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间:2015年10月9日
地 点:北京·广西大厦
主 办:中国作协创研部、文艺报社、南方文坛杂志社、广西作协
与会者:李敬泽 阎晶明 卢仲云 洪波 梁鸿鹰 雷达 胡平 孟繁华 贺绍俊 王干 彭学明 石一宁 施战军 邱华栋 白烨 陈福民 张柠 邵燕君 杨庆祥 刘颋 李云雷 岳雯 行超 李壮
石才夫 冯艺 东西 张燕玲 严风华 黄伟林 傅小平 田耳 朱山坡 光盘
主持人:洪波 梁鸿鹰
洪波(广西文联党组书记、主席):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召开“广西后三剑客:田耳、朱山坡、光盘作品研讨会”。不少老师都还应该记得,1997年,在中国作协、广西党委宣传部的大力支持下,在陈建功、李敬泽、雷达等老师具体的指导下,中国作协创研部、南方文坛杂志社、广西作协等单位曾经举办过“东西、鬼子、李冯的创作研讨会”,当时号称“广西三剑客”。这种说法从此不胫而走,至今得到了文坛广泛的认可。这个曾经被雷达老师称为“中国关于新生代作家最正式的一次研讨会”,对“广西三剑客”深切直面现实的文学精神,以及犀利尖锐的文学个性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并认为以他们为代表在中国文坛崭露头角。这不仅提升了广西文学的层次,更是广西作家群在中国文坛新的崛起。今天我们很荣幸也请到了当年与会的李敬泽、雷达、贺绍俊、王干等老师。当年“广西三剑客”研讨会取得了较大的持续的品牌效应,也激励了广西青年作家更加关注现实,贴近生活,进行创作。十八年来,广西文学创作队伍整体实力不断增强,创作成果比较显著,文学新人辈出,所以今天我们将在这里研讨田耳、朱山坡和光盘三位广西作家,就是他们其中比较优秀的突出的代表,所以我们期待着他们也能像当年一样,全国文学界给予的这种关注、关心和支持。像他们一样能够得到我们各位专家、领导、老师的批评与鼓励。
李敬泽(中国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时间真是过得很快,今天这个会叫“广西后三剑客”,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前“三剑客”,那真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十八年前,1997年,我还是青年评论家呢。现在,就已经是“后三剑客”了。我想,广西文坛的这些“剑客”有一个很重要的本事是善于磨剑,是有耐心磨剑,“三剑客”里的东西吭哧吭哧一磨就磨好几年,最近推出长篇小说《篡改的命》,鬼子也是磨了好多年剑了,不知道磨到何时呢,李冯磨剑磨着磨着人都见不着了。现在又出来“后三剑客”。我首先要对“广西后三剑客”研讨会的召开表示祝贺!
“后三剑客”很有特点。田耳按说是湖南人,湘桂向来也是一家,自从去了广西人也漂亮了,说话也利索了,显然在广西是获得了新的更充沛的生命力。田耳本来就已经是整个70后小说家的一个代表性的作家,他的《天体悬浮》是近年来比较好的长篇,包括在这次茅盾文学奖评比中他的《天体悬浮》也是一关一关地过,过到半截从关口上掉下来了,燕玲还心疼得够呛,但是大家确实认为《天体悬浮》是一个在美学上、在小说的观念上非常有特点的这么一部作品。也可以说这部是70后作家一个代表性的作品,很不错。
朱山坡也是,我认识山坡也已经十多年了,上次还是在广西,开玉林天门关作家群研讨会时。最早见到山坡,其实在那之前也有过接触,那个时候看山坡还是挺像个干部的样子,这么十几年下来,越来越不像干部,越来越像个作家了。这十几年来,山坡确实是创作非常勤奋,在当下中国文学的创作中,山坡非常有他自己的特点。他的一些短篇我非常地喜欢,像《灵魂课》,记得我编短篇小说年选,几乎每年都会选山坡的短篇,在他的短篇中,我们确实能够看到一种非常执着又非常有特点的一种灵魂的叙事,所以我觉得山坡放在“后三剑客”里进行讨论,也是非常有价值的。
光盘兄也是认识多年,正如他剃的光头一样,他的小说还是有一种江湖草莽之气,其实很好。因为我觉着我们现在的小说家一个个长得眉清目秀,然后小说的文字,都是从新生代腔到文艺腔,缺乏像光盘这样,有一种蓬勃的,有一种不衫不履的这样一种气质的作家,其实是非常少的。
我觉得放在中国小说的格局里,田耳、朱山坡、光盘,可以说都是非常突出的、有全国性影响的作家,体现了我们广西文学新的水平,也体现了广西文学发展的后劲和希望。所以我们今天开这个会,我想对他们三个人是重要的,对于我们广西文学的今后发展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在这里别的就不多说了,作为老朋友,为他们三位感到高兴,也祝研讨会圆满成功,并通过这个会能够对我们广西的小说创作,对于广西的年轻作家,一代一代年轻作家的成长,能够起到推动和激励作用。等到下次再开不要等到十八年之后,而且下次恐怕得改个名了,就不好叫“后后三剑客”,是吧?当然这个事还是得张燕玲去操心。现在“后三剑客”,我觉得确实是值得我们认真对待的,“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各位都是来看剑的,一定有很多的高论要发表,谢谢大家。
