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借用西方存在主义理论和符号学的部分观点,文章通过对电影《老炮儿》中个性化人名和台词的文本化细读,来寻求主角和配角的身份归属,归纳出电影的多元化主题。文章在挖掘故事背后权力博弈的同时,也对以老炮儿为中心的小人物的内心做了探讨。电影可视为一部以言语为表现层面,然后从中寻找角色各自的身份归属,并探求隐藏在故事背后的棋局博弈,倾听来自权力双方彼此抗衡的声音,颇有内涵和深度的片子。
[关键词]《老炮儿》;身份归属;权力抗衡;言语和博弈
一、引言
《老炮儿》是著名导演冯小刚从导演转型演员的一次蜕变。在这部京味十足、略带自传性质的影片里,冯小刚凭借六爷一角获得第52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男主角。所谓老炮儿,就是那些在京城的胡同巷口,过着溜达日子,手提鸟笼,年逾暮年的顽主。
六爷就是横行北京的老炮儿之一,在妻子死后随意开了个杂货店,本过着行侠仗义、悠然自得的日子,却不想自己的儿子晓波卷入了与富二代小爷小飞的纠纷中。六爷试图亲自出面摆平这起纠纷,并找来了昔日老友闷三儿、话匣子、灯罩儿帮忙,却发现这个时代已经有了一群新的“话事人”,自己这个顽主的江湖地位已经被撼动,以往固守的生活方式已经渐渐被时代所抛弃,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在新生代与老一代的对决中,谁的话语权更有理?故事就在这样的权利抗衡中展开了。
二、言语上的革命
包括萨特在内的西方存在主义者认为: 词语来自人物对物的命名,命名过程同于物在我们面前显现的过程,当“名”对物的表现适当时(即名实相符),词语就同于物,物就是词语(广义的),在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能脱离词语的物。[1]所以,如果我们以词语为突破口,就能挖掘出不一样的人物特性,看见词语背后的风景。
对很多观众而言,《老炮儿》最大的亮点是民间话语和街痞话语的盛行。初看其片名的英文翻译MrSix,固然是对六爷的直译,却间接性地让人想到MrSex,这种Six和Sex的谐音游戏为故事做了前期暗示。电影中六爷去找话匣子剃头消遣的一幕就是从MrSix化身MrSex的表现。老炮儿与话匣子在震颤酒吧“震颤一下”的对白通过话语连锁反应:“干嘛呢”“把那嘛字去掉”“干”的一连串幽默化的流氓话语效果将老炮儿骨子里透出的邪气渲染了出来。同时,话匣子称他为“驴”后,老炮儿默认了一句“还真是”。于是,关于驴的特性“瘦弱的外表和倔强的内在”在老炮儿身上得到一一印证。这种倔强也很好地解释了后来老炮儿一意孤行的营救计划以及对自己身体病况毫不在乎的疯狂行为。
人物的角色名也充满了诙谐和王朔式的反讽。譬如六爷最好的兄弟叫闷三儿,隐喻出一种半斤八两、手足情深的拜把子兄弟交情。另一个叫灯罩,有“等罩”的含义。故事开始时城管对他暴力执法也是等到了六爷的出马和罩着才解决。同时,灯罩也隐喻出一种弱不禁风、不堪一击的本意。另一个靠经商致富的哥们叫洋火,有“靠洋致富”(或“养活”)的含义。他和灯罩的家庭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俩对老炮儿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呈现出身份差异下的话语分量。灯罩因为经济不厚实而总是战战兢兢的样子,家财殷实的洋火则对老炮儿爱理不理,在不到一根烟的工夫里,总是打发支他走。老炮还没开口,他的话语里就满口生意经。就连老炮救济的天桥少女——来自山东临沂市平邑县仲村的郑虹也隐喻出一种革命老区“根正苗红”的深意。而这个地方正是导演管虎的祖籍所在地。
富二代小飞则隐喻了一种“消费”概念,同时也是街头小阿飞的戏语。他没事就喜欢飙车,以“三环十二少”的名声响彻京城。手中拿着的古龙小说《小李飞刀》,表明了一种精神式的偶像崇拜,也暗藏了一种悲剧结局。《小李飞刀》中李寻欢的四处漂泊和小飞父亲让他逃往加拿大有一种逃离的相似感和命运的殊途同归感。就连六爷养的八哥的名字“波”也和亲生儿子晓波的名字如出一辙。八哥最爱叫的是“六哥”,隐喻出一种父子的亲密感。它成了六爷心中对儿子潜藏的爱。八哥死后六爷还特意为他举行了安葬仪式,说明了它在六爷心中的分量。八哥被人摔死后,儿子又养了一只八哥,让他学叫“爸爸”,从此父亲的意志得到了儿子的传承和延续。他按照父亲的指点将酒吧命名为“聚义厅”。从开场中父亲的指路到结尾处儿子的指路,表明了路的延续,父亲精神意志的胜利,儿子对父亲身份的肯定和品格的默认。
