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高峰

2016-03-25 08:56王建春
延河(下半月) 2016年1期
关键词:高峰

□ 王建春



交警高峰

□ 王建春

高峰有五个没想到:第一,没想到自己这么矮怎就姓高名峰了?第二,没想到自己只长到一米六就不长了,他爹妈都不矮啊,怎么对得起“高峰”两个字?第三,他没想到自己能当警察,而且是交通警察。第四,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还成了全省交警系统的先进模范,省总队、市支队、县局、县大队连续发文表彰,还号召全省交警向他学习。这第五嘛,他想起就挠头,脸蛋绯红绯红,他最喜欢享受想的这个幸福过程。

你想知道?急么子,等我泡杯平利女娲茶再好好跟你聊。

高峰生母姓赵,亲父姓李,舅家姓赵,叔伯也都姓李,这小子生下来才三斤八两,就是个小猫、小狗、袖珍娃娃,村里孙瞎子掐指一算,这娃命里克父。这咋办?那时候计划生育还不严,谁家没个四五孩子?他爹想把这个克自己的怪物扔掉,做母亲的当然不忍心,十月怀胎,自己身上一块肉啊,最后在扔与不扔的战火纷争中,诞生了个好法子,村小的高老师俩口子结婚多年不是一直没生育吗?正为这尴尬发愁呢,何不过继给他们?说起来也不是外人,表兄表妹的,于是,这小子逃过一劫。高老师夫妇意外得子,喜不自禁,为宝贝疙瘩起名翻遍了字典、词典,最终起名为“峰”——山的顶点,祈望儿子做最好、最优秀,“高峰”大名就是这么来的。

为啥长到一米六就不长个儿了,哦,你晓得?生下来果点点儿大,输在起跑线上?就你聪明!那国宝熊猫才生下来跟老鼠咪咪一样小,咋长那么大了?那为啥?等我喝口茶啥,这茶,头道水二道味,香气扑鼻,得慢慢品。

高峰生父生母都不矮,上头几个哥哥姐姐也一表人才,在村里算高个儿了,叔伯人高马大,舅舅一米七五,养父高老师也不低,一米七的标准个儿,养母更是标准身段一米六四,他怎么就比人矮一截呢?不晓得了吧?你也喝口茶润润心肺,我们平利茶好着很。

高峰为啥这么矮?科学的解释叫隔代遗传,他祖父是当地有名的“矬子”,但人矬艺高,家境殷实,娶了邻村最漂亮的姑娘,生了一堆儿女,个个随妈,下一代更是出类拔萃。高峰纳了闷儿了,怎么单单到他这儿就随爷爷了呢?害得小伙伴们也称他为“矬子”,当然,为了区别爷孙,大人们叫他“小矬子”或“板凳”,对这,他耿耿于怀,但没办法呀,科学就是科学,谁让他运气不好,他爸XY里就有他爷爷的基因呢。

高峰怎么当了警察,而且是交警?高峰凭什么就不能当警察、而且是交通警察呢?他个儿矮,可在规定身高之内啊,当兵都行,怎么就不能当警察?你看看《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法》,保卫祖国、抵抗侵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每一个公民的神圣职责;你瞅瞅《中华人民共和国兵役法》,依照法律服兵役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光荣义务;你再查查《应征公民体格检查标准》,男性青年一米六以上,他刚好够线。

你问我咋这么清楚?嘿嘿,我是老兵,当年的乡武装部长,高峰就是从我手上走的。小子如今混好了,知恩图报,感谢我当年坚持原则没“卡”他,每次回老家都过来看我,这茶就是他送我的哩。

不过,这小子还是吃了点个子矮的亏,新兵训练结束被分到炊事班,干啥?喂猪!笑啥?我没骂人,你外行了,部队炊事班分工明确,采购的采购,切墩的切墩,做饭的做饭,洗菜洗碗的洗菜洗碗,还有一个就是,喂猪的喂猪。一年后猪喂的膘肥体壮全连满意,高峰被调岗为“大厨”,再一年后,直接提拔为司务长兼文书,他是差两分就上大学的文化人,平日喜欢看个书写点新闻报道,一来二去有了小名气,全连都知道炊事班有个“作家”,你说,这司务长兼文书不让他当谁当?