卢仲云(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今天我们有幸在这里相聚,共同见证广西文学发展的新成果,研讨推介并分享三位青年作家的成长经历与体会。长期以来,在中国作协的悉心指导和自治区党委的重视支持下,一代又一代的广西作家以对文学事业的忠诚,不懈的追求和奋斗,为时代记录,为人民放歌。广西是美丽的,广西作家对自己生长的这片土地充满热爱。早期,以陆地、韦其麟、周民震、包玉堂等作家为代表,彰显了“美丽南方”的文学英姿,构筑起广西当代文学的基石。新世纪以来,广西各民族作家植根于民族文化厚土,情系中国和放眼世界先进文化,努力讲述着美丽广西的故事,为广西文学园地培植了丰硕的果实,也为中国当代文坛增添了富于个性和魅力的图景。今天的研讨会正是专门为广西作家搭建的学习与提升的良好平台,希望广西作家珍惜良机,虚心向专家、老师们请教。
洪波:谢谢卢仲云副部长,下面我们把话筒交给梁鸿鹰老师主持,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梁鸿鹰(《文艺报》总编):谢谢洪波主席,下面我们进入到研讨环节。大家都知道广西的文学在我国文坛是一个很有亮色,很有特点的存在,在我们心目当中都很有阐述空间的这样一个群体,希望大家畅所欲言,但是同时今天到会的专家比较多,也希望大家把时间掌握好了,掌握到十分钟之内。我们先请中国小说学会的会长雷达做个发言,大家欢迎。endprint
雷达(中国作协创研部原主任):今天一到这个会我就想到了1997年,就是多年前开“广西三剑客”的会,至今已经十八年了,一代人是十八年,我觉得好像就像昨天一样,没多长时间。
那次参加会的人在座的还有李敬泽(张燕玲插话:还有贺绍俊、王干),对,还有陈建功吧。当时主要还是张燕玲在张罗。我觉得那次会非常重要,把国内和整个广西融合一片了。原来感觉广西文学总是搞一些民族特点的东西,后来才发现广西作家表现的东西要广阔得多。那次会很重要,有推动力。
另外就是三个剑客也确实是剑术很高超。东西呢,我不知道东西承认不承认,我是你的第一个评论者,当时你还在河池日报社,我在一个杂志开的专栏评论过你(东西插话:是在《中华文学选刊》)。当然后来你发展得非常强大了。我记得东西的作品真是有特色,有很强的命运感,有很强的荒诞感,有很强的黑色幽默,注重一种倾听、倾诉和聆听吧。非常有特色,一绝。我这个人很直很愣,我见到鬼子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作品写得很好,你的名字不好,你的名字还能用十年,十年之后一定要改,我当时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的,他可能不以为然,但是我就这么说,我觉得年轻时叫“鬼子”可以,年纪大了“鬼子”就不好叫了,但是他的中篇小说《上午打瞌睡的女孩》《瓦城上空的麦田》,长篇小说《一根水做的绳子》我都特别喜欢。李冯的小说《孔子》我也很喜欢,就像改写一样,我觉得很精彩。后来他去写剧本。
新“三剑客”,也非常优秀。田耳,我真是和李敬泽很早就注意他了,当时评鲁迅文学奖,我是评委,我读《一个人张灯结彩》,感觉到作品里面有一种孤独感,有一种温情。同时写出县城,不大城市的生态和那种沉默而又很动人的力量,我特别喜欢这个作品。当时和胡平还聊了,后来我一直很关注他。他的小说有一种张天翼的味道。当然他最成功的还是《天体悬浮》,我认为主要是两个人格,一个是功利性的人格,还有就是单纯纯朴的人格,形成鲜明的对照,我觉得这个小说非常棒,当然作为长篇小说来说,线索略显单了一点。
对光盘《王痞子的欲望》,我现在还有印象,曾经在我们多年前的某一届的茅奖评奖当中,大家发现了光盘都很惊讶,光盘叙说的野性的东西非常好,也很荒诞。我觉得广西作家都喜欢搞荒诞的东西。
我稍稍多谈一点朱山坡。朱山坡的短篇我都看了,《爸爸,我们去哪里》《响水底》等等我都很喜欢,有两部作品,《陪夜的女人》,另一个是《灵魂课》,我认为是近年来中国小说的精品。尤其是《陪夜的女人》,我觉得这个小说非常地有张力,就是文章以外的东西比较多,也就是冰山一角,你说他写什么呢,他可能写人对死亡的恐惧,或者对死亡对寂寞的恐惧,但是他也写了生命的庄严啊,包括一个村子里面的人,这个村子里的人你可以说他们舌头长,是非多,很讨厌,但他们对生命还是尊重的,同时写了一种在现在还不多的那种伦理道德,我觉得是我们民族的一种很可贵的东西。当然这里面还有生命的坚韧和不屈,那个老人马上就要死了,但是一次一次又复苏了。非常有意思,整个小说给我的感觉就是,具象和抽象,形而下和形而上结合得非常好。他的很多语言修辞很好,比如写“他的头发比台风后的草还要乱”,一百岁的老人吃饭狼吞虎咽,我觉得也很形象生动,这个修辞都很棒的,因为他说这个老人天天晚上喊,喊得整个晚上都很烦,有一晚他突然不喊了,村子安静得可以听见远处江水流动的声音,过去这个声音都被老人压下去了。小说的语言也很好,所以他这个设计里面老人的形象,就是说这个作品还是有现实的东西,他有一些因素,其中就是人物形象,刻画几个人物非常棒,第一个就是方正德老人,这个百岁老人的生命力极为顽强。第二个还有一个方正德老人呼喊的女性的名字李文娟,就是他的妻子,这个人物没有在文章中出现,但是在文本里面隐蔽的角色也很完整。再一个当然就是陪夜的女人了,原来是个“三陪”人员,但是她是一个勇敢的女人。有几个细节很棒,给老人洗被子,脏得已经像铁一样了,她去洗,老人不让洗她去洗,老人还说她很幽默,抓着它干什么,挺有意思的,但是她坚决把它洗了,更绝的是给老人洗了澡,我觉得这些东西只有人生中经过了才能知道,老人洗澡之后整个盆子的水都成黑汤了,多少年不洗澡了,我觉得很人道。