在整部电影里面,大部分的对白都是北京方言。“老子、儿子、孙子”式的抗衡,“厨子、戏子、痞子”式的玩耍,“刀把子、夭蛾子、捅娄子”式的阴谋,将水浒英雄中的“聚义”和三国演义中的“赵云救子”桥段融合在现代版的语境中。如果用一个字写来凝练电影的主题就是理,两个字是规矩,三个字是聚义厅,四个字是父爱如山,五个字是赵云救阿斗,六个字是有种你就来吧,七个字是京城十三少的事,八个字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囤,九个字是世界要比你想象的大。这种数字叠加的游戏就像老炮儿发出的炮弹,他在向新生代证明自己的权力,也在向社会诉求一种身份的认同感。
三、棋局上的博弈
如果从符号学认知来看,符号就是用来表达、传递、解释意义的,任何意义必须依靠符号才能表达,不用符号表达不了意义。符号的定义,就是被认为携带着某种意义的感知。符号表意不仅是个人之间,而且是文明之间、世代之间的意义行为。从情景反讽到历史反讽,规模相差极大,反讽的构成却相同。[2]在电影中,老炮儿和小飞之间的文明和世代抗衡以几个情景反讽展开。如老炮儿在教训晓波的朋友和小飞的小弟阿彪的时候用了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对抗手段,“替你爸妈教训——规矩”。
综观整部影片,老炮儿一直在强调按规矩办事。他自己也在规矩里下着棋,冒着险,拼着命。所谓“没有规矩,何来方圆”就是这个理儿。故事的主角是“炮”,发生的事情因“车”而起,以四方格局的北京为棋盘下了一盘棋。从编剧叙述学来看,导火索小偷窃钱引出老炮儿,说明在老炮儿眼里,人品比钱更重要,人活着不能不仗义。这是老炮儿内在的生存逻辑和生命哲学。引发事件也是城管抓小贩,小车碰小车,即电影中的灯罩撞坏了灯罩。结果是老炮儿用273块解决了问题,小老百姓维持生计的车也给撂走了。这个奇特的数字和后面老炮儿给天桥求助少女的200元形成了微妙的数学反差,一种在250(二百五)周围徘徊的逻辑透露出主人公的边缘身份地位。
电影中出现的另一个数字暗号就是瑞士银行上的那笔银行款7860000。很显然,这个七零八落、贫富悬殊的世界在老炮儿眼里需要有人来拯救。对富人而言,钱只是数字,对穷人而言,钱就是命,钱不再是七零八落,而是七拼八凑。老炮儿的唯一家底是坐落在胡同中的一间破房子。为了拯救儿子,他放手一搏,落子无悔。没料到在关键事件中,自己无意中走入了一盘要比自己想象的大的棋盘。富人对权钱的掌控远远超乎自己的预料。当棋子进入了棋局,事情就变得身不由己,棋子间的制约连动对彼此构成了约束和羁绊。穷人养小鸟,富人养大鸟的悬殊,从八哥到鸵鸟的身份对比,从2百到2万的心路历程,老炮儿如同象棋中的炮一样,总得借力发力。这个力就是他的精神意志。在他心中做人的底线就是凡事得论理。最后,凭着自己的一辆永久自行车独自对抗豪华法拉利恩佐。此时,车成了彼此身份和地位的表征。
在中国象棋的棋盘上,权力越大的子往往越要受限于规矩,其活动空间相对狭小。权力越小的子,它的活跃空间反而越大。鸵鸟的囚禁状态与八哥的畅所欲言是一种对比。直到权力消除,鸵鸟才获得奔跑的自由。炮的实力到底有多大,完全取决于炮架。有了炮架,它的威力就发挥出来了。而这个炮架的隐喻可以有多重解释。在茬架中可以是他那把隐藏了多年的刀,也可以是那些仗义的兄弟。在举报中,可以是贴心为他送快递的弹球儿,也可以是除掉大老虎的中纪委。一旦缺少炮架,炮弹的威力势必不再。无论是震颤中炮而不发的黑色幽默,还是故事最后从有声到无声的长时间铺垫,观众一直在等待炮声的响起,但是老炮儿这门炮最终有没有开炮,导演用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在最后对弈阶段,他拼了命似的举起最后的武器——刀,冲向对方的棋局境地,俨然又唱了一出长坂坡。
四、小人物的声音