那年复员正赶上交警扩编,十来个小伙子全都安排到了交警大队,当过司务长兼文书的高峰,领导当然要把他留在身边,管财务写总结计划呀。

话说这天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作为办公室工作人员的高峰,早早来到会议室摊开笔记本恭候领导莅临。领导们鱼贯而入,其中一位突然对县大队长劈头盖脑吼起来,大队长对突如其来的“熊”非但没害怕,反而“噗嗤”笑了,倒是高峰脸憋得通红,坐不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

那领导瞥了一眼门拐角的高峰,扭头冲大队长发火:“你咋管理的?开会是个严肃事,谁还把孩子领到会议室?”众人的眼光齐刷刷聚焦到高峰身上。可不是吗?门拐角的高峰缩作一团,只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孩子脸,可能第一次见省厅领导,作为办公室记录人员怕漏掉任何细节,一双小眼睛瞪得老大盯着主席台,让人感觉那是一双怯生紧张、担惊受怕的眼神,最要命的是他穿着便服,满屋子一律藏蓝制服大檐帽,唯独他灰夹克小平头,你说招人不?显眼不?可这不怪他呀,个头是爹妈给的,他也想长高,可不长啊;制服是单位发的,不是没发吗?他天天还盼着穿属于自己的警察制服呢。

自从出了会议“洋相”,高峰小子闷闷不乐,情绪一落千丈,想大干一场的热情一下子熄灭了,上班窝在办公室,从不往人堆里扎。这交通警察,几乎个个标准身材,带后跟儿的皮鞋一穿,腰带一扎,精神溜了的,再把大檐帽一带,那个头“蹭”地就比常人高出一大截,高峰一米六,又矮又瘦,还不“鸡”立“鹤”群啊?

这变化自然瞒不过大队长。事情巧就巧在,被安排在城区中队城关小学门前岗哨执勤的“麻杆儿”,也闹情绪了。

“麻杆儿”是谁?麻杆儿就是麻杆儿呀!顾名思义,此人又高又细,大名马甘勇,和高峰一块分到交警大队的。

队领导原想这小子个子高,小县城街道还没安装红绿灯,城关小学门前是个十字路口,对面目前正在施工,使本来就很狭窄的巷子更加拥挤堵塞,特别是上下学时间点,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堪比市政老大难——五峰菜市场,就专门把一米八的他安排到城区中队,而且特别嘱咐让他负责城关小学门前的交通秩序。

这大队长心够细的,管的多具体,一竿子插到底。结果——你猜怎么着?一个月刚过,这小子就受不了啦,一天站到晚,不停地疏导交通,早中晚上下学时间点,学校对面施工队憋足了劲拼命赶进度,要赢回上课期间不让开机器的损失,大人孩子喊叫声、过往汽车喇叭声、搅拌机轰鸣声、电焊器切割声,声声刺耳,执勤交警哪敢有半点马虎?不但大幅度夸张地比手势,还得扯起嗓子使劲喊叫,有时不得不伸开双臂用身体给孩子们当护墙。

其实这都没啥,对于当过兵的来说,都不是事,让“麻杆儿”最恼火的与高峰恰恰相反,他站在小学生“矮人国”当中,鹤立鸡群,当真成了“麻杆儿”,有时调皮孩子干脆从他的胯下钻进钻出,不认识的人当然不敢也不好随便呼他外号,但他从此又有了一个类似的别称——旗杆。更有不日毛的哈怂,人家冒着生命危险在那儿忙前忙后疏导交通,大冬天的累得满头大汗,他坐在车子里稍堵一会儿,就喋二话:“傻大个儿,球用!”你当这话马甘勇没听见,他装着没听见罢了。

马甘勇鼓足勇气找大队长汇报思想,拐弯抹角请求调岗,话当然说得好:“请组织把我调到最艰苦的岗位。”

不几天,队里下文件调整了三个人:调马甘勇到关垭检查站,负责公路车辆巡查。关垭检查站比起城关小学岗哨,离县城远了点,也的确艰苦些,可那是陕鄂两省交界处,在那执勤是要代表整个陕西形象的哟。马甘勇那块头儿往那儿一站,活脱脱一尊威武的“兵马俑”,手一招,过往司机个个乖乖地接受检查,女司机更是主动刹车跳出驾驶室,装嫩示弱没话找话搭讪,借检查之际零距离目睹帅哥的尊容。个儿高的优势充分展现出来,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心情好了,也能吃了,不几年,马甘勇由“麻杆儿”变“电线杆”,再由“电线杆”壮得成了 “铁塔”,成了陕鄂关垭一道靓丽风景。