所以这个陪夜的女人是很勇敢的女人,很了不起。我觉得这个作品写得特别好。它背后隐藏了一些中国乡土社会的伦理人情,还有一个就是生命,主题是写死亡的,死亡背后蕴藏了很深的哲理,所以我最推崇的还是这个作品。当然另外一个就是《灵魂课》,这是2012年中国小说排行榜短篇小说的第二名,大家的评价很高。让我也想起最近写灵魂的也不少,写鬼魂的,死无葬身之地,余华的小说里面,有些东西写得像新闻串烧,我也不太清楚,你比如说写鬼魂找不到归宿,不是说你死了以后就平等了,不是,人死亡的时候也不平等,他写的死无葬身之地写得不错。我觉得山坡写的《灵魂课》写得很精彩,他关注的就是精神性。我看了书背后有一句话,胡平写的一句话是打动了我,说这是一种精神性的写作,这个很好。他是精神性的,精神性是干什么的,就是关怀灵魂,不光是关怀表象,我觉得这是我对山坡印象非常好的一个原因。
山坡对自己的创作有一些看法,有一些观点我还是同意的。他的说法是: 第一,他认为想象和虚构比生活经验更重要,第二个他说力气比才华更重要。开始我还有些不以为然,后来我看他讲这个“力气”,不是别的,力气就是要像蚂蚁积攒自己过冬的食物一样的去积攒能量,这说得非常好,实际上就是一个思考、阅读,甚至质疑这些东西的一个长期积累。因为我现在有一个感觉就是说,不是说他的东西我看了,大部分的短篇还是写底层的,我不愿意简单套用底层叙事这个概念。底层叙事不见得就有多高的优势,不一定。现在恰恰一些情况就是,写底层但是不了解底层,这样的东西太多了,就以为这是优势,我认为不见得。我认为山坡写底层,他确实研究了,《灵魂课》中那个寿衣店写得非常详细,没有观察过写不出来的。我后来给他写了一个点评,就是说不能仅看写底层,这并不在于道德优势,不在于怎么写,还在于怎么想。现在的问题是写底层并不了解底层,只有真正地了解了底层,熟悉了底层,并具有渗透力的眼光才能写好底层,这是我的小小的见解,谢谢。endprint
施战军(《人民文学》主编):昨天晚上,我就在那想广西前后“三剑客”,分别对比、对照,觉得挺神道的。田耳,读他作品的时候,我脑子里面就经常闹出东西的形象,就觉得他俩有哪些地方对人的看法和对事情的看法,特别是灵光闪现的地方,他俩还真的有点像,爆发点上有点像。朱山坡在有些情绪化的叙述的时候,跟鬼子有些相似,尤其写到比较厉害比较狠的地方的时候,还真的有点相似。光盘虽然不太写古代的题材,但是那个趣味和李冯的趣味是相似的。他的小说里边像比如说前面两位的小说,你要想完完全全从比较有趣或者说想象力,想得比较开的角度分析他俩的作品是很难的,但是光盘的作品给人的感觉跟当年的李冯一样,首先故意把硬壳支起来,先不盖上,从那里边找,我们回想到现实生活当中处境的时候,那个盖子掉下来压在我们身上,就是这个感觉,所以这个三剑客和那个三剑客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可能也是冥冥当中的安排。
田耳得过鲁迅文学奖的那个小说《一个人张灯结彩》,在得奖之前就已经有很高的美誉度了,他得了这个奖之后,大家就开始注意到70后创作群体当中的不同的特点。田耳确实是一个有气象的作家,你不知道他有些想象力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你比如说他的老乡沈从文,我们都知道他基本的气质,田耳你很难从他一两个小说里边就能知道他的基本的气质是什么,沈从文身上知识分子的气还是战胜了山鬼气,但是田耳身上的山鬼气一直没收回来。你比如说《天体悬浮》这个长篇,其实整个看下来很不轻松的,完完全全是一个落在地上,烂泥一样的人生,然后看天象看星星,观天,然后污浊的生活,纯净美好的女大学生之类的,这些元素混在一起,这个你得有多大的能力才可以做到,但是田耳做得到,我觉得他厉害,他在写作上什么东西都可以吃在肚子里消化,年轻一点的做到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所以说我觉得田耳身上那种野生精神,还是非常值得我们去看中去研究的,他身上有一种不息的野生精神,他就要写生活、生存,一直到分裂感,在设置上也要有分裂,分裂导极大的程度,最后写出精神的一重一重的魅力,这是田耳的特点,他天生是一个好作家。
朱山坡的作品我们都很熟悉的。他的小说有一股特殊的劲,刚才我举到了鬼子的例子,其实他用这股劲的时候,他的叙述与鬼子有相通的地方,另外,他又有点像陈应松。刚才说到《陪夜的女人》《灵魂课》是他的代表作了,我们可以看到把他的标签归到底层文学、乡村文学、城镇化文学等等,可以归纳到很多的标签里面去,但是朱山坡写到这个题材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特点还是不从人的分裂入手的,就是从这个事项的分裂来入手的。他的小说绝不会轻易地表露这个社会状况,这个元素有,但绝不是这一点,他要捆绑别的东西,朱山坡小说就是捆绑型的,就是自此到彼地写到小说里面去,他写的是“钝”,久不磨刀的“钝”,他带有这样的特点,就在“钝”的过程中,感觉刀不是很锋利,给人看到生活里面血肉模糊的现象。朱山坡其实也是一个挺狠的作家,但是他这个狠法跟田耳的狠法不一样,田耳带有鬼气,而朱山坡是人间的,在人间里边带着一种魔道的东西。
