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红
近年来,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引导、调控下,一批优质文化类节目正以积极姿态突围综艺娱乐包围圈。继《汉字英雄》《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谜语大会》《中华好故事》《传承者》等将传统文化中的汉字、谜语、历史故事、非物质文化遗产等元素搬上荧屏后,央视的《中国诗词大会》以及卫视的《中华好诗词》《诗歌之王》等正合力实践“关于诗词”的电视化表达。
《中国诗词大会》在央视综合频道首播时,CSM全国网收视率1.11%,排名同时段第四,微博话题阅读量1300多万,排名微博综艺榜第二位,节目播出期间吸引120万观众参与互动,引发2016开年诗词圈粉热潮。
诗词节目方兴未艾,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传媒研究中心秘书长冷凇认为,党和政府对国学的重视扶持是节目得以发展的良好土壤,诗词本身的趣味和韵味是节目的软实力。“表面上看,诗词的群众基础没有‘汉听广,但事实上,诗词中蕴含的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和家国情怀是埋藏在每个人血脉里的,非常值得品味和传承。”
但关乎诗词,国人印象多“高冷”。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康震表示,诗词在传统文化范畴中属于阳春白雪一类,更强调文学和美学上的崇高韵味,从这点来讲的确小众,但它又是一种很特殊的文化产品,“为什么习近平总书记特别强调把古代诗文作为基因嵌入到青少年的头脑里?因为诗词具有美育的功能,并且它的美还包含了真和善,即形态是美的、内涵是善的、蕴含的历史是真的。”
因此,当阳春白雪的诗词欲进入平民化的电视语境,如何找到节目的“卖点”,非常考验电视人的创意和包装能力。
解构“当下性”,让冷知识热起来
唐诗宋词究竟离我们有多远?从物理距离上看上千年,从心理距离上看,《中国诗词大会》借由主持人董卿之口说道:人生自有诗意。以“赏中华诗词,寻文化基因,品生活之美”为宗旨,《中国诗词大会》用诗词知识为“药引子”引出古今生活的方方面面,通过演播室比赛的形式带领观众重温那些“我们一起背过的古诗词”,分享生活感悟。
作为央视科教频道又一档原创文化节目,央视科教频道副总监梁红坦言,开发诗词节目压力很大。台里将这项任务交给她的同时,中央电视台副总编辑李挺表示,希望她带着科教频道团队开发出一档具有创新性的节目。最终,一支原来做英语节目的团队加盟。科教频道曾成功开发过汉字、成语、谜语三大品牌节目,这档诗词节目既要继承,又要创新,节目组必须找到一套关于诗词节目创新的方法论。其中,如何让冷诗词在热背景中复活并驻进观众心里成为关键点。
首先,节目组意识到,设定一个合适的诗词知识“门槛”才能实现传播效果的最大化,这个门槛最终圈定为中小学课本中的诗词。入选题目中,80%来自中小学课本中的经典诗词,整体涵盖了豪放、婉约、田园、边塞、咏物、咏怀、咏史等各个类别,聚焦忠孝、仁义、爱国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主题。
陕西卫视《唐诗风云会》节目主持人、主考官康震对此门槛设置十分赞同,他认为,中国诗词浩瀚如烟海,并非每一首都适合在电视上呈现。短小精悍的五言绝句、七言绝句,描写民间百态的乐府诗以及擅长描写人物心理的散曲和词里面的小令都值得大力推广和普及。并且题目不能出太难,“如果小学文化水平的人都能看进去,这个节目就是成功的。”
知识门槛之外,在出题点的把控上,《中国诗词大会》抓住“熟悉的陌生题”这一规律,如“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的“佳节”指的是哪个节日?“近乡情更qie”,究竟是“切”还是“怯”?“劝君更jin一杯酒”,究竟是“尽”还是“进”?“海上sheng明月”,究竟是“生”还是“升”等似是而非的“陌生点”。出题方式上则利用“当下的语态”翻新古诗词,比如“如果李白也有朋友圈,下列哪些人不会给他点赞”“下列哪个诗句描述了古时候快递员的生活”等。
此外,节目通过每期两位专家的点评,让诗词的内涵和文化入心。原本这个节目只设置了一位诗词类专家,在梁红的建议下,又增加了一位文化嘉宾负责解读诗人创作的社会文化背景,并把每道题目引申为与生活息息相关的话题。从微博反馈看,郦波、蒙曼、王立群、康震等四位专家的点评成为一些观众“围观”《中国诗词大会》的理由。