调整的第二个人是,将关垭检查站的周昌安调到大队办公室。这周昌安不知咋的,从穿上警服那天起,眯眯眼上也同时架了副近视镜,人瘦鹰钩鼻,简直就是电影《渡江侦察记》里让人憎恨的情报处长,让人感觉滑稽。这小子最近谈了个女朋友,三天两头往城里跑,没想到天上掉馅饼,这么好的差事砸到自己头上,高兴的都要哭。

这第三个人嘛,当然是高峰了,接替马甘勇到城关小学岗哨执勤。从大队办公室调到一线执勤,一般来说,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组织准备提拔,有意锻炼,让他体验、镀金,要么是犯了错误受惩罚,或者领导不待见让他离得远远的。高峰什么也不是,他只想逃离那个让他受辱、压抑、伤自尊的“鬼”地方,虽然有战友、同学讥笑他傻,可他愿意。

领导站的高想的全,人尽其才,把干部放到最利于发挥特长优势的最适合岗位,这下好了,皆大欢喜都满意,你瞧人家领导,多会当!

高峰到了新的岗位,头几天还真不适应,特别是在那几个时间点,思想高度集中,神经弦绷得紧紧的,生怕出一丁点儿差错,累一身汗,惊一身汗,好不容易下班了,身子骨也散架了,吃过饭倒头就睡。

时间过得真快,忙忙碌碌一个星期过去了,双休日高峰美美睡了两天,养精蓄锐迎接下一个周。

第二周环境熟悉了点,业务熟练了点,人也似乎轻松了一点,这里吵是吵、闹是闹,也比坐办公室辛苦多了,可这里没有领导,没有其他高个子的警察,高峰不觉得压抑,不觉得尴尬,也不再担心又有大领导把他当孩子。在这里,他说了算,他是这个地盘的最高指挥员,特别是站在娃娃们当中,他高出一个头,越是上下学人多时,他越醒目,个子最高,衣服最靓,责任最重,这给了他无比的自信心,他有了主人翁的感觉,有了要保护这些孩子们的强烈责任。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高峰已经弓马娴熟,俨然是这里的绝对权威,忙里偷闲也观察起过往车辆和接送孩子的人群。他发现凡是过百万的豪车,车牌号大多是“888”或“999”,起码也是滚筒或顺子,开车或坐车的人一般都是企业老板,尤以矿老板居多,节假日特别是春节前后简直扎堆;价值二三十万的公车居多,星期一八点以前和周末五六点出现的频率多,走读干部啊,都在市里有房,总想迟一天来早一点回;十到二十万的大多是一般老板和普通干部,上下班时间点出现多,车里基本没空过,拼车的多;五六七八万的越来越少了,出行没规律,都是匆匆过来匆匆过去,不知忙什么;绿色青蛤蟆出租车不算多,突降暴雨时特别俏,遵守交规比开公车、豪车的人要好;小县城最多的还是摩托车,学生上下学、干部上下班时间点时,满街都是,常常挤得大车寸步难行,只好“搁浅”;比摩托车更厉害霸道的就是电动车了,没有牌照,摄像头拿他们没办法,少数“二愣”骑着它横冲直闯,高峰更多的是防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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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凡是年轻爸妈接送孩子,利利索索,阁下转身就走,急着上班呀。爷爷奶奶不同了,过场多得很,路上和小宝贝说说笑笑,有的还打打狂狂,到了校门口,还要再三嘱咐诸如要听老师的话、不准打架、不准买小摊位的零食、下课了要记得上厕所等等,有位老奶奶还细心啰嗦,也不怕别人笑,提醒孙娃子粑屎莫忘记擦屁股。临了,爷爷奶奶们还要给宝贝再整理整理穿戴,这儿扯扯,那儿拉拉,然后才罢手放行,举起右手颤颤巍巍摇摆:蛋蛋、圆圆、红红,再见!那声音温柔的肉麻,老奶奶的像航空公司播音员,老爷爷的直接就是古装戏里公公的腔调,这时候宝贝疙瘩一定要用发嗲的声音回爷爷奶奶的话:爷爷,再见!或者,奶奶,再见!若孩子忘了这个过场,爷爷或奶奶一定会喊回孩子,重新来一遍,直到孩子回话:爷爷,再见!或者,奶奶,再见!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撵两步瞅着孩子小背影,直到融进一簇簇花朵里,这才转身回府。