那光盘的小说我们看起来,相对比这两位要轻松一点,刚才雷老师也说到这个小说,但是这个光盘的特点是什么,他对事项有非常通透的研究,我们知道传统的古典小说那些写作,他是对事项观察得非常地透和细之后,才能写出来,光盘的特点就是他在这方面有本事,有悟性,表面上看好像有点像江湖恩仇,或者是比较热闹地出现了这样一种奇景,但是他在这里面,他在他的小说里,我们看到是一个平常人、普通人对这个事件、对这个人的一种独特的看法。而且他的叙述的过程里边,相对来说非常地自信,我们从朱山坡和田耳的叙述里边都能看到迟疑,就是人物的走向,走到哪大家都知道停在这很久,但是光盘的小说一切都要想好了写下来,写作的痛苦没有朱山坡和田耳大,但是光盘这样的聪明和灵透,我觉得不论哪个地区,广西还是浙江,作家必须多样化,他们三个人不同的样式,这一点很可贵。我们很难从河南、从山东找到这样多样化迥异的作家,这个很难,但广西可以,从“前三剑客”到“后三剑客”,他们之间有很大的不一样,这点很好,为了保持不同的个性,尤其我觉得要叮嘱田耳兄弟一句,你到了广西,湖南带来的东西千万别扔掉它,那是好东西,真的是好东西,到广西来你可能有新的变化和特点,可以吸纳进来,但是你原有的东西也是你的独一份,在此我希望或者是祝福这“三剑客”能有更好的未来,谢谢。
梁鸿鹰:谢谢战军,战军对这三位作家真是如数家珍,读得非常地细。广西前后“三剑客”,与北大的陈晓明的一些思考分不开的。今天他在现代文学馆主持“闽派批评研讨会”,走不开来参加我们这个会。但他事先写了一篇《广西文坛的“后三剑客”》,他委托邵燕君在会上宣读。
邵燕君(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非常感谢陈晓明老师给我这个光荣的任务,今天正好来这么多前辈,能代表陈老师来念一遍这个稿子感觉非常荣幸。陈晓明老师文章的标题是:《广西文坛的“后三剑客”》:
1997年冬在广西南宁举行了一次广西青年作家研讨会,当时研讨的重点集中在东西、鬼子、李冯三位。这次会议得益于《南方文坛》张燕玲主编的精心策划和深入组织,会后也是应燕玲主编之约,我以“广西三剑客”为名,探讨东西、鬼子、李冯的创作,在《南方文坛》1998年第2期发表《直接现实主义:广西三剑客的崛起》。两年后,又应燕玲主编约请,我再写有《又见广西三剑客》发表于《南方文坛》2000年第2期。至此,“广西三剑客”这种说法不胫而走,得到文坛颇为广泛的认同。在此需要说明的是,“三剑客”一说,既是会前与张燕玲、李敬泽等仁兄讨论而得,又借用了军旅文学批评家朱向前先生的说法,朱向前在更早些时候,用“新军旅作家三剑客”来描述莫言、周涛、朱苏进三位作家。当然,喜欢用“三”来形容某种现象或事物,是文学常用的手法。更早一些有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俄罗斯老歌有《三套马车》,后来还有“现实主义三驾马车”之说。但“广西三剑客”在其崭露头角之时却是恰当的说法。他们都有犀利尖锐的特点,都有锋芒和独到的小说技艺。当然,鬼子瘦硬坚韧更像刀客;东西诡异莫测,李冯则飘逸俊朗,这都是剑术或剑客的某种风范。endprint
岁月如流,恍惚之间,关于“广西三剑客”的说法已经过去十七八年,当年的少年侠士,如今也都人到中年,或许技艺纯青,但也总会问起:广西文坛还有新人辈出吗?其实,广西文坛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且一个个都有剑客模样。说广西人好斗,这我不敢妄言,但善战无畏则是无疑的,否则北伐战争时,就不会是白崇禧率军一路攻到山海关。桂军的生猛顽命是出了名的,如今这种性格和精神却传承到文学上。也是因为有了这种性格和精神,成就了广西文学极为独特的品性。可以说,以东西为代表的广西作家群,几乎是突然发掘了广西人的文学性格,为他们书写广西那一片诡异的土地找到了一种生命体验,一种独特的语法和语言。当然,在20世纪90年代广西青年作家群崛起时,与《南方文坛》也有密切关系。如今更年轻的广西作家群其实蔚为大观:李约热、田耳、映川、光盘、朱山坡、黄土路、王勇英、陶丽群、周耒……,作为一种叙述和某种象征,这里又有可能建立起一个“后三剑客”的小分队,这符合广西文学的性格。
“广西后三剑客”这里指田耳、朱山坡、光盘,他们仨的创作路数有某种相近处,看上去也有“剑客”的风范。说到底,广西这批青年作家或多或少受到东西的影响,东西本人把广西的文学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就感染了同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同代作家和年轻一些的作家。那就是东西那种握住生活苦难本质,抓住人物性格的一个端点,将其略加歪拧,再让其尽情自我发挥,向着命运的极端处偏执地挺进。这促使东西的小说有非常紧密的内在逻辑,人物性格总是有棱有角,命运诡异却极有张力,生活的碎裂让人扼腕而叹。当然,东西的小说内里还洋溢着大量机智的幽默和无聊的快乐,读东西的小说,你不得不惊叹于他的才华和技艺。如今,这些年轻一些作家都学到东西的本事,与其说他们受东西的影响,不如说,是东西引导他们去认识广西人的文学性格,他们以自己的天性和文化性格迅速感悟到这片土地上才有的独特性。东西之前的林白,那可是一个女作家,她的小说叙述也不只是异域风格,那也是略加歪拧的叙述,只是林白注重诗意和抒情的叙述,女性的色彩,使她的叙述消减了硬性和凶狠。如今这批广西青年作家群,则是以硬朗的男性风格向诡异多变迈进,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就朱山坡的创作来说,个性鲜明,叙述十分有劲道,他能抓住人物的性格心理,让人物被可悲的命运牵着走。