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鸿兵：“货币战争”烧了自己

尹洁

宋鸿兵，1968年生于四川，经济学家、财经作家，著有《货币战争》系列丛书。2009年被美国《商业周刊》评为“中国最具影响力40人”之一。2015年12月12日，在山西演讲时遭到投资者围攻。

宋鸿兵不会料到，作为《货币战争》的作者，自己也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

2015年12月12日，宋鸿兵应邀在太原举办经济形势讲座，进入提问阶段时，突然遭到大量投资者的围攻。现场视频显示，这些投资者举着“泛亚诈骗400亿”等标语，指责宋鸿兵为有色金属交易平台泛亚公司“站台”，误导投资者，使他们蒙受巨大经济损失。他们把宋鸿兵团团围住，不断推搡、撕扯，宋鸿兵的西装被撕破、眼镜被踩碎，狼狈不堪，最后被迫写下道歉书才得以脱身。

事后，宋鸿兵很快在微博上发表声明，承认“曾经通过第三方渠道受到泛亚的邀请，举办了经济形势分析讲座”，但表示自己与泛亚公司不存在利益关系，“我根本不了解泛亚公司的管理层人员、公司的组织结构及其投资模式。我本人也没有在讲座中诱导投资者向泛亚公司的产品进行投资”，“投资者在泛亚公司的投资损失与我本人没有关系”。

然而，这份声明并没有逆转舆论。业内外的抨击声四起，其中不乏尖刻的讽刺，不少网友都转发了某媒体的评论：“站台”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不找宋鸿兵找谁”

事件发生后，媒体尤为关注后续发展，但宋鸿兵一直未接受采访。他的好友，社科院日本经济学会理事、产业经济学者白益民告诉记者：“他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还是不说话为妙。其实，他在精神上也受到了打击。自从回国，他就一直希望把自己的研究、思考通过写书、讲演等形式表达出来，现在发生了这种事，他需要调整一下。”

宋鸿兵的微博认证头衔只有一个：《货币战争》作者。这是他最具影响力的作品，也让他名利双收。

上世纪90年代，宋鸿兵从东北大学自动控制系毕业后赴美留学，获美利坚大学硕士学位，专业是信息工程和教育学。据他回忆，留学期间，他开始对经济和金融感兴趣，读了不少相关书籍。毕业后，宋鸿兵就职于美国一家金融机构，从事金融衍生工具的税务分析、资产抵押债券的风险评估等工作，对货币发展有诸多的思考。

2007年6月，《货币战争》第一部出版。书中通过各种故事和案例试图证明，几百年来，西方的国际金融集团一直控制着世界经济和政治，少数银行家才是全球秩序的真正主宰者，而金融市场日渐开放的中国，将成为他们下一个攫取财富的目标。

值得注意的是，这套书上架时的分类是“小说”。但当时正值金融危机期间，恐慌中的人们迫切需要通俗易懂的经济学解释，《货币战争》生逢其时。因此，尽管该书受到“阴谋论”和“抄袭”的指责，但在国内还是一炮打响，此前默默无闻的宋鸿兵几乎是一夜成名。此后几年中，《货币战争》连续出版续作，成为国内最知名的财经畅销书系列之一。2007年12月，宋鸿兵回国发展，就职于宏源证券，从事国际金融战略分析和金融创新业务。

从宋鸿兵的研究方向看，他与泛亚的业务领域并不怎么相关。泛亚的全称是“泛亚有色金属交易所”，曾号称“全球最具规模的稀有金属现货投资及贸易平台”。它通过电子商务的模式，为企业提供购销和融资服务，同时为投资者提供稀有金属投资服务。然而，2015年8月，泛亚的“日金宝”业务出现挤兑，宣布将进行重组并停止了委托受托业务。2015年12月17日，宋鸿兵被围攻事件发生5天后，媒体又曝出泛亚主席兼执行董事单九良失联的消息。此前，外界已经将泛亚的投资模式视为又一个“庞氏骗局”，即拆东墙补西墙，用新投资人的钱向老投资者支付利息和短期回报。媒体披露，在泛亚泡沫破灭之前，已经牵连22万投资者，损失总额据估算达到400亿元。

正因如此，在围攻宋鸿兵的现场，很多抗议的投资者称，他们正是听信了宋鸿兵等“经济学家”的忽悠，现在血本无归，“不找宋鸿兵找谁”。

“站台”争议

投资者所说的那次“站台”是在2014年10月，宋鸿兵出席了由泛亚有色金属交易所、央视财经频道联合主办的全国巡回投资报告会。网络上也流传着他当时力挺泛亚的言论——“互联网这些‘宝宝能不能投资？能投资。比如它以债券为抵押，如果它违约，这些债券会被卖掉，把钱还给你，它提供的收益率大概是4%、5%，这是一个比较正常的利率，对于普通老百姓或没有其他投资方法的人来说，这个已经非常好了……而我看到泛亚的模式基本上跟‘宝宝的思路类似，只不过它不是用债券做质押，而是用稀有金属做质押。”