当然,也有另一种情形的,一般发生在开学一段时间后,大概受了老师讲的要做小小男子汉之类的影响,原来以有爷爷奶奶接送为荣的孩子们,开始嫌弃爷爷奶奶那种婆婆妈妈了,可上下学的路上确实不安全,爷爷奶奶坚持送,自己一个人又不敢走,怎么办?小家伙大概在家已经和爷爷奶奶约法三章了,路上再也没有了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孩子在前边走,老人在后头跟,距离保持在两米左右,老人稍越前一步,小家伙扭头狠狠一瞪,吓得老人赶紧放慢脚步。高峰觉得可笑,后头的是保护人,前面的是弱者被保护人,可这前面的小人物比后头的凶多了,后头的就像特务、做贼似的。最有意思的是在校门口,大约有五六米的距离时,小家伙立定命令似的示意老人离开,看着爷爷奶奶转身走了,这才蹦蹦跳跳进校门。高峰估计小家伙肯定要在同学们面前吹嘘:我今天是一个人来上学的,没有让爷爷或奶奶送。小家伙哪里知道,爷爷或奶奶转身走两步,即疾步扭身躲在拐角一直瞅着孩子一举一动,直到看不见了才失落地离开。有一次他就亲眼看见一位奶奶和孙子的争吵,离学校还有十米,孙子就要奶奶提前走,奶奶不肯,辩解说:“我又不跟你说话,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谁知道我送你?”“不行!那天兵兵到我们那儿玩,认得你。”小家伙不依不挠,大人不走,他不进校门,最后还是奶奶妥协,先转身,那真是一步一回头啊,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让高峰感到滑稽的是好多老年人的穿戴,头上戴的是“女娲故里欢迎您”或者“小刚摩托”、“海尔电器”红、黄、白广告帽,身上穿的是儿女上高中、初中印有校名的校服,脚上蹬的是年轻人穿过时的旧旅游鞋,背上背的自然是孙儿孙女花花绿绿的小书包了,这接送大军中不乏有原来看着就害怕的老领导,可如今一点官样子都没得,不认识的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原来还是牛皮哄哄、叱咤风云的一介“高官”或 “诸侯”,碰见熟人了,他们会哼着从孙子那儿学来的儿歌回答你:“太阳当空照,鸟儿对我叫,我和孙子一起上学校。”高峰想,哪个企业或县里做宣传,这些爷爷奶奶可是绝佳的义务宣传员啊。

都说一心不能二用,上班就上班,打不得洋盘。这高峰开始还小心翼翼,聚精会神,时间一长,有所松懈。前年二月十四日,对!是情人节,我晓得,可前年的这天对高峰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

二月十四日,是西方人的情人节,谁不晓得?小年轻都爱凑这个热闹,可高峰哪有时间浪漫?前段时间父亲住院,下班就“灰”尘仆仆赶到医院照看,祸不单行,母亲在送饭途中,避让一辆摩托,崴了脚,也动弹不得了,高峰每天下班就干脆叫三份外卖,跑步到医院和父母在病房吃团圆饭,就这样煎熬了一个月,苦尽甘来,父亲病愈了,母亲脚好了,这天,亲戚们在家备好了饭菜,等高峰接二老出院呢。

这高峰人在岗位上,心早飞到医院了,一边看表,一边告诫自己认真执勤,莫急莫急。城关小学的晚岗哨本来是六点下班,学生娃五点半就放学了,六点基本恢复常态,高峰来后,自己给自己定到六点半,一怕个别学生走得晚,二来机关单位不是六点才下班吗?应该还有个行车高潮,多上半个小时班有啥?防患于未然嘛。你瞧,多好的小伙子啊!