这就是说,他的叙述有意歪拧一下命运,人物的性格和命运纠结在一起,这样的故事肯定朝着不可控的绝望方面发展而去。小说集《灵魂课》里的小说《爸爸,我们去哪里》,听上去很孩子气的题目,却是写尽了生活的苦楚和绝望。这是通过一个孩子的视角来看的故事,一个带着吃奶的孩子去看望监狱里马上要被施予死刑的孩子父亲,而我爸爸带我是去看马上要实施死刑的伯父。但在这个过程中,父亲对女人产生了微妙的感情,一步之差,女人乘上船远去。小说描写过程和细节相当细致,表层不时泛起的暧昧与温馨的情感,内里却是不经意地透出那么凄惨的故事。而父亲半步差池地错过,加重了命运的无情戏谑。朱山坡的故事内里都藏着残酷,他能在不经意的时刻,最后才把内里最为痛楚的自毁抖搂出来。《把世界分成两半》里面有一篇同题小说,父亲说“世界是分成两半的。一半是死了的人,另一半是将要死的人”。作为农民的父亲,因为交粮食不够数,最后杀掉家里的老水牛卖肉。令人痛心与惊异处在于,父亲无法忍受老水牛被杀,自己钻进牛栏,用牛绳绞死自己。这故事也是够悲惨,或许我们可以对如此凄惨的结局有所疑虑,但对小说叙述的笔法和情绪推进,却是惊叹于朱山坡的小说技艺。当然,这些悲戚的结局还是依赖情绪逻辑的推动,朱三坡不少小说以诡异为转折和收场。《捉鳝记》里的死去母亲的幻影,《公道》里的前妻和老瞎子,《陪夜的女人》中的那个陪夜女人,所有这些,都有诡异怪诞之处,内里是生活的痛楚与绝望,却还是有诡异的要素或机制在小说中对命运起破坏作用。《陪夜的女人》把生活推到一个阴冷的困境,在那里透示一些人性的温暖,但很快又让冷漠环绕四周,生命以不同的方式存在下去,这一切都显示出生命的坚韧,但结尾还是要让妇人驾着那只船在江面上不知所终。朱山坡不想给生活多留有一点的希望,他在看似散漫松懈的叙述中,随时准备摧毁生活,听任黑暗漫延。这就是朱山坡,对生活、对人生和命运,从来都不手软,拿捏得狠,把它弄拧再折断。这里面无疑可以看到东西的那种力道,但无疑也是广西青年作家,尤其是“后三剑客”特有的力道。
当然,或许也有人会说,广西青年作家用下去的歪拧之力是否有点过猛?或许他们自己也会有所觉察?但我也知道他们目前还不会收手,剑走偏锋这个道理谁都知道,恰到好处,那是功到自然成的时候。所以,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孟繁华(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老“三剑客”我也熟悉两个,就是东西和鬼子,在我还不认识他们的时候,我编短篇王,第一集就把他们选进去了,六个人第一集,“广西三剑客”就有两个,鬼子当时我看就是除了获奖作品,还有就是《瓦城上空的麦田》,《人民文学》发的,看完之后我对鬼子非常佩服。东西的短篇小说我看了很多,后来我看长篇《后悔录》,写“文革”的小说,应该是写得比较好的。但后来对这部作品的评论好像不是太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广西后三剑客”里面,朱山坡的短篇小说我看过很多,我在编“70后作家大系”时,朱山坡被选进去了。像他的《灵魂课》《陪夜的女人》,写得非常好。吉林作家朱日亮的短篇小说《走夜的女人》,两个小说都是写一种特殊职业的女性,但是他们写得都非常地好。
田耳的作品是得了鲁迅文学奖,我觉得田耳真是一个很好的作家,《天体悬浮》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小说,评奖就是这个样子,不是没评上就不是好作品。有一次到湖北讲课,我说不讲评上的作品,我要讲没评上奖的好作品。《天体悬浮》,我觉得是个好作品,在其他的作品里面我没有见到符启明这样的人物,你说他是好人,他是坏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我觉得怎么评论他都是错误的模式,这是个特别复杂的一个人。讲义气,但是在他那个江湖里面,坏事他也做,那这个人物是我们在其他的长篇小说作品里面没有看到的。那个作品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们还能够清楚地把它回忆起来,显然这个作品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endprint
新老“三剑客”,六个作家都是非常重要的作家,李冯后来去做电影,这个“三剑客”都很有想法。“后三剑客”的命名是陈晓明说的。我和燕玲商量说“新三剑客”,突出“新”,晓明福民也在,晓明说“后”吧,更有品位,就这俩字,都是陈词滥调,不用“新”就用“后”。我觉得当代的作家也好,作品也好,有一个特别的现象,就是什么的命名都是临时性的,也就是说我用这个概念,你知道说的是谁,他能够便于进行讨论问题这就足够了,但是文学史逐渐逐渐就把它变成真的了,这个是没有办法的,所以对老“三剑客”和“后三剑客”都抱有非常高的期待。
阎晶明(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我其实跟他们三位都不是很熟,其实应该准确地说,跟田耳应该是前年见了一面,我首先给我一个直感是一个非常地道的作家,是一个活在自我世界的一个作家,而且他身上的那种硬气,那种与灵气之间的结合,让我觉得他是一个能写出好作家的小说家,而且坦率地说,他是有大作家潜质的写作,非常好。
