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勒律治与法国大革命

2016-03-28 15:03耀
关键词:雅各宪法法国

刘 耀 辉  朱 四 维

(重庆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重庆 401331)



柯勒律治与法国大革命

刘耀辉朱四维

(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重庆401331)

柯勒律治是英国湖畔派诗人、社会批评家以及19世纪保守主义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政治思想经历了从激进早年到保守晚年的转变。他最初同情法国大革命,随着革命的发展,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转而批评法国革命理想和原则,揭露拿破仑统治的残暴本质,并且批判了法国启蒙哲学家。柯勒律治对法国大革命的思考丰富了我们对这场革命的理解。

S.T. 柯勒律治;保守主义;法国革命;拿破仑;启蒙哲学家

1789年爆发的法国革命对当时欧洲思想界产生了深远影响,当时欧洲众多知识分子对这场革命做出了回应,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就英国浪漫派诗人、社会批评家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 1772-1834)来说,他在激进的早年对法国大革命抱有深深的同情,尽管如此,他并非一味颂扬这场革命。当法国革命变得愈益激进、法国政府逐渐暴露出专制和进攻性一面时,柯勒律治的态度发生转变,他随之对法国革命理想、拿破仑的统治以及法国启蒙哲学家做出了批判。

法国大革命在英国知识分子当中激发了广泛同情,激进年代的湖畔诗人(柯勒律治、华兹华斯、骚塞)是大革命的支持者。就柯勒律治来说,他一度为法国革命的前景感到欢欣鼓舞,但是,随着革命的发展,他很快丢弃了“刺耳的造反小喇叭”,转而反对革命。

柯勒律治对法国革命的景仰延续到恐怖统治之后,尽管他也指责了罗伯斯庇尔的恐怖统治。[1]72-74不过,1798年初法国对瑞士的入侵,致使他对这场革命的仰慕之情荡然无存。1798年4月16日,柯勒律治写了《法兰西颂》,这首诗是柯勒律治政治思想发展历程中的一大界标。柯勒律治在诗行中对法国革命进程在其内心所激发的希望和失望做了感人的描述。在1798年3月10日致乔治兄弟的一封信中,柯勒律治后悔与民主派以及激进分子的交往,声称自己已经抛弃了此前对无政府主义的兴趣,转而相信政府存在的必要性,并且对法国革命予以抨击。柯勒律治说道:“……如果我清楚自己观点的话,那么它们完全与法国的形而上学、政治、伦理以及神学无涉……就法国革命而言,我能够以圣经的话来充分表达我的思想——‘耶和华面前烈风大作,崩山碎石,耶和华却不在风中。风后地震,耶和华却不在其中。地震后有火,耶和华也不在火中’。”[2]395

柯勒律治随之指出,所有革命的一个美好的结果就是:个人将认识到个人努力的必要性,他们将作为友好的邻居和善心的基督徒(而不是公民和选举人)而行事。“……因此,我的兄弟,不要把我视为政府和统治者的敌人,或者视为那种把它们看成邪恶的人……”“我看待政府就好比看待由某些热病引起的脓肿一样——它们是疾病的必然结果……”“我坚决相信原罪;从我们的母体开始,我们的理解就处于黑暗之中,但即使在这里,我们的理解也处于光明之中……我相信,就这种内在的堕落而言,福音精神是惟一的救治之法……”[2]395-396

不过,柯勒律治同时代人对他的言论表示了不屑,认为柯勒律治背叛了先前的信念。赛华尔(Thelwall,伦敦通讯协会领导人之一)宣称:“柯勒律治先生确实与民主主义保持了很远的距离,因为他远远超出了它……他事实上是一名雅各宾分子,一个嗜血的人——难道他忘了在致我的信中承认我对他做出的严厉批评的公正性吗(我想我还保留着这封信)?即批评他的一些学说的狂热倾向。”[3]5

柯勒律治的朋友托马斯·普尔(Thomas Poole)指出,1794年的柯勒律治“在宗教上是一位论者(Unitarian),如果不是自然神论者的话;在政治上是一名民主主义者(就该词的极端意义而言)”[4]32。威廉·哈兹里特(Hazlitt)是柯勒律治最严厉的批评者,他对柯勒律治后期所出版的大多数作品予以了批判。他称柯勒律治是“背叛者”,即背离了早年激进的立场和信念。在《时代精神》中,哈兹里特对柯勒律治做出了严厉的批评。[5]35-47