眼看六点半到了,就在高峰卸下警帽擦汗准备下哨的当间儿,一辆电动车无人之境般疾驰而来,要搁平时,高峰一定会伸手拦下,提醒他骑慢点儿,安全第一,这会儿,下班了,路上也没啥车的人的,就没在意。你说邪不邪?偏在这时,一名学生从高峰身后急匆匆窜出过马路,说时迟那时快,高峰一个箭步拽回小孩儿,自己自然被那躲闪不及的电动车撞个正着,裤子刮破,左腿擦伤。

高峰平日严厉是严厉,可从不吼人,谁违章了、抢线了,总是面带微笑和颜悦色地告诫、劝阻,这都是因为他个子矮从小练就的呀,打?吼?他天生瘦小是要吃亏的!得用智慧、技巧取胜。这会儿,他拉起摔倒的骑车人,看没啥大碍,就实在忍不住吼起来,骑车人看撞了警察,当然害怕咯,战战兢兢解释确有急事,愿意接受处罚,赔偿高峰的衣服和医疗费用,说着掏出一沓钱就往高峰兜里塞。高峰是谁?没见过钱的?推挡回去后说:“算了算了,以后注意,莫开飞车,危险!害人害己。”

刚刚自修法律本科毕业的高峰心里明镜似的,罚?怎么罚?处罚依据在哪儿?他开飞车,违反的是社会公德,可没违犯交通法规呀,这小县城执法有不少盲区和漏洞,高峰想得尽早给队里建议此处要限速。裤子破就破了吧,回去自己缝缝,不行了打扫卫生时候穿;侧腿擦伤,不是正好去医院接爸妈出院吗?抹点红药水得了。

高峰自认倒霉,拍拍警帽上的灰正要离去,不想被赶来接孩子的学生家长拦住了。刚才这一幕,站在路对面接孩子的家长看的一清二楚,由衷地感激、敬佩,说什么也要高峰留下电话号码,改天专程致谢,高峰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挣脱人家的手一溜烟跑了。

“叮铃铃……”闹铃响了,六点整,以往,高峰一个鱼跃,起床、洗嗽五分钟,跑步到岗十分钟,六点半上班他准六点二十到。

今天看来做不到了,原以为只是小腿处擦破点皮,到医院一瞧,几乎整条腿外侧都有擦伤,小腿肚处直接一层皮没了,血泡泡直往外渗,心疼的高峰妈直诅咒那些飞毛腿:“挨刀死的娃子,短阳寿!”高峰也心疼妈,怕她越骂越生气,赶忙辩解:“人家又不是故意的。”结果更惹了妈,“不是故意的?哪个是故意的?故意的还得了?你们警察就要严管,连警察都撞,那还得了?我就是躲挨刀死的摩托车才崴的脚。”没想到母亲更恼了,高峰只好“嘿嘿”笑。“笑、笑、笑,一天就知道傻笑,你咋那么老实呢?把他们扶起来送医院不行那?”高峰明白母亲的意思,是让他事故发生后再出现,他知道这是母亲疼爱自己儿子的气话,再说,他能这么做吗?

高峰硬撑着下了床,伤口结痂了,左腿有些僵硬,不能弯曲,他妈让他请假,高峰说来不及了,喝了稀粥就出门,高峰妈只好望着儿子的背影招呼:“过细啊!”

走了约十米,高峰觉得这速度肯定迟到,于是,拐过弯干脆拦了辆出租,六点半,他准时到岗。

昨天稍一疏忽就出事,今天可不能,高峰强忍着疼痛告诫自己,挺了挺身站得更直了,一双犀利的眼睛在帽檐下前后左右警惕地盯着过往车辆,随时准备保护行人和制止违章。

“高叔叔——”冷不丁一束鲜花伴着甜甜的童音出现在他胸前,搞得他措手不及。

“高警官,感谢你救我们家小明,这是他硬让我买的,你收下吧。”叫小明的小朋友旁边女子紧接着说道。

高峰想这肯定是他妈了,定眼一看,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昨天光急着奔医院,也没细打量,这会儿四眼一碰,高峰脸“刷”的一下红了。