“后三剑客”毕竟是广西文学的一个新气象,但是大家在谈这个新“三剑客”的时候,也不断提到老“三剑客”,年龄上他们也没那么老,东西、李冯都不到五十岁,而且他们的创作也保持着旺盛的活力,所以也不是老一辈,我觉得这其实是一个关于近二十年,广西文学的一个综合性的评述。可能大家还是鼓励更多一些,具体的交流还是少一些,我也没有特别地深入地研究。但是我昨天还是比较认真地看了朱山坡的长篇小说《懦夫传》。我是被这个小说名吸引了,怎么还有人写这个,是东西的学生吗?我看了一下,觉得这个小说还挺有意思。首先我说这个小说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写作,朱山坡的想法很大很多,是一个企图把最基本的、最草根的现实生活寓言化的一种努力,同时在这个过程当中,他还想加入一些大的历史,甚至大的历史人物,比如说李宗仁,就算没有什么历史准确的事件,但是这些人突然就在小说里出现了,而且小说的形式上,最后他自己描写了分套式的结构在形式上,而且他的小说叙述的故事的清晰度,我觉得是当前小说里面还真不多的。而作为一个南方的作家,语言的简洁和清晰,让我多少有点意外。
当然也给我一种感觉,就是这样一种小说,我首先说它是一个在美学上有抱负的写作,非常值得肯定,现在很多的作家因为追求小,格局小,哪怕有一点点风格能被说就满足了,这完全是不行的,一个做文学的真要有更高的抱负,你才能写出好作品。
当然这里面也有你的写作能力和经验,包括你对历史把握的能力的综合考验,我觉得还有很多可以提升的地方,他在糅合这些各种要素的过程当中,可能融合的能力还不是很强,所以有的比如说像李宗仁这些人的出现,本来写着非常平民化的人,突然冒出一个在政治历史上了不起的人物,怎么勾连,怎么突然闯入,它的必然性是什么,他作为一个小说人物在其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我觉得小说家在这一点上,还没有完全地想透,或者说他想到了在表现能力上可能还有一点点,我不能叫欠缺,还有可以继续努力的地方,所以我说首先这种写作是让人一看就是有出息的,有希望的写作,但是要使他完美融合在一起,融合为一体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像西方的小说获奖的作家,其实他们也都是把通俗故事和重大主题,然后再把历史内容和民族文化融合,普通读者也爱看,专家看了也服气,领导看了也满意,评委看了也高兴,朱山坡你要写出这样的东西,但是要有高超的技巧,有这个能力。我觉得你这个抱负非常好,大家怎么能够把这个石头真的推到上去,朱山坡可能还得再往上爬,还有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胡平(中国作协小说委员会主任):燕玲布置我的任务是读朱山坡,我觉得他的优势在艺术上、思想上都有优势,艺术上他的小说和别人的也很不同。为此我写了长文(参见下期)。
白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我的任务主要是说光盘,在说光盘之前,想说一下对广西的两拨“剑客”一点总体的印象。刚才大家都探讨了很多印象,这个印象中有一些词一些概念,我觉得都很重要。李敬泽说到了草莽性,战军说到了作品中的野性、鬼气、狠劲。我的感觉就是,他们和我看别的作家的作品是不一样的。他们的作品,都不是常态的生活的反映,是在常态之外、秩序之外的广西作家提供了一些另外的东西,带有一点野性,带有一点民间性,带有一点江湖气息、文学气息、生活气息、人性的气息。这是广西作家群给中国文坛带来的贡献。
其实我觉得广西还有几位女作家也特别棒,比如说映川,她的中篇短篇的写作是一般的女作家写不出来的。她的腕力很特别,跟这几位剑客有相似之处,身上也有一种侠性,写得特别棒。还有一个80后的辛夷坞,关注比较多的原因是她几年前在一个出版社出版了好几部书,出版社的老总让我看。我看了以后很意外,她写的是都市婚恋的小说,写得很好,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她写着写着,就从玩笑中生发一种郑重严肃的悲情,我看了很意外,小说能达到这种效果的太少了。她是很经典和传统元素的写作,她现在的作品改编率很高,大家知道赵薇改了,叫《致终将逝去的青春》。我多次跟燕玲说起过,几个广西女作家,也可以这样研讨一下,她们确实特别棒,我想说说光盘的《英雄水雷》,关于两个人的故事,其中一个纵火,却被误以为是救火英雄,而真正的救火英雄,又被当成了纵火的罪犯,两个人把身份错置,导致了人生的颠覆,英雄变成了罪犯,罪犯变成了英雄,由此两个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这个作品把整个荒诞跟现实糅合得天衣无缝,从作品看你觉着真是很现实,同时又极其荒诞,荒诞跟现实糅合得如此的熨帖、自然、自如,让我很吃惊。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整个作品的故事都是外壳,最主要的意义是写到这两个人,当他们无力改变命运,就只好自己去想办法排解,自己去读解这种命运变化,自己去排解这种苦难。这个作品写到这儿的时候,它的真正的意义才出来了。光盘把人在灾难面前的自立自强,从苦难中磨炼意志,写得非常充分,看起来很荒诞,看了以后会给人很多的启发。还有一点我觉得写得非常好,就是无论是英雄还是罪犯,这样的身份在“文革”后期生活中,变得现实了,变成一个符号。这个符号一旦确立之后,很多人就会利用这个符号,很多领导、亲戚、朋友,跟它相关变成一个利益共同体,在这个意义上作品揭示了很多社会生活中的病态现象,包括我们领导干部的官僚主义,包括干部子女的狐假虎威,光盘把这一切写得非常触目惊心。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个作品构成了很强的批判性。我过去看光盘的作品不多,这次我看了以后就觉着,他有非常强的编织故事的能力,他能把看起来完全不同的元素,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一些东西,全都汇为一体,让它自然而然地互动,发生关系,让它发展。这个能量是太大了,这个是很多作家做不到的。没有一个很强的腕力,是把握不了这样一个命运的巨大的落差,这样一个反转。endprint
