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呈现方式之微观理论研究——以三国战争戏的战前部分为例

孔雪英

戏曲呈现方式之微观理论研究
——以三国战争戏的战前部分为例

孔雪英

三国戏对战争的呈现由战前、战中、战后3个部分组成。战前的呈现方式主要有“详谋军情、分派任务”和“探子报”。三国戏对战争呈现的规律与戏曲文学形式的特质相关。戏曲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对表现内容的呈现要受其载体——舞台的限制，它是通过图像的方式进行演示，并且是一种“在场”的表演，通过剧中人的表演、唱词向观众呈现内容。“详谋军情、分派任务”和“探子报”就是戏曲在受限制情况下的突破办法，可以向观众交代战争背景。

三国战争戏；战前部分；呈现方式

学界在研究戏曲时，往往着重研究其“文学性”，即围绕剧本、作家展开研究，却忽略了戏曲艺术的“演剧性”。有学者提出对戏曲研究进行转向，应该总结戏曲技艺的传承方法和规律，以及这些方法对中国戏曲的形成、发展所带来的影响，甚至对中国戏曲诸种形态的规定［1］7。在这种研究思路指导下，本研究以三国战争戏战前部分的呈现为例，探讨传统戏曲在呈现方式上的规律，即戏曲通过什么样的特定表演程式来呈现特定的内容，也即如何呈现一场战争？

在研究内容上，笔者选取战争戏的战前部分，探讨传统戏曲是如何呈现战前交战各方的谋划和行动，如何为后续场面的开展进行铺垫，以及探讨戏曲在呈现战争战前部分方面具有什么样的规律。在研究对象上，以三国战争戏为样本进行个案研究，因为三国战争戏是典型的以战争为描写重点的戏，其影响范围广，具有比较好的代表性。在时间跨度上，主要研究元、明、清时期的三国战争戏。

一、三国战争戏战前部分的呈现方式及规律

笔者从现存的三国战争戏的剧本中抽象出战争场面所构成的呈现方式。一般而言，三国战争戏对战争的呈现由战前、战中和战后3个部分组成。这里主要研究战前的呈现方式，主要有“详谋军情、分派任务”和“探子报”。

（一）“详谋军情、分派任务”

“详谋军情、分派任务”就是详细谋划军事情况，对任务进行分派。剧本一般在介绍人物出场后就会进行军情的谋划以及任务的分派。如《刘玄德独赴襄阳会》（第 3折）［2］598。

曹操云：您2人近前来，今有刘关张在于新野、樊城，接起军来，要与某交锋。曹仁，我拨与你10万军，你为元戎、曹张前部先锋，则今日点就雄兵，便索长行，则要成功。你小心收拾行李，则今日此别了老母，便索长行；你众将靠前来，恰？那曹丞相差9牛许褚，下将战书来，命他手下大将曹仁为帅，曹张为前部先锋，领他手下10万雄兵，来攻新野。

刘备云：师傅，争奈刘备手下，兵不满万余，他那里雄兵100万，战将1 000员，命曹仁为将，要与俺相持厮杀，我这里怎生与他拒敌？

正末云：俺这里兵不满万余，兵书道，寡不敌众，若是有力呵力战，若无力呵，可以智取。张飞安在？

张飞云：师傅，呼唤张飞来，有何将令？

正末云：今有曹操令许褚下将战书来，要相持厮杀，我拨与你3 000军马，你为前部先锋，你听我计者。（唱）他依仗着兵雄将威，你看我便谋为定计。则要你便敢战当先，手内枪，胯下的乌骓，则要你显气势，敢拒敌，施逞你那武艺。

带云：这一去，则要你小心在意者。（唱）将他那败残军片时间杀退。

张飞云：得令。出的这帅府门来，我领了这3 000人马，与曹仁相持去。豹头环眼逞搊搜，人似猛虎马如虬。拿住曹张亲杀坏，报了徐州失散讐。

在三国战争戏中详细谋划军情的剧本并不多，因为一般由军师先谋划好后再详细分派任务，即便谋划军情也是比较简略的。所以，“详谋军情、分派任务”，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是谋划军情，详细分派任务。“详谋军情、分派任务”主要有4种形式：

1.“一方谋军情，双方分派任务”

如 《关大王单刀劈四寇》（第1折）［3］602中曹操方谋军情。

张辽云：丞相呼唤张辽，有何事商议？

曹操云：唤你来别无甚事。只因刘备倚关张之勇，仗诸葛之能，借孙权军兵，同周瑜火烧我80万大军，此恨未报。今刘备又得荆州。某欲要统兵，与他交锋，收取西川。特唤你来商议。

于是，张辽根据对形势的分析向曹操献策，认为要先把住定军山和阳平关而后夺西川。

又如 《关大王单刀劈四寇》（第2折）［3］715中曹操方和刘备方各自分派任务。

（1）曹操方分派任务。

曹操：我今先差夏侯渊、韩文2将，领兵先去，把住定军山。又差傅亮、杨豹，守住阳平关。某亲率40万大军，着曹仁为先锋，曹熊、曹虎为左右哨。则今日取巴郡西川，走一遭去。