柯勒律治后来极力淡化早年思想中的激进色彩,这无疑会招致诸多批评,但批评者过于强调了早年柯勒律治思想中的激进因素,忽视了他与其他激进分子的分歧以及他思想的连续性。1798-1802年间,柯勒律治确实抛弃了原来对法国革命所持的支持立场,转而批评法国革命,赞成英国对法国的战争,认为战争是对自由的捍卫。1802年,柯勒律治对战争的态度完全改变,他认为有责任揭示《亚眠和约》(1802)的虚幻基础,并且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英国对法国的再次战争。

法国革命的激进化是导致柯勒律治思想发生转变的一个重要因素。另外,英国政府间谍的监视以及下斯托伊(Nether Stowey)民众的敌意,也对柯勒律治及其同伴造成了很大心理压力。1798年9月,柯勒律治决定逃离国内压抑的环境,与华兹华斯兄妹去了德国,1799年7月返回英国。11月初,《晨邮报》所有者丹尼尔·斯图尔特(Daniel Stuart)为柯勒律治提供了一份薪水,前提条件是要求他居住在伦敦,并且定期为报纸撰稿。柯勒律治接受了这份津贴。很快,有关法国1799年宪法的消息传到伦敦,柯勒律治以此为主题在《晨邮报》上发表了一些重要文章。

雾月政变后,法国建立了临时执政府,波拿巴任第一临时执政,并且公布了新宪法(即共和八年宪法)。柯勒律治撰文批评宪法,指出其专制和独裁本质。在这些文章中,他对人人平等的政治制度失去了兴趣,批评法国的制度,同时承认英国制度的美德,认为制度应当反映基本的社会结构和财产的分配。

柯勒律治称1799年宪法“仅仅是一种军事独裁的装饰门面”[6]53。法国扩张性外交和军事政策在他身上引起的失望之情进一步加强。柯勒律治讨论新宪法的重要意义在于,它是柯勒律治从1795年布里斯托尔激进演讲退却的第一份明确宣言。尽管柯勒律治疏远和拒绝早年激进政治的心理根源在于国外事件的发展以及国内压力的增强,不过,这些因素无法充分解释他在论法国1799年宪法中体现出来的转变。柯勒律治论1799年宪法的文章代表了一种理论上的重新定位,我们应当从这种角度来讨论它们,而不是仅仅把它们当作向保守主义的一种撤退。在这种转变过程中,柯勒律治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态度扮演了重要角色。[7]45

首先,柯勒律治批评了宪法规定的选举形式。一方面,柯勒律治认为,诉诸普选、最大程度地承认人民的主权,并且要求人民去行使它,无异于自杀者行使自杀的权力,这么做只会永久性地摧毁这一主权。另一方,他又揭露了普选徒具形式,仅仅是独裁的装饰品而已。柯勒律治声称:“事实上,最初的动议由人民做出;但如此之多的事后冲动频频对之做出修改,以致最初的动议最终完全被淹没和丧失掉了”;“全体人民被要求……就重要和复杂的宪法做出判决;这一宪法赋予第一执政巨大的、君主般的影响力……使他成为一切法律的提议者……”[6]47柯勒律治认为,当前方案从人民当中夺走了选举权,同时极其荒谬地(或阴险地)假装承认这种权利。在他看来,整个民选过程完全是一种骗局,创造这种“过滤”体制之目的,乃是为了以某种表面权力来安抚人民,与此同时,执政官却保留了对一切更强有力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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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柯勒律治认为,政治权力应当与财产占有成比例,他批评法国新宪法没有做到这一点。在论法国1799年宪法的时候,柯勒律治已经认识到了财产的重要性,首次将政府的基础与财产的保护联系起来,“就当前的人类而言,政府必需建立在财产之上,财产安全而又流通的政府是好政府,使个人权力与其财产成正比的政府是最好的”[6]31-32。

柯勒律治在批评法国宪法的同时,颂扬了英国的体制:“在一个基于财产之上的政府中,在一个财产是支配精神的国家中,我们可以满怀信心地寻找兴隆的工业、对法律和秩序的忠诚以及对革新的厌恶。我们非常幸运地生活在这么一个国家中:它虽然存在诸多缺陷,但国民性由三个原则(虽然它们在程度上不一)构成:宫廷的影响、大众精神(popular spirit)和财产的支配地位。”[6]48