“越是高端,越需要解构”,河北卫视副总监、《中华好诗词》总导演杨宝昆秉持相似理念。这档节目从2013年开播以来,坚持娱乐化包装,节目组做了很多将古诗词翻译成现代语言的案头工作。节目中经常能看到诸如“著名作家琼瑶的名字出自哪首诗”的考题,《甄传》等很多当红电视剧里引用到的诗词也被作为出题对象。杨宝昆坦言,节目组曾遇到过大众诗词资源枯竭的难题,也曾产生过困惑,以至于有段时间出题太深,自己都感觉没意思,后来大家想通一件事,就是宁可重复,也尽量不生涩,但这个重复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题目翻新。“诗词本身不怕反复,最火的音乐节目也会重复唱好歌,重在改编。”
《中华好诗词》中出现的嘉宾包括学院派杨雨、郦波等人,叶嘉莹、范曾等诗词国学家,以及赵忠祥、王刚、梁宏达等爱好诗词的名人。节目第一个环节就是让诗词达人与节目组常驻明星对抗答题,“虐星”卖点十足。舞美等其他包装手段也使用了娱乐化手段。在摸索这档原创诗词模式的3年里,杨宝昆坦言遇到的最大质疑也是娱乐化。
电视化表达空间
诗词可否娱乐?电视化呈现后,表达空间有哪些?
冷凇认为,将诗词节目做成阳春白雪是一种误读,应该“守正出新”地寻找一种更为轻松和愉悦的表达。“所有的探索和创新都应围绕诗词本体的魅力,可以借助娱乐化的表达,但始终不能远离诗词本体。”
《中华好诗词》的娱乐化形态曾饱受争议,出乎意外的是,很多专家肯定这种形态,理由是诗词本来就是古代大众的娱乐方式,只不过现代人把它人为拔高了。杨宝昆举了个例子,叶嘉莹先生在温哥华看到这个节目后,主动联系节目组要参加这个节目。如今,他更坚定地认为,娱乐化并非贬义词,最低限度也应该是中性词。“后来节目中还加入了诗词游戏。”同时,节目组也意识到娱乐要有度。“我们是个外松内紧的节目,一道题目有争议会通过多个专家来佐证。主题上也聚焦忠孝、爱国、诚信等积极内容,通过轻松娱乐的形式,我要把最严谨的内容送给大家。”
热度高涨的《中国诗词大会》则让人们发现诗词节目娱乐化之外的另一种电视表达空间。前有汉字、成语、谜语大会,《中国诗词大会》节目组在立项之初就明确,要延续前面三个大会的比赛样态,围绕诗词核心,发挥创新研发潜能,不刻意追求娱乐也不刻意回避娱乐,最终以古时的赛诗会为灵感来源开发了“百人选手团”,采用了“以一敌百”的“击败体”内循环竞赛机制。每场比赛以5名挑战者分别对抗百人选手团的模式进行。每名挑战者与百人选手团同时答题,答对的挑战者以百人选手团中答错的人数即“击败率”为本题积分,产生分数最高者晋升擂主。与此同时,《中国诗词大会》舞美上借助“技术+艺术”的表现形式,对演播室进行360度意境营造,让诗词在演播室中“活”起来。
梁红解释,“形式上选择一个人对抗百人而非两两对抗,是因为我们节目有一个大的方向和追求,即营造大家都在参与的视觉效果和心理效果,给现代人浮躁的生活注入一点诗意。”同时,这种创新的赛制和评判标准,赋予106名选手更多表现机会,不仅体现题目难度,更增加了赛事的戏剧性,让高水平选手有“返场”机会,展现百态人生。在《中国诗词大会》的舞台上,106位诗词达人年龄覆盖从7岁到60岁,身份、职业、阅历各异,但共同的特点都是热爱古诗词。主持人董卿是“融入温度和感动的实现者”,对选手资料烂熟于心,在讲解诗句的时候能准确地在百人团当中锁定有相同或类似生活经历的人做话题引导。
设计“比什么”时,《中国诗词大会》做了很多减法,制片人赵音奇介绍,一开始想将“忆、解、作、字、词、句”这六个范畴全包括,但是发现太复杂,不适合电视表达。“我们就想,《中国汉字听写大会》最好看的点就是选手某一笔划写不出来的时候,那么诗词让观众揪心的点在哪儿?最后锁定在忆,就是很多人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初背过的诗词。”
这种简单明了的赛制设计和“卖点”的确勾起观众兴趣,有网友评价,“这样的节目用文化的沉淀感动你,走进你心里。说是诗词的狂欢,不如说是现代人的解药。”
四川卫视《诗歌之王》选择的卖点则是明星唱诗,借观众对音乐的喜爱为现代诗创造空间。制片人程鹏告诉《综艺报》,四川卫视从2014年开始讨论和筹备诗词文化类节目,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电视表现形式,最后将思路锁定在“诗”与“歌”的碰撞上,中间也想过纯粹以唱的形式演绎古人的诗词,但不够创新,最终决定邀请明星唱新诗。
“不是说诗歌已死吗?如何让它活起来?我认为明星唱新诗这种方式是最好的,诗人和明星都参与进来能吸引不同层次的观众。”播出后的结果证明,这个节目为以中老年为主要受众群的四川卫视吸引到了不少高端和年轻观众。
节目研发需注意什么?