曹操分派任务突破了一般的分配任务形式，采取宾白的方式说出任务的安排。

（2）刘备方分派任务。

糜竺云：军师唤俺2将，有何将令？诸葛云：你2将来了。我今先要取定军山。拨与你1 000军，你去引战那夏侯渊、韩温去。你交战时，则要你输，不要你赢。与你个纸帖儿，看计行兵。

糜竺云：得令！奉军师将令，领1 000军引战，走一遭去。驱兵领将显英雄，亲率3军不暂停。定军山下先引战，须奉军师将令行［3］716。

在后来分派任务中，黄汉昇、赵子龙、张飞、马孟起、糜竺、糜芳、赵云、张飞，以及马良、马忠、马谡、马岱和马超等将都是以同样的方式被分配了任务。由此可以发现，分派任务都有一个相似的套路，这个套路表现为：分派任务—接受任务—下场诗—下场。对于“一方谋军情，双方分派任务”这种形式，三国战争戏中还有 《关云长千里独行》《曹操夜走陈仓路》《张翼德大破杏林庄》和《关云长大破蚩尤》等。

2.“只谋军情”

“只谋军情”是不包括分派任务的。而没有分派任务的情况之一是议和，就是在谋划的时候就决定讲和，因此不作分派任务处理。如《张翼德三出小沛》［4］565。

刘末云：只因暴躁刚强性，引起刀兵鬭战争。某乃刘备是也。自从3兄弟新安瞳巡绰，将吕布买马金银要来，又将王斌打死，今吕布领兵围了小沛。今聚众将商议此事。

最后商量的结果为与吕布讲和。“只谋军情”除《张翼德三出小沛》外，还有《关云长千里独行》《张翼德三出小沛》和《阳平关五马破曹》等。

3.“只分派任务”

“只分派任务”的情况出现得比较多，一般由若干个分派任务来组成。如《丞相亮祚绵东汉》［5］9。

生：妙呵！姜维、马岱各带兵3 000绕出祁山，埋伏敌营之后，一听号炮从后掩杀。

末旦：得令。

生众且行且唱：［喜还京］你看他百万精兵走葫芦，如鱼人曾我上高山空谷传声，眼看他鳞游沸鼎，喊一声仲达死诸葛重生。

此表演套路由分派任务—接受任务—下场诗组成。除了上述剧目外，还有《曹操夜走陈仓路》《阳平关五马破曹》《张翼德单吕布》《张翼德三战吕布》和《刘玄德独赴襄阳会》等。

4.“主动承担任务”

“主动承担任务”就是将领们自动请缨，一般都是由若干个主动接受任务组成。如 《阳平关五马破曹》《关云长怒斩关平》《楚凤雏庞掠四郡》，其表演套路由若干个接受任务—下场诗—下场组成。

除以上剧目使用“详谋军情、分派任务”外，还有《刘玄德独赴襄阳会》（第3折）、《虎牢关三战吕布》（第1折、第3折）、《关云长单刀劈四寇》（第1折、第2折）、《张翼德大破杏林庄》（第1折）、《张翼德单战吕布》（第1折）、《走凤雏庞掠四郡》（第3折）、《曹操夜走陈仓路》（第1折、第4折）、《阳平关五马破曹》（楔子、第1折、第2折）、《寿亭侯怒斩关平》（第1折）、《关云长大破蚩尤》（第3折、楔子、第4折）、《张翼德三出小沛》（第2折）、《诸葛亮博望烧屯》（第2折、第3折）、《关云长千里独行》（第4～7页）、《两军师隔江斗智》（第4折）和《丞相亮绵东汉》等。

（二）“探子报”

“探子报”是通过探子把战争情况汇报出来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可以在战前敌方下战书以及来战时出现，也可以在战争过程中汇报军情时出现，或者在战争结束时报告征战结果时出现。如《虎牢关三战吕布》（第2折）、《关云长千里独行》（第22页）、《张翼德三出小沛》（第1折、第2折）、《阳平关五马破曹》（第2折）、《博望烧屯》（第3折）、《虎牢关三战吕布》（第2折）、《关云长单刀劈四寇》（第3折、楔子）、《楚凤雏庞掠四郡》（第3折）、《曹操夜走陈仓路》（第1折、第2折、第3折）和《关云长义勇辞金》中都使用了“探子报”的方式。“探子报”的表演形式主要有3种：