再次,柯勒律治指出,虽然宪法具有制衡的表象,但实际上具有寡头政治的特征。宪法虽然确立了各个部门甚至多余的更小一级的部门;但是,在任何情况下应当具有的相互之间的制衡、对执政府的制衡却无影无踪。柯勒律治认为,这纯粹是欺骗和嘲弄,也完全是一种诡计,目的在于欺骗人民,让他们相信革命原则得到了保留,事实上,权力从他们手中转移到了军事独裁政府手中。在他看来,只有利益的真正多样性,才能够创造牵制和平衡;但议院都充斥着独裁者的傀儡,他们由他选定、供养和控制。柯勒律治由此得出结论:“它不可能持续存在下去:它向哪个团体或利益集团寻求热爱或者保护呢?……在一部承认第一执政有权任意取消个人自由的宪法中,在一部不承认出版自由(在一个国家中,它比保民官重要千百倍,缺少它,一个国家即使处于最明智政府之下,也不可能存在幸福和自由)的宪法中,对个人自由的承诺毫无用处!”[6]57在柯勒律治看来,法国的执政府仅仅为基于一群寡头集团和一个军事独裁者利益之上的制度确立了拟共和主义的外壳。

选举腐败、没有承认财产的合法利益、被任命的官员仅仅是独裁者的工具、立法机关没有体现利益的多样性、人民没有选举权,这些就是柯勒律治在法国共和八年宪法中所发现的。总而言之,柯勒律治将这部宪法视为军事独裁的装饰品。

柯勒律治对拿破仑做了诸多评论。虽然他承认拿破仑的才能,但对他的品德持怀疑态度,声称拿破仑是“江湖骗子,自由的破坏者”[6]54。戴维·卡里欧(David Calleo)指出,在柯勒律治的历史中,拿破仑不是一位英雄,而是一位歹徒。他的领导才能不是用来推进而是阻止大革命。拿破仑无疑是一个天才,不过是“世界上邪恶的天才”,他不知内心平静为何物,通过无休止地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外部世界来获得满足。在和平时期,这种人或许是伟大的建设者,但在其他时候,他们就是显著的毁灭者。[8]87,91

随着拿破仑的上台及其对欧洲表现出的野心,柯勒律治意识到一个新的罗马帝国出现了,他在1802年写了三篇系列文章,论述法国与恺撒治下罗马帝国的异同,揭示法国的帝国性质。

柯勒律治指出,政治世界最不留心的观察者也会发现,法国政府力图使他们的国家呈现为一个新的罗马帝国。法国有它的执政官、保民官、元老院、总督管理的行省、依附性自由邦和同盟国以及顺从的国王。它还力图把法语推广到全欧洲,使之成为一个国家的普遍性语言。第一执政以同样的精神,将整个世界分为两个国家:欧洲人的国家和东方人的国家,就好比在奥古斯都统治下,世界被认为由罗马帝国和野蛮人两部分组成一样。为了使巴黎成为新的罗马,成为文明世界和这一伟大的欧洲国家的大都会,欧洲最好的部分被掠夺了。柯勒律治认为,就两个帝国的野心以及野心勃勃的设计而言,相似性是严格而又真实的。[9]65-66

1800年前后的法国与罗马的哪段历史相似呢?柯勒律治指出,对这个新罗马共和国来说,答案将是令人不愉快的。柯勒律治声称:“如果它(法国)与(罗马的)某个时期相似的话,那么必定是罗马不再是一个共和国,政府被组织成为一个隐藏的、穷兵黩武的专制主义的时候……当主权被一再炫耀存在于人民当中,但行使它的权利却一直被悬置的时候;当普选转变成一个索索发抖的元老院,护民官、保民官以及大元帅的权力集于一人之身的时候。”[9]66

但是,法国与古罗马也存在许多差异。法国对邻国的野心以及国内专制主义的合理性无法得到证明。柯勒律治认识到,当时人类的状况使得法国丧失了对外侵略、对内专制的正当性。罗马事实上是世界的启蒙者、教化者,她在广袤国土上传播文明、科学以及人性化的、舒适的社会生活,她也促使宗教向欧洲、非洲以及亚洲传播。法国不能宣称她通过征服而传播了文明之光,她也没有借口为她将政府的体制建立在专制统治之上辩护,因为自罗马时代以来,政治科学已经发生了一次飞跃,即发现了建立在财产权之上的代议制政府。柯勒律治还认识到,罗马帝国是极具压迫性的,它不可能延续自由,因为它是由不协调的各部分组成,人民的自由牺牲于帝国的生命中。法国也是不自由的,因为它用异质物来包围自己;她在所有并入法国的小国家中束缚了自己的手脚。柯勒律治指出,还有一点不应当忘记,那就是奥古斯都死后,所有的权力及其行使都从民众大会(popular assemblies)手中被夺走,罗马的人民仅仅是剧院中的看客。而法国人被召集起来做了许多事情,但是必须得承认,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毫无目的。[9]68-71