事实上，曾给泛亚“站台”的不止宋鸿兵一人，比他更具知名度的经济学家茅于轼、郎咸平等也多次参加过泛亚举办的活动。茅于轼曾公开表示：“该企业（泛亚）有一个很好的信息库，拥有几万会员，他们过去的交易都会记录在案，是一个很好的信用参考。在这个基础上如果能够开展民间的一对一、不需要银监会监管的这样的业务，则可以利国利民，为我们社会做非常大的贡献和推动。”泛亚出事后，投资者认为这些财经界的“大腕”难辞其咎。

由于经济发展在中国社会的特殊地位，过去20年中，经济学在中国逐渐成为一门显学，经济学家相对于其他领域的专家也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但近年来，他们的权威性却并没有随着物质的积累而提高，相反，曾备受追捧的“公知经济学家”现在越来越受到质疑。

一位不愿具名的财经研究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当下许多明星式的经济学家，只能称之为‘公司经济学家。他们从事的不是学术活动，而是一种买卖。与传统的学院派或官方经济学家不同，他们经常是为某个利益集团或某一类公司服务的，这就变成了一种商业化工具。”他举例说，美国的学术机构对学者从事社会活动是有严格限制的，如果经济学家敢随便表态，证监会马上盯上，投资者也会拿着讲话录音去法院起诉，控告经济学家诱导和操纵市场。“但中国现在没人管，这个圈子太乱。大家对经济学趋之若鹜，因为其中有巨大的利益。一些学者有专业的经纪公司运作，就像明星一样，每天跑几场，在不同场合说不同的话。过去说‘见钱眼开，现在是‘见钱眼闭，为了钱什么都敢胡说。”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看法。白益民对记者说：“什么叫‘站台？宋鸿兵并没有号召投资者去买泛亚产品，他只是解释了泛亚是类似P2P的模式。他去各地讲课，不排除他的经纪人、代理人中混杂了某些利益集团分子，想利用他牟利。但我不认为宋鸿兵是为了发财而有意‘站台的。有人认可他、贴近他，他没有分辨出来，于是被人利用，这个可能性不排除，但要说他一定代表某个利益集团，我认为他既没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思。他也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宋鸿兵被围攻两天后，有爆料称郎咸平在上海也遭到了投资者的讨伐和围堵。对此，郎咸平声明已委托律师对泛亚提起诉讼，理由是“滥用名义兜售产品，给其名誉和投资人造成重大损失”，他还表示，自己从未推荐任何公司的金融产品。

理性投资为何这么难

围攻事件发生后，除了质疑经济学家外，人们也在讨论投资者的素质。有网友尖锐地评论：“中国投资人素质基本停留在义和团时代，撒钱时劝不住，亏了找政府，再不行就当流氓。”一个普遍的共识是：中国的投资者还需要更多的理性。

白益民认为，要做到理性投资，得看是什么样的投资人。他对记者说：“大爷大妈这种，你要他们理性也很难，挣了很多年的辛苦钱被卷进去了，如果是我的父母，我也觉得是很大的精神打击。所以，年纪大的投资人尽量还是去买国库券、稳健的产品，不要碰自己不了解的，尤其是被一些所谓的金融产品经理人忽悠起来的新兴金融衍生品。理性投资首先要学会识别人。”

其中，也包括识别经济学家的专业水平。业内人士徐明（化名）告诉记者：“很多所谓的经济学家，大学专业与经济完全不沾边。虽说一些学科是相通的，或有边缘交叉，但这些人现在是什么话题都敢讲，只要给钱，什么场合都去说。经常前后矛盾，连基本常识都没有，更谈不上专业水准。”

在白益民眼中，宋鸿兵是个书生。“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不认为他是一个经济学家，至少不是那种侧重数学的。他对实际操作的东西并不了解，他是从战略的角度考虑问题，而不是从数学公式、数据的角度。很多专家只局限在某一领域是专家，因此投资者购买产品时应该听取各种专家的意见，而不是某一个人的。泛亚是有色金属产业，而宋鸿兵并非产业专家，他只能根据货币领域的理论提供一些信息。”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金融的发展，很多P2P平台用高额回报吸引投资者，专业人士都很清楚，一般情况下，投资回报率超过18%的产品都需要高度警惕。然而中国的投资者大多不具备专业知识，往往通过名人的推荐来选择理财产品。“这就是羊群效应，自己不学习，听一场报告会就去投资。没有独立思考、独立判断，损失是必然的，赚钱才是偶然的。”徐明说。

当然，假如投资者听信了经济学家的话而遭受经济损失，施之以拳头发泄愤怒也是要不得的。“如果一个社会的主流投资理念是一夜暴富，那么受到热捧的经济学家也不过是在迎合这种理念而已，对于这个问题，仅靠暴力是无法解决的。”

（念慈荐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