这个作品看了以后,我有点小不满足的,就是雷加武这个人物到作品最后的时候才出现,一开始都是水皮,最后雷加武出现了,把很多的事情解释清楚了,很多的细节都呼应圆满了,但是给人的感觉是,他出来比较晚,整个水皮故事中,他显得不是很内在地融为一体,让人感觉有点贴。
彭学明(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主任):我的任务是评朱山坡的作品。我读得比较多的是他的中短篇。我们每次开会发言的时候,经常会有人说,某某作家是被严重低估的作家,但是我想说,朱山坡即使不是被严重低估的作家,也还是有点被低估,因为我把他的作品完全通读以后,给我的感受特别深。我觉得山坡的作品,几乎每一个中短篇,都有一种意想不到的独到之处,和意想不到的神来之笔。他能够给人一种亮点,就是耳目一新,甚至有一点异彩纷呈的展示,这是我整体的看法。他的作品有一种高度凝练的能力,能够在最短的篇幅里,把最广阔的深刻内容,和最丰富多彩的人生展现出来。这是很多人很难做到的,因为我发现我们不少的作家,他往往是把细节,一个小小的细节写成中短篇和长篇,他把一天的日子写成一年的日子,几百年的日子,但是山坡不会。比如像《天色已晚》,不到五千来字的篇幅里,就写一个小孩“我”在祖母过生日那天肩负起去镇上买肉的重任,但他竟然拿买肉的钱买了一张电影票,有尊严地看了一回电影,可是耽误了买肉,到最后肉铺都打烊了。正当他“号啕大哭”之时,又意外得到了肉。简单的故事,却平中见奇,我觉得是山坡一个长处。他在书说了这么一句话:灵魂的力量。我觉得这句话写得非常棒。还有一个短篇小说叫《鸟失踪》,父亲特别迷恋鸟,最后跟着鸟跑到山林当中就消失了,因为父亲认为他的大儿子喜宏在越战中牺牲了,变成了一只鸟,他要去寻找他的儿子。这个艺术的想象看似荒诞,却完全落到现实中,落到生活中去了,使得历史、现实、人生、艺术、灵魂、生活全部完成了对接,这个就是他的作品的真实性。还有一点荒诞性,比如《回头客》,还有《败坏母亲声誉的人》,这些作品脱离了荒诞的书写,带着魔幻色彩的书写里,山坡是以一种魔幻现实的色彩在洞察生命、生活,揭示人性与人生,体恤人生和人世,温柔而坚韧。你像《捕鳝记》里面,在河里被带走的父亲;《霹雳雷》里做好事却被雷劈掉一根手指;败坏母亲的声誉的,却是善良醇厚的父亲和继父。这个都写得非常好,我特别喜欢《回头客》,可能大家都没谈到《回头客》。《回头客》这个作品里面,那个跟他爱人逃亡到浦庄,受到了浦庄的厚待,后来他又回到浦庄去报答,最后乘着船,在报恩的过程中,在浦庄的心里掀起了波澜,就把那种纯朴善良的人心、人性,写得既风光旖旎,风光无限,又波涛雄伟,生生不息。大多数作者只是关注了生存,写的是生存,山坡是上到了更高的层次,因为他需要更大的情怀,也需要更敏锐的观察力、更高的表达能力。但是,我觉得山坡在写生死的时候,特别明显有一点,一旦写到父亲,都要写到父亲死去。像《捕鳝记》里的父亲在河里消失死去了,《回头客》父亲自己沉船死了,然后就是《高速公路上的父亲》,父亲在工程上死了,再有就是《把世界分成两半》,父亲也死了。每个人的生生死死都拿父亲做实践,每个父亲写得都非常好,纵是多面,却都敦厚慈祥,但是每个父亲都死了。单个看都是好作品,但是形成一个集子的时候,就是雷同复制了,我觉得这样不好。
石一宁(《民族文学》主编):我的任务是谈光盘的作品。那我就主要就光盘的长篇小说来谈一谈看法(参见下期)。
王干(《小说选刊》副主编):广西前后“三剑客”能够成功,我佩服两个人,第一个是张燕玲。1996年的时候我第一次认识张燕玲,是在首都师大开中日学者会议。当时我还在江苏,我和她、白烨三人散步就随便聊聊关于江苏广西青年作家,之后张燕玲就把这个事情做起来了。日常我们在酒桌上经常有好多创意,好多闪光的点,大家就说说而已,张燕玲居然就真做了。孟繁华教授讲了很多没有的事情,文学就是将没有的事做起来。“三剑客”也是没有的事,当时是敬泽搞了“三驾马车”,然后陈晓明下笔很快,哗哗哗就写出来了这么一个“三剑客”。张燕玲不仅把这个前面那个“三剑客”弄好了,过了十八年,又一个“后三剑客”。张燕玲是从理论上,从媒体、评论家的方面,利用她的个人魅力,把“后三剑客”又做起来的。我跟广西是比较亲近的,因为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当过十二年编辑,除了给江苏作家出书最多以外,就是广西了,给鬼子出过小说,给冯艺也出过。所以,我跟广西还是有点感情了,和“三剑客”一直保持联系,最近又看到东西的新长篇《篡改的命》。