在论述法国与罗马异同的文章中,柯勒律治对新闻(尤其报纸)的潜在力量的洞识得到了很好的证明。罗马时代没有同样强有力的机构来传播人民的观点,到拿破仑时代,报纸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确立了它们的现代重要性。[10]70柯勒律治认识到出版自由的存在与专制统治水火不容。在1803年致乔治兄弟的一封信中,柯勒律治认为拿破仑“将成为一个暴君,出版自由的死敌”。

柯勒律治对拿破仑崛起的真正原因做了论述,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敏锐的政治洞见:“篡权的真正原因必须从公众情感和舆论的普遍状态中去寻找;从赋予执政府集权化和恒久性的必要性中去寻找;从如下愈益增强的信念中寻找:即为了在将来某个时期可能获得真正的政治自由,以各种形式的政治自由换取各种真实的公民安全已经成为了好政策。”[11]314

柯勒律治认为,法国人民宁愿选择拿破仑而不是君主制的复辟,有三个主要原因:首先,庞大的暴发户阶级无需担忧最可怕的革命——财产革命;其次,第一执政的职位可以通过选举产生;再次,法国人确实以为第一执政是惟一可以想见的把法国不同派别团结起来的方式,至少是终止它们斗争的方式。柯勒律治也没有忽视拿破仑不容置疑的才能,他也很清楚,法国人不会选择一位软弱的统治者,“在默许波拿巴篡权行为时,他们也把一位具有众多才能、至上天才以及辉煌功绩的人推上了共和国的宝座,爱好和平的旧宗教信仰者盼望他的政策带来宽容;文人哲士自信能够从他的真实意见和习惯中获得赞助;军队和具备军事才干的人从他的职业情感和个人关系中信心十足地期待一位同志和兄弟的权力行使;最后,大众从他连续不断的好运中发现了迷恋和狂热拥护的对象”[11]315-316。

柯勒律治把波拿巴称为新一代恺撒,指出波拿巴首先模仿奥古斯都,但很快发现尤利斯·恺撒大胆而又目空一切的冲动与他的性情更相投,更迎合他的虚荣和傲慢,于是又模仿恺撒担任终身第一执政,并且享有皇帝般的权力。整个事件导致的结果就是:法国的体制与恺撒治下罗马帝国的体制一样。

法国大革命何以发展到以吞噬自己的儿女而告终呢?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许多人把这种情况归咎于启蒙思想的混乱与矛盾,也有人把它归咎于启蒙思想的不切实际。在柯勒律治看来,法国革命陷入血腥的暴力是抽象理性暴政的结果,这种暴政尤其以雅各宾主义的形式体现出来。柯勒律治在审视法国大革命时,分析了雅各宾主义的本质,同时也批判了启蒙哲学家的一些抽象观念。

柯勒律治宣称自己是对雅各宾主义做出公正的、哲学式论述和定义的第一人。柯勒律治认为“雅各宾党人”(Jacobin)一词含义模糊,并且被滥用了。他首先论述了三类反雅各宾派(Anti-Jacobins)对该词的使用。第一类是英国内阁的盲目而狂热的支持者,他们把那些反对战争和内阁的人视为雅各宾党人;第二类是诚实的、不那么狂热的反雅各宾党人,在他们看来,雅各宾党人一词意味着这种人对普遍自由很有兴趣,希冀一切善的和高尚的事物,不管它们来自人类还是为了人类。第三类反雅各宾派认为,雅各宾党人一词具有特殊含义:相信人类全部或大部分幸福和苦难、美德和邪恶取决于政府形式;只有得到被统治者同意的政府才是善的和合法的;达到理性年龄的人具有自然的、不可剥夺的选举权;非普选产生的立法机关或政府形式都是非法的等等。[6]368-369