在马路上给交警鲜花,高峰只在电影里看过,从来没曾想就出现在自己身上了,搞得怪不好意思的,特别是看热闹的人围过来为他鼓掌,弄得他更不自在了。

别磨磨蹭蹭了,一会儿人围的更多,还影响交通呢,容不得高峰多想,他赶紧双手接住鲜花,对献花的小朋友,不!确切地说,是对小朋友旁边的大人,敬了个标准的警礼。

望着献花母子离去的背影,高峰精神劲儿更足了,左腿似乎也不怎么疼了。多好的群众啊,看来我们的辛苦奉献没白费,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不已,以至抱着鲜花在人群中执勤了二十来分钟,在熟人的询问下才意识到,害羞的连忙将花寄存到身后的小店。

这年,高峰受到队里、局里嘉奖。一个小小的交警,群众自愿为他鲜花,主动给他送伞、打伞,还把锦旗送到队里,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高峰的工作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金杯银杯不如百姓的口碑,队里、局里能不表彰他吗?他还有很多感人事迹我一天一夜也给你说不完,城东头的李大爷老年痴呆迷了路,他沿街一户一户敲门询问,把大爷送回了家,感动的大爷一家人硬把电视台记者请来采访他;卖菜的赵大婶下雨天滑倒了,他不但把人家背进医院忙前忙后,还把剩下的菜全买了;外地司机车坏到半道儿上,他又是帮忙推又是联系修配厂,末了还帮人家联系便宜的旅馆;他参加了几位年轻人自发组织的“学雷锋志愿服务队”,节假日别的年轻人游山玩水、打牌喝酒,他和他的志愿者们到敬老院、贫困户,争做活雷锋;他经常帮环卫工人清扫他这一大块儿地盘,到学校义务宣传交通法规……哦,还有个关键的差点忘了说,自从高峰来到这个岗,这儿再没出一次事故!他的事迹真是一下说不完,不过,这还都不算啥,精彩的在后头呢。

这以后,高峰不时看到叫小明的小朋友和接送他的大人——年轻漂亮女子,小明小朋友非常懂事,每次老远就喊他“叔叔”,接送他的女子总随喊声对他莞尔一笑,他则很调皮地有时对小明有时对大人敬一个标准的警礼。

就这样日复一日,每周都能遇见小明他们,每次敬个礼,高峰觉得蛮幸福、惬意的。高峰妈老催儿子快谈对象,她急着抱孙子,高峰就想,要找就找小明妈这样的,瞧人家,结婚跟没结婚似的,孩子都上小学了,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看起来顶多二十大一点,多会保养,没怎么化妆,穿戴也很朴素,咋就那么耐看?还会教育孩子,你看小明多有礼貌,多阳光,也不随便和哪个男的多说话,这点高峰最有发言权也最矛盾,自从献花那天后,人家没和他说一句话,每次都是一个笑,一个敬礼,其实高峰很想她跟他说上几句,可人家不主动开口,他也不好意思说啥。高峰有时又想,这女子肯定早恋、早婚,所以早生子,你急啥嘛?这么漂亮还怕落单?瞧!他又怪怨人家了。有时再一想,女人漂亮了,追的人肯定多,也由不得她呀,他的那位是谁呢?是哪位癞蛤蟆吃了天鹅肉?嗨!这小子还吃上醋了。

想归想,高峰始终也没和人家再说一句话,其实他连人家姓甚名啥都不知道,不过,几天看不到还有点想,他妈催他快找,就更想了。

元旦、春节快到了,局里要求城区交警晚上也和巡警一起上街巡逻,查违章,查酒驾,防治安,保平安,震慑坏人,他忙得不可开交,也没闲心想媳妇、想人家了。

十一月十一日“光棍节”,许多单身小伙子聚会调侃,嘴上发毒誓单身一辈子攻守同盟,其实心里想媳妇急得猫抓似的,高峰哪有这“雅兴”,他和往常一样,值完班拖着疲倦的身躯往家挪,正盘算同事给他介绍一女朋友假期见面呢还是不,突然听见不远处巷子里隐隐忽忽传来吵杂声,他顿时警觉起来,这十一二点了黑不隆冬的大冷天,谁还在这儿干啥呢?紧接着他清楚地听见一个女声骂“流氓!”