有关诗词节目的内涵和模式创新探索还远不能停止。冷凇表示,在做诗词电视节目创新和研发时,一定要注意分清“诗词创作”和“诗词知识”在大众传播中的耐受性。“对于‘玩诗的人来说,创作更过瘾,因为‘诗言志;但对于‘观看的人来说,诗词知识在目前大众的知识水平和架构下,更有共鸣。”
程鹏介绍,《诗歌之王》在诗界已经引起极大关注,节目的社会效应和口碑超出预期,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成功的。但也发现一些不足,在即将启动的第二季里,节目将会邀请更多知名诗人和明星,更注重诗人和明星的搭配、磨合,同时因为第一季是新诗新唱,第二季将多考虑与观众的共鸣问题。
《中国诗词大会》受到观众和业内外人士一致认可,但因为是第一季,赵音奇认为,节目本身的制作和玩法还有很多提升空间。下一季或将加入一些如古人的曲水流觞等诗词游戏,而节目组对诗词本身多元化的内涵把握将更准确,心态也会更放松一些。同时,节目组将在百人选手团的挑选、故事呈现、节目的整体节奏以及观众的需求把握方面做更多工作。
对《中华好诗词》来说,目前已走过舆论和方向上的迷茫期,“节目如何常变常新”是研发重点。杨宝昆透露,下一季《中华好诗词》可能会做一季大学生专题。
陕西卫视《唐诗风云会》于2015年暑期播完第一季,康震表示,节目组目前正在积极准备第二季,在文化和形态上再做拓展。“目前荧屏上的诗歌节目形态丰富,但这类节目还应该再多做,文化类节目应该成为点缀我们日常生活的精美小吃和精美大餐。”他同时表示,诗词节目整体应该更接地气。首先,在节目形态上,一定要把架子放下来,不能让观众感觉高大上。这类节目要做的还是诗词知识的普及工作,要让每一个老百姓都感觉到诗词的美,“应该更充分发挥电视媒体的功能,把娱乐化程度再提高一些,同时把美的东西融汇在娱乐性中。”
康震认为,诗词节目还应充分调动新媒体和自媒体渠道,让节目成为观众随时随地都能获取的“随身听”。“如果一档节目没有充分调动新媒体和自媒体的功能,某种意义上说,节目在形式上即为失败,目前的诗词节目在这方面做得相当不够。”
业内人士也指出,诗词节目研发还要考虑受众的接受程度,内容不宜太庞杂,传播的知识点总量应有所控制,另外,形式不能大于内容。
面对开放的市场环境以及大型明星综艺的竞争,诗词等文化节目如何做到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相统一,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记者采访了解,现有的诗词节目大多面临经济收益不能覆盖成本的尴尬。对此,冷凇认为,不是所有节目价值都要用商业回报来衡量,也许有眼光、有远见的商家能在不介意“回报”的心态下,得到最大的商业利益。康震则表示,做此类节目不能以盈利为主要目的,但可以申请主管部门对诗词在内的文化节目给予补贴或者时段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