柯勒律治随之概述了一个雅各宾党人的信条:政府是被赋予了人民主权意志的机构,并且由它来执行和行使这种意志;政府是净化和管理民族意志的工具和手段;对每一个公民而言,他在维持自己的生活和健康必需的财产上拥有平等的权利;超出必需部分的财产本身不能成为一种权利,他也不能被赋予这种权利,只有普选才是合法的,每一个人都有选举的权利,也有被选举的可能性;立法机关对所有其他财产拥有绝对权力;所有未建立在这些原则之上的政府是不公平的;人民有权利推翻这种政府,一切可以达到该目的的手段都是合法的;敦促人民以及让人民有能力行使这些权利,乃是生活在那一政府之下的每个人的权利和义务。[6]369-370

柯勒律治指出,那些赞成所有这些条款的人,就是十足的雅各宾党人;赞成其中许多条款的,是不完全的雅各宾党人;赞成其中任何一条的人,他的性格中带有雅各宾主义的幽灵。把政府建立在个人权利和自然权利之上者,为雅各宾党人,建立在社会权利(即世袭的社会地位、财产以及传统)之上者,为反雅各宾党人。[6]370

在柯勒律治看来,反雅各宾派的错误与他们对手的一样明显,但是更加难以原谅。因为他们暴露出了对法国人民所遭受苦难的冷酷无情,对旧制度所犯下的各种罪恶的漠不关心。他们在伪称法国制度具有同等优越性的同时,事实上在逐渐损坏英国的各种制度。在这里,柯勒律治无疑看到了法国旧制度与英国制度存在的差别。柯勒律治声称,反雅各宾派与其对手一样,也崇拜抽象概念,他们使得君主的权利至高无上,而各个王国和人民就好像统治者的私人财产一样。

柯勒律治还区分了雅各宾派与共和派、民主派以及纯粹的煽动者。与伯克一样,柯勒律治发现雅各宾主义源于抽象理性的暴政,以及通过群氓暴力方式将政府基于所谓的自然权利之上,而不是以社会特权、实在的制度和经验为基础。柯勒律治声称:“雅各宾主义是奇怪的混合物,由暴政和抽象理性(被误用于完全属于经验和理解的对象)组成。……通过诉诸民众的粗暴激情和体力(即应用于仅仅作为动物的人身上)——为了将政府和社会结构建立在自然权利而不是社会特权之上,建立在抽象理性的普遍原则而不是实在的制度、具体经验的指导以及对现存环境的变更之上——雅各宾主义在所有地方都暴露了它混杂的来源和本质。”[12]63-64

在柯勒律治看来,启蒙哲学为法国革命的爆发提供了理论依据,不管是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还是重农派的自由放任主张以及百科全书派的无神论,都对法国大革命的暴力负有责任。柯勒律治在审视法国大革命时,对这些学说做出了严厉批判。

柯勒律治批评启蒙思想家使用的抽象概念:“历史上也没有人(没有学识的人除外)否定如下事实:即在大众骚动和改革时期,一个概念愈抽象,它就愈容易与人民的感情和他们立即行动的冲动结合起来,与它们的关系也愈加紧密。对于没有思想的人来说,这才是悖论。”柯勒律治认为,在法国革命的开始,即使在最遥远的乡村,人们使用的语言也模仿和强化了重农派政治家和经济学家几何式抽象概念,“武装起来的狂热之徒聚集在公路上,就不可剥夺的人民主权、不可侵犯的纯粹理性的法律以及普遍适用的宪法展开争论”。[12]15-16

柯勒律治在他所创办的期刊《朋友》[13]中,对有关政府的合法起源理论进行了分析,着重批判了卢梭的契约理论。柯勒律治反对百科全书派,因为后者敌视宗教和上帝,竟然宣称基督教是“一种欺骗”、崇拜上帝是迷信行为。在柯勒律治看来,法国的学识只能够触及知识的表层,“作为政治经济学,它热衷于增加食物,但通常忽视食用者的品质甚至感情。作为伦理哲学,它不承认义务……作为一种自鸣得意的化学,如果它不是从一开始就错误地把被毁灭的产物——死尸——当作合成要素的话,那么我很可能上当受骗了,毫无疑问,它以丧失与生命和自然精神的交流为代价来购买少许卓越的发明”。[12]76

柯勒律治认为,由此所导致的结果,就是无知地轻视古代、忽视道德自律、宗教感的丧失,以及轻蔑地斥责来自上帝的慰藉和神秘的精神力量。柯勒律治庆幸英国的状况没有变得如此糟糕,在那里,公开的无信仰不再是满足虚荣心的手段,当无信仰的改宗者人数如此之多时,他们的领袖人物也成为撒旦的背叛者,无神论也不再引人注目。不仅如此,“为信仰和十诫辩护成为创造性思考的一个标志:精神发生如此重大转向,以致宗教再度流行”[12]84。

