“五六只高耸的烟囱,好像顶到了天——上面浓烟滚滚、遮天蔽日。这浓烟仿佛从地心里冒出来,人们似乎看到了那里燃烧了千万年的熊熊烈火。巨大的能量从里边喷发出来,势不可挡”。
而在这巨大的工业生产中,人是渺小的,机械化的,“这里的人们每天都在贫苦中挣扎,每天都有成批的人死去。他们就像那些庞大机器上的齿轮,一年到头不停的运转。有一天机器需要维护了,浴室那些破损到一定程度的齿轮就会被更换下来”。如同卓别林在电影《摩登时代》里的表演,工业化生产下,人是机器的一部分,异化的人主动或被动的裹挟上工业生产的履带,卷进机器的齿轮。而悲剧在于,被害者往往开始意识不到自己的毁灭开端,甚至感到荣幸,“尤吉斯多多少少有些自豪感”,“他不也是成了这屠场里繁忙活动的一个参与者、一个庞大机器上的一个齿轮吗?”
但是他们不幸的开始,作者在初次描述屠宰场的牛栏和栈桥时便暗示了。“你可能从来没想过在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牛。红的、黑色、白的、黄的;老的、小的;硕大的公牛在怒吼,刚出生的小牛犊在哞哞叫,奶牛眼神温顺”,“一群群的牲畜被赶上一条条大约十五英尺宽的坡道,然后拥向一座座搞过畜栏的栈桥。栈桥上畜头攒动,川流不息,争先恐后奔向生命的重点。看的人啧啧称奇,完全不觉得这是一条死亡之河”。牛栏里各色牛,与栈桥上的牲畜,在读者心中幻化为书中那一批批来自不同国家,成群结队为梦想奔赴毁灭的移民劳工。老的、小的,怒吼的公牛,温顺的奶牛,不就是尤吉斯一家,累病而死的勤劳老父亲、夭折在疾病与劳作中的孩子们、挣扎的男主人公、没钱请医生凄惨死去的妻子的幻化吗?
作者也运用隐喻寄托了深刻情感。如果栈桥隐喻一条“死亡之河”,宰杀台上超负荷的劳作,则明白揭示“人是高速运转的机器”。人是坏掉的零件,随时可以替换,就像尤吉斯一家,因为病倒的爱尔兰女人,工伤死亡的推车工而得到工作机会,他们是替代的新零件,也快被高速运转的机械用坏消耗掉。这些可怜的人,社会底层的底层,不会得到同情与怜悯,“不管是否有游客在场,这台庞大的屠杀机器绝不会停止运转。如同一场发生在地牢里的恐怖谋杀,外面的世界悄无声息,没有人看得见、听得见,更不会存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而作者用唾骂的词眼,这些“毫无戒心的猪”;用冰冷的语句,“那些猪靠着自己的四肢力量沿着栈桥爬上去,然后在自身重量的带动下经过一道道工序,最后把自己变成猪肉”恨铁不成钢似的表达着他对残酷现实的愤怒,这愤怒源于深刻的同情。
残酷的环境,异化的人,搅拌对未觉醒者的怜悯浓缩在尤吉斯的一句感慨里:天啊,幸亏我不是一头猪!
三、环境的二元意象
尽管多数时候小说环境的描写都是为揭露批判服务的,但是有不少环境与景物却有着二元意象。房子首当其冲,广告上,“粉刷的光灿灿的,清新而明丽。紫颜色的屋顶,金色的屋檐,银灰色的青碧,红色的门窗”,有着精致雕花扶手的回廊,挂着蕾丝花边窗帘的窗户的房子,是“家,甜美的家”,对这虚拟的环境的描述象征着幸福的梦想。而对实际房子的描述,则象征美梦的破裂,“附近那种典型的低矮的框架房,根本谈不上什么建筑设计”,颜色搭配也不对,虽然粉刷一新,“地下室没有任何间隔,四面灰墙,地面没有经过任何处理”,“阁楼连地面都没有,只有几根托梁,下面钉着木条和石膏板,也就是下面房间的天花板”。
房子,美好的房子,是“美国梦”的典型象征,自始至终,房子是噩梦也是美梦。老父亲是为它死的,整个家都为它不断牺牲。然而房子再破败、房屋合同陷再令人痛苦,这还是一个家,是期盼的美梦。直到最后,主人公出狱,发现失去房子,妻子死亡,美梦和噩梦才一起破碎。
还有一处,阁楼,靠梯子出入,残破不堪,“狗也不适合下崽”的老寡妇家的阁楼,妻子和第二个孩子死于此处,剩下的儿子淹死在附近路边,这里有什么好留恋。但是,阁楼不仅是遮风避雨的地方,也象征着最后的残存的家与亲情,失去时,家就消亡了,亲情也死亡。而离开的男主人公,没有亲情,没有家庭的羁绊,却最终只是流离失所,漂泊沦落。
小说中经常描述乡村,开始是尤吉斯怀念的家乡,森林中的小屋,后面是他流浪走过的美国乡村。田野对立城市,美好对立不幸,不论家乡还是美国,对比河流乌黑的城市,乡村的环境是清新美丽的,人也是质朴的,在第一个走入的乡间农舍,尤吉斯第一次获得友好的对待。就像他与农夫的讨论,作者用乡村田野与城市的对比,象征传统农业社会与工业社会的对立。传统被工业文明搅碎,就像立陶宛的婚俗在美国变异,人们都来吃白食,加剧主人公的不幸。传统就像家乡的森林小屋,只是美好的记忆,回不去。
四、残酷的环境,人性的回归
残酷的生存环境使得人性扭曲,亲情淡漠,为了增加收入,大人恐吓殴打孩子去工作,夫妻二人情感日渐冷漠,对大娘死去的残疾儿子的冷漠,男主人公在沉重生存压力下对家拖累自己的抱怨。农业社会是家庭为单位,血缘亲情为纽带的熟人社会,而工业社会,人生存的艰难,打破了家庭的和谐,冷漠亲情。为了生存,家庭每个成员都是生存的工具,利益相关,从对老爹工作的无奈到对孩子工作的冷漠,就像《变形记》所反映,人性异化了。然而,作者也提出反思,脱离了家庭人就轻松幸福了吗?那只是灵魂失去归宿,航船失去灯塔而已,漂泊流浪的主人公即使短时间崛起,也最终因为缺乏心灵的归宿,在酒精与挥霍中沦落,而他最后,再次遇到剩下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渴望的只是原谅与回归。这是人性的回归。而在贫穷潦倒中,人性也有闪光处,主人公的婚礼上有吃白食的人,也有拿出自己仅有钱财随份子的人,抵押了肉食店的老板,被帮助过的老寡妇,人性在他们身上得到回归,正如书中所言“即使在这样万物凋零的冬天,希望还是会在人们心中萌芽”。
参考文献:
[1] 张健.自由的逻辑:进步时代美国新闻业的转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2] 肖华锋.舆论监督与社会进步——美国黑幕揭发运动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
[责任编辑:艾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