高峰不敢迟疑,急速跑过去探究竟,见几个黑影正拉拉扯扯,大声喊道:“我是警察,你们在干啥?”他这一吼,三个黑影撇下一个拔腿就跑,“救命啊!抢包了——”撇下的那个带着哭腔大声求救。

不好!有人抢劫,高峰箭一般向三个黑影冲过去,别看他个儿小,百米冲刺上学时就是年级冠军,何况还当了三年兵,在三十米处就追上他们,一个鱼跃撂倒两个。这三小子看来是老手,有备而劫,掏出利器穷凶极恶地向高峰刺去,高峰毫无畏惧,赤手空拳,一个对三,胳膊、身上划破了,全然不知,一心只想制服歹徒,就在他感到体力不支、浑身疼痛、昏昏沉沉要失去知觉之时,另两巡警值完班正好路过这里,逮个正着,三下五除二就把歹徒拿下,他们有手铐和警棍啊。

高峰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救护室了,头部、胳膊上、大腿处都扎着绷带,脑壳挨了一砖头,重度脑症荡,胳膊、大腿划了好几刀,这会儿正输液呢。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眶的是一位熟悉的面孔,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是谁,只感到头撕裂的疼,恶心,想呕吐。

“高警官,你醒了?”高峰听到这熟悉面孔在问他,却不知如何应答,眨眨眼算是回应了。“哦,叔和姨刚到隔壁睡下,你们领导也刚走。你莫动,想做啥,给我说。”这回高峰听出来了,多熟悉的声音,难道是她?他再次睁开眼,她正关切地望着自己,高峰赶紧扭过头躲那双眼睛,这一扭,头又炸了似的青疼,他干脆合上双眼。

怎么是她?这不是小明的妈妈吗?看她穿着白大褂,是这里的医生?还是护士?咋这么巧?高峰脑子使劲转悠。

其实还有更巧的,高峰还不知道,他舍身救的人就是这位——县医院的形象大使外科护士林晓洁,那晚她值完班回家,没想到就遭遇有生以来第一次最可怕的事。别惊诧,还有更更巧的,他赤手空拳勇斗的三位犯罪嫌疑人,竟是省厅通缉抓捕的流窜作案犯,这回,高峰真的立了大功,他没想到,没想到。

这院住的,一躺就是个把月,这期间,县上领导、市上领导、省厅领导先后来院看望,省市县电视台争相采访,还有市民自发探望,要说让高峰记忆深的,要算早先把他当做小孩的那位省厅领导了,握着高峰的手,伸出大拇指直夸:“小高,实在高!”每每想起这些,高峰就忍俊不住笑。其实这都不算啥,让他最美滋滋的是可以天天见着林晓洁,特别是知道小林不是小明的妈还是单身没谈对象以后,这种愿望就更强烈了,一会儿不见就心神不定、魂不守舍。

高峰搞清小林和小明的关系是在住院一个月后,那天是周末,小明又给他献花,而且告诉他在电视上还看见记者采访他,他好羡慕,现在全校都知道高叔叔是勇斗歹徒的大英雄,老师还让他们写作文呢。高峰没想到整的动静这么大,不好意思地笑了,没话找话逗小明:“这花儿你在那儿买的呀?”小明如实答:“是小姨买的,她说你房间有别人送的,要买最漂亮的,与别人的不一样。”高峰奇怪:“他小姨是谁?”小明一指林晓洁:“就是她呀。”“这是我姐的娃子。”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小林解释道。“啊?你不是小明的妈呀?”高峰一骨碌坐起来傻乎乎地追问一句。“你说啥耶,人家才参加工作,我有那么老啊?”林晓洁娇羞地嗔怪,递给高峰削好的苹果,弄得他脸通红。高峰后来知道,林晓洁去年卫校毕业,今年二十二,单身没对象,院花儿,追她的人多的是了。

高峰要出院了,整整住了五十天,说实话,他是最不喜欢闻医院那药味儿,搁他一拆绷带就要出院,可领导严厉命令要听医生的话,他妈也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提前出院,其实他后来也不想提前出院了,可以说前三十天他是为自己身体而住院,后二十天是为领导、为母亲住院,最重要的是为林晓洁住院。