第1种“卒子报”。例如《张翼德三出小沛》［6］417。

卒子报科云：喏，报的元帅得知，有吕布索战。

通过“卒子报”的方式，省略了吕布索战、孙坚败阵狼狈回营的场面。

第2种“将报”。如《张翼德三出小沛》［4］681。

首将见科云：报的军事得知有刘备与黄忠交战，被黄忠打了一鞭，正中左臂，不能动止。特来求救。

第3种“喽罗报”。又如《张翼德三出小沛》［4］596。

郭氾云：李傕，你慢帐。昨日镇面上，全是我1个向前，你则打哄。可早来到也。小偻儸报復去，道有俺两个来了也。

偻儸云：理会的。

做报科云：喏，报的太僕得知有李太僕、郭太僕来了也。

在以上例子中，“探子报”起到了报告战况的作用，就是通过小卒、将领和喽罗的报告反映战争的情况。一般表演套路为：探子报—将领报—喽罗报。

二、对战前部分呈现规律的分析

为什么三国战争戏对战争的呈现会出现这样的规律？这与戏曲这种文学形式的特质相关。戏曲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对表现内容的呈现要受载体——舞台的限制，这种艺术载体与艺术表现内容之间的关系正如刘晓明所言：形式是由载体构成的。造型艺术的载体是物质材料，小说的载体是文本，影视的载体是屏幕，戏剧的载体是舞台，这些载体便决定了以上艺术品的形式。然而，对于艺术品所表现或反映的存在而言，任何载体都不可能真正地、完全不走样地再现曾经发生的存在，所有载体都有自身的局限，同时也由此呈现出该载体的表现特色。造型艺术如此，影视如此，小说如此，戏曲当然也不例外。载体决定了形式，而形式在某种意义上又决定了表现方式，由于表现方式被载体所规定，因此产生了形式的限制［7］。

正是由于这种限制的存在，因此决定了各种艺术在呈现方式上的差异。三国战争戏战争场面的规律性可以由这种限制对呈现方式的影响得到解释。

先看“详谋军情、分派任务”。正如前文所言，这是三国战争戏呈现战前部分的主要方式之一。为何会出现这种方式呢？因为戏曲是通过图像的方式进行演示的，并且是一种“在场”的表演，是依靠剧中人的表演、唱词向观众呈现要表现的内容。但观众要理解表现的内容，一般而言，必须要了解表现内容发生的背景。如果表现的是一场战争，那么观众就必须了解这场战争的由来；如果表现的是小说，那么这个问题就比较好解决，可以直接用文本的形式加以阐述。今天的影视艺术，往往用片前字幕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对戏曲而言，由于受到在场性的限制，无法采用这些呈现方式，因此必须寻求新的解决办法。“详谋军情、分派任务”就是戏曲在受到限制的情况下的解决办法，可以用来向观众交代故事的背景。具体在三国战争戏中，就是用来交代战争的由来。例如《关云长单刀劈四寇》［3］715。

张辽云：丞相呼唤张辽，有何事商议？

曹操云：唤你来别无甚事。只因刘备倚关张之勇，仗诸葛之能，借孙权军兵，同周瑜火烧我80万大军，此恨未报。今刘备又得荆州。某欲要统兵，与他交锋，收取西川。特唤你来商议。

通过曹操向张辽问计，也就是谋划军情的方式，透过曹操之口交代了战争的由来。又如《刘玄德独赴襄阳会》［2］602。

曹操云：你众将靠前来，恰那曹丞相差9牛许褚，下将战书来，命他手下大将曹仁为帅，曹张为前部先锋，领他手下10万雄兵，来攻新野。

刘备云：师傅，争奈刘备手下，兵不满万余，他那里雄兵100万，战将1 000员，命曹仁为将，要与俺相持厮杀，我这里怎生与他拒敌？

正末云：俺这里兵不满万余，兵书道，寡不敌众，若是有力呵力战，若无力呵，可以智取。张飞安在？

这里的谋划军情，不仅交代了战争的由来——曹操来攻，也交代了战争双方的实力，凸显了战争双方的实力差距。

除了“详谋军情、分派任务”外，“探子报”的形式也可以用来介绍战争发生的背景。例如《全元戏曲》（第4卷）［6］417。

卒子报科云：喏，报的元帅得知，有吕布索战。

通过“卒子报”吕布索战，交代了与吕布交战场面的情况。当然，与“详谋军情、分派任务”相比，“探子报”在战前往往是交代微观的背景，这种背景交代也可以看作是起到了一种场景转换衔接的作用，即通过“探子报”的形式使得戏曲顺利地从一个场景过渡到另一个场景。

［1］刘晓明.杂剧形成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7.

［2］高文秀.刘玄德独赴襄阳会［G］//王季思.全元戏曲：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3］关云长单刀劈四寇［G］//王季思.全元戏曲：第7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4］张翼德三出小沛［G］//王季思.全元戏曲：第7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5］周乐清.丞相亮祚绵东汉［G］//周文泉.补天石传奇卷2.静远草堂原刻本，道光17年.

［6］郑德辉.虎牢关三战吕布［G］.王季思.全元戏曲：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7］刘晓明.中国古典戏剧形式的限制、突围与理论意义［J］.中国社会科学，2008（3）.

（编辑：文汝）

J805

A

1673-1999（2016）06-0076-03

孔雪英（1983-），女，广东金融学院（广东广州510521）财经传媒系教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2016-05-17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从田野到理论：中国古典戏剧的形上之思”（08BZW022）；广州市社会科学规划课题青年项目“戏曲舞台呈现方式研究：以三国戏战争场面为例”（2012QN18）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