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一个不合时宜的漫游》中说:酒神状态是整个情绪系统激动亢奋,是情绪的总激发和总释放。这就是酒神精神。酒神情绪并非一般情绪,而是一种具有形而上深度的悲剧性情绪。这是为了追求一种解除个体化束缚、复归原始自然的体验。对于个体而言,个体的解体是最高的痛苦,然而由这痛苦却消除了一切痛苦的根源,获得了与世界本体融合的最高欢乐。所以,这种类似癫狂的状态是一种痛苦与狂喜的交织。[3]
电影中的老炮儿也曾是一个时代偶像的化身,他的辉煌曾让他备感荣光,在他周围依旧闪耀着夕阳的余晖。如果儿子不出事,他可能会终日游走在老北京的胡同里,得过且过,终老一生。这样,他的“生命意志”势必减弱,直至消失殆尽。然而,因为儿子被绑架这件事,他再一次将生命个体的能量全部点燃。如同青春附体,辉煌重现。所以,即使他心脏病已病入膏肓,却依旧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观众隐约闻到了老炮儿身上散发出的“人可以被摧毁,但不可以被打败”的海明威式英雄气息,目睹着一个硬汉的再次崛起。在餐馆对儿子的叮咛嘱咐中,他喝着高度的烈酒,结果自然是酒精中毒,血酒精含量高度超标,医生建议他千万不能有剧烈运动。为了躲病,拼命似的奔跑。在茬架阶段,更是以孤胆英雄的架势,直面人生悲剧。这也吻合了酒神精神的潜台词:就算人生是幕悲剧,我们也要有声有色地演这幕悲剧,不要失掉了悲剧的壮丽和快感。
在和小飞谈判的过程中,小飞默认了老炮儿的为人,“没碰上您之前,我以为这样的人都是书里写的,碰上您,我信了”。而老炮儿回了一句,“我什么人呢,我什么人都不是,就是一小老百姓”。这种“一无所有”崔健摇滚宣言式的个体本位回归,将来自弱势者的声音升华到一个强者的高度。[4]电影将好几件老百姓的日常琐事进行了串联,如城管管理无证摊贩、跳楼瞎起哄、碰瓷与真摔、天桥求助少女、医院看病求医、举报大老虎等。老炮儿在处理这些事上也固守着自己的“一码归一码”原则,他的解释也是权利意志的一种形式,此时知识与道德融为一体。弱者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必须借助知识或道德的工具。在老炮儿看来,他的知识和道德就是老祖宗的话,按他的说法叫规矩,按社会的说法叫法律。
作为对社会热点事件的回应,在法律面前,老炮儿原先恪守的老规矩也并非一成不变。在关键时候,他还是选择举报了“贪财”的小飞他爹谭军耀,当然飙车逃逸的小飞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小人物通过合理的渠道使正义的声音得到伸张。在道德的诚信层面,每一个个体只有将传统的儒家价值观融入现代社会的道德框架,才能形成强大的声音,匡扶正义。
五、结语
《老炮儿》可以看作一部以言语为表现层面,隐藏着棋局博弈,充斥了权力抗衡的有深度的片子。在主演的潜台词和各种细节动作下,能聆听到那些来自小人物的声音。一个人的行为和言谈都能有效地刻画他的人物性格。莎士比亚说:“即使是一只麻雀的死,亦有其特殊的天意。”[5]如同影片中一只八哥的死亡和另一只八哥的新生。老炮儿的精神得到了小炮儿的延续和接力,他的父亲身份终于从八哥口中脱口而出。如果观众都能从这些细节中看到门道,那就会欣赏到本片的独特魅力。
[参考文献]
[1] 王岳川.存在主义者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224.
[2] 赵毅衡.趣味符号学[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5:89.
[3] [德]尼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4:2.
[4] 朱大可.流氓的盛宴——当代中国的流氓叙事[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185.
[5] [美]悉德·菲尔得.电影剧本写作基础(修订版)[M].钟大丰,鲍玉珩,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社,2012:27.
[作者简介] 高锋(1980—),男,江苏常熟人,硕士,上海民航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及民航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