出院那天,队里的领导、同事都要来接他,被他婉言谢绝了,因为林晓洁早和他约好了,要接他到她家吃饭,特别解释这是她爸妈的意思,如果高峰拒绝,老人会不高兴的。高峰哪里会拒绝?兴奋、激动还来不及呢,假装客气了下赶紧答应,挑了最好礼品,紧跟晓洁身后,提着大包小包屁颠屁颠儿地往晓洁家赶。晓洁爸妈看这小子特懂礼貌,跟其他小伙子不太一样,第一印象好极了。第三次到晓洁家,高峰就主动卷起袖子,让叔叔阿姨去看电视,说给他个机会露一手,那次那顿饭,晓洁妈更是高看高峰一眼,那菜炒的,比她炒了半辈子都好的多,晓洁爸硬要高峰陪他多喝几杯。你忘了?高峰当兵时在炊事班呆了半年啊,艺高不压人,没想到在这儿用上了,哈哈!

这以后一来二去,傻子都猜到了,我就不说了吧?反正把高峰妈乐得睡着了又笑醒,没想到儿子因祸得福,没看出来呀,这小子艳福不小,还是人家主动找他呢,那姑娘模样儿俊的,跟电视里似的,高峰妈乐不开支。不过,晓洁和高峰也不是没有一点周折,他的情敌太多,起初个个恨他恨得流油,但没办法,人家救过林晓洁的命,英雄配美人儿,理当所然,最恼人的是林晓洁就只爱傻高峰,拆都拆不开,那些帅小伙儿只好相继退出转而支持高峰。还有一个小插曲,晓洁要不告诉高峰,他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当晓洁婉转地告诉她妈她喜欢高峰时,她妈惋惜地说:好是好,就是个子太矮。晓洁爸不答应了,说了段台词反击她:秤砣小压千斤,胡椒小辣人心,雷锋同志个不大,他的精神现在传天下,董存瑞个不高,关键能顶炸药包,科学认为,凡是浓缩的都是精品。就这还觉不过瘾,又补上一句:潘长江个子矮,他的小品人人爱!晓洁妈没再说什么。

十一

高峰和晓洁是第二年“十一”国庆节办的婚礼,也没请外人,就是自家人坐一块儿,两桌,他生父生母、叔伯娘舅,还有晓洁她姐一家,然后俩青年远走高飞旅游度蜜月。

高峰此时已不是当初的高峰,在小县城有一定的知名度,他的婚事自然引起街坊邻居们茶余饭后唠嗑的话题,他养父养母说高峰是他们的儿子,他生母生父说高峰是他们的儿子,慢慢地大家都知晓了高峰的身世,说这小子怪不得这么好的命,原来有四个爸妈呀,都在暗中保佑他。

高峰当然神气了,原来遭人嫌,现在香饽饽,还搂得美人归。夜深人静,瞅着爱人枕着自己的胳膊发出均匀平静的细微鼾声,想入非非:将来有了儿子,我还在那儿执勤,幼儿园和小学在一起,每天看儿子上学、放学,等儿子上初中了,就到初级中学那一块儿执勤,上高中了在高级中学执勤,上大学了,哦,谁知道“狗日的”到时候考到哪个城市噢……他就这么不着边际地乱想、傻笑,早上醒来,又懊悔自己也太自私了吧,光想儿子,那交警是给你儿子一个人当的?想在哪儿就在哪儿,由得你了?你是人民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再说也太没出息了吧?怎么只想执勤,没想进步,当队长、做局长?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哟。

好了,高峰的故事只能讲到这儿了,他和林晓洁牵手走进婚姻殿堂,就是他的第五个没想到。另外告诉你,那年二月十四情人节,不但是他父母出院的日子,还是他俩邂逅相识的日子,他俩就是那一天开始相互注意有好感,擦出爱情火花当然是十一月十一日“光棍节”那晚以后啰。顺便告诉你,高峰他们队长已经提拔到市支队任政委了;“麻杆儿” 去年“五一”和邻省一位警花喜结良缘,今年初担当了关垭检查站站长重任;周昌安也发福了,已经是队办副主任,小子长得越发象春晚演小品的喜剧演员“句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笑脸,而且还有两酒窝,人见人爱。

好,故事真的讲完了。哎、哎、哎——你们别楞着,这边的也别光顾喝茶呀,我说啊——此处,应该有掌声!

□王建春,陕西省作协会员,有数十篇短篇小说、纪实散文和曲艺作品获市级以上征文奖。

责任编辑:王 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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