与柏克不一样,柯勒律治并非从一开始就抨击法国大革命,他对革命也有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承认革命理想的确能够吸引许多高尚的、富有想像力的人。法国大革命最初也鼓舞了他,但是革命的暴力倾向和恐怖景象很快就使他疏离它,进而抨击它。从柯勒律治对法国大革命的态度变化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思想由激进向保守的转变。不过,他对个人权利和个人尊严的关怀始终如一。柯勒律治在反思法国大革命时,对法国启蒙哲学家做出了猛烈抨击和批判。虽然他对启蒙哲学的认识并不完全正确,但是他对启蒙时代高扬理性的作法、对启蒙哲学家漠视宗教的态度所做的分析,在今天看来依然有效。诚如柯勒律治以及其他保守派人士所说的,人是道德存在物,需要有精神追求,否则他们就与动物无异。

一般而言,人们都渴求安定的生活,厌恶动乱与战争,因而他们更喜欢渐进的改革而不是激进的革命。当然,无论全盘建构还是零星的社会改良工程,甚或柯勒律治始终坚持的心灵革命,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目标:改善社会,使人们生活得更好。从人道主义角度而言,暴力革命当然不可取,但是社会的发展、历史的演进总伴随暴力和流血冲突,这是人类面临的困境。总之,无论社会以何种方式取得进步,在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以柯勒律治为代表的19世纪英国保守主义的人道主义关怀始终不可或缺。

[1] S.T.Coleridge.Lectures1795:onPoliticsandReligion[M]. edited by Lewis Patton and Peter Mann. London:Routledge & K. Paul, 1971.

[2] Earl Leslie Griggs(ed.).CollectedLettersofSamuelTaylorColeridge[M]. vol.1.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3] Roe Nicholas.WordsworthandColeridge:theRadicalYears[M]. Oxford:Clarendon Press, 1988.

[4] Seamus Perry(ed.).S.T.Coleridge:InterviewsandRecollections[M]. Houndmills, Basingstoke:Palgrave, 2000.

[5] William Hazlitt.TheSpiritoftheAge[M].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04.

[6] S.T.Coleridge,EssaysonHisTimes[C].vol.1. edited by Lewis Patton and Peter Mann. London:Routledge & K. Paul, 1978.

[7] John Morrow.Coleridge’sPoliticalThought:Property,MoralityandtheLimitsofTraditionalDiscourse[M]. London:MacMillan, 1990.

[8] David Calleo. Coleridge on Napoleon[J].YaleFrenchStudies, No. 26 (1960).

[9] S.T.Coleridge.OnPoliticsandSociety[M]. edited by John Morrow. Basingstoke:Macmillan, 1990.

[10] John Colmer.Coleridge:CriticofSociety[M]. Oxford:Oxford Univ. Press, 1959.

[11] S.T.Coleridge.EssaysonHisOwnTimes[C].vol.II. edited by Sara Coleridge. London:William Pickering, 1850.

[12] S.T.Coleridge.LaySermons[M]. edited by R.J. White. London:Routledge & Kegan Paul, 1972.

[13] S.T.Coleridge.TheFriend:aSeriesofEssaystoAidintheFormationofFixedPrinciplesinPolitics,Morals,andReligion[C]. London:G. Bell and Sons, 1899.

[责任编辑:刘力]

S.T.Coleridge and French Revolution

Liu YaohuiZhu Siwei

(School of History and Social Work,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1331, China)

S.T.Coleridge was a poet, social critic and famous conservative thinker in 19th-century England. Young Coleridge was radical, but he became more and more conservative over time. He was initially sympathetic to the French Revolution,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revolution, he came to criticize its ideals and principles, expose the brutal nature of Napoleon’s rule, and attack thephilosophe. His reflections on the French Revolution have enriched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revolution.

S.T.Coleridge; conservatism; the French Revolution; Napoleon; thephilosophe

2016-05-11

刘耀辉,男,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教授。

2014年度重庆市社科规划项目“柯勒律治与英国保守主义的发展研究”(项目编号:2014PY33)阶段性成果。

K14

A

1673—0429(2016)04—0027—07

朱四维,男,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世界史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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