我第二佩服东西,他的三部长篇都很厉害,《耳光响亮》《后悔录》,都写得非常好。“后三剑客”的小说我都审读过。光盘的《桃花岛那一夜》的时候,我们编辑部发生了巨大的争论,有人说很好,有人说很不好,最后我们说请贺教授出来评判一下这个小说,到底怎么样。当然光盘不知道,我们编辑部发生这么大的争论,有人说你的小说写得很流氓,价值有问题,争论不休。我还写过山坡的评论,近年看了田耳的小说《范老板的枪》。现在到处讲低估作家,现在你们要说高估的作家,哪些作家被高估了。低估这个是蜂蜜水到处撒,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低估了,我们觉得我们中国的历史都被低估了,中国的社会地位都被低估的。
广西作家似乎都是从生活的土壤里拱出来的,带着强烈的生活印记,无论“老三剑客”东西、鬼子、李冯,还是“后三剑客”田耳、朱山坡、光盘,以及凡一平、黄佩华、李约热、林虹、马中才等,都是如此。朱山坡是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但中文系的几年教育也没能把他的野性去掉。他的短篇《灵魂课》很容易让我想起东西的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彭学明形容朱山坡的小说里有一股“药味”,药味是又苦又甜的味道,比如板蓝根,药味也是一种来源于自然的味道,带着泥土的味道,这也说明朱山坡小说中的野生特性。
广西作家有个共同的特点,简单说,就是“野生”。“野生”与野心、野性、荒野相关联,也与生态、自然、乡村密切联系。“野生”和人工是相对应的,人工往往是被加工的,受过训练,写作中规中矩,当然,也往往透露出一股书卷气。endprint
“野生”的另一层含义是富有创新精神,不拘陈规,勇于创新,带着野性和野心。对作家而言,创新是艰难的。以前我们常说要不断创新,但创新二字也害苦了作家们,似乎一定要“不踩别人的脚印走,也不踩自己的脚印走”才是大境界和大师风范。归根到底,其实所有的写作都是一种层面上的模仿,只是这种模仿很多时候都是出于潜意识的、无意识的模仿。比如,在朱山坡的小说中看到东西的影子。这种影响源自作者的写作环境中的气场和感觉。所以,“不踩着别人的脚印走”已然困难,而“不踩着自己的脚印走”则更难。其实,每个成熟的作家,都会形成属于自己的风格和叙事,形成自己的腔调。而作家如能找准适合自己的这种“腔调”,就已经很不易。文学史上许多名家,比如沈从文等,其小说风格都是近似的。所以广西作家在创新上的热情与勇气是可贵的,我把这理解为他们在寻找属于自己的“腔调”。田耳的《天体悬浮》、朱山坡的《灵魂课》等小说,在当下小说创作中是比较与众不同的存在,但也是适合田耳和朱山坡的叙述腔调的小说。《灵魂课》关注的是农村人进城以后的灵魂归属问题。朱山坡在很多小说中都关注到这个问题。很有意思的是,他在很多小说中都写到“父亲”的死亡,刚才学明也说你小说里老写父亲死了。我把这理解为一种“灵魂找不到归属”的意象。因为对我们生长于农耕文明中的中国人来说,父亲就是天、地,父亲就是根,就是灵魂。朱山坡反复书写同一主题,我将这视为他的“腔调”在日渐稳固和成熟。但山坡写作节奏要像东老师那样,控制得很好,三年一个短篇,十年一个长篇。山坡以后要掌握节奏问题,谢谢大家。
陈福民(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这次打出了“后三剑客”旗号,它直接对应的就是前面这“三剑客”,东西、鬼子、李冯。这实际上勾勒了一个在文学史上,或者在广西文学发展层面上的传承和递进。所以说,这个命名是要勾勒一种关系。
我的任务是谈光盘,想先从林白开始。林白后来的成长和写作,不是在广西完成的,但是她作为一个广西作家,至今保持着写作的品质和文学性格,她看待世界的方式在很内在的层面上与我们广西作家其实仍然保持着非常深刻的关联,比如说不妥协,比如说对观众趣味的冒犯,还比如说他们试图创造出一种不同于当下中国情景的审美风尚。我觉得这些都是广西文学特别值得骄傲的地方。从林白开始,再到“三剑客”,我个人认为,东西是“三剑客”的领军人物,这话应该是不过分。鬼子、李冯都是好朋友,都很熟,鬼子这些年的写作显然不是那么多,成绩上不是那么显著,也许他有更好的想法。李冯就像敬泽说的,剑磨完了人都不知道去哪了。虽然林白是北京发展的作家,但是她的骨子里还是跟广西有文学渊源。
东西作为“三剑客”的领军人物,保持着他的文学水准,只有这么谈才能知道“后三剑客”。我看了这几位作者,田耳相对来说熟悉一些,我没打过交道,他的小说都是奇形怪状,各有各的想法,而且头角峥嵘。我是想感受一下,这三位写作者心中的文学世界,或者叫他们心中表达的语言世界到底是什么状况。
“后三剑客”正在使自己的写作既保持自己的地域性和那种对公众冒犯,又试图变得字正腔圆。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的现象,这绝不意味着他们丧失了特点。具体从光盘的《英雄水雷》来看,我想说,作为一部长篇小说它是单薄的,在写法上可以挑剔很多的东西。在结构上,水和雷的关系显然是分不开的,所以在叙述出场人物的时候,人物关系设计的时候,我个人觉得光盘没设计好。其实一开篇,雷应该尽搭进来,而不能把水和雷分开谈。在小说技法中,我觉得这是有问题,光盘过多地写了水皮,谈水皮和那个护士阳晓莉以及李姝的关系。他的父亲,派出所所长水雷云反复地写,暗线变明线,让人觉得这两条线索的处理有问题。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不一定成熟,也供光盘参考,这么写太累了。我觉得雷加武这个人物,从一开始构思时,就应该更好地放进去,而不是放在后边。石一宁刚才的发言说得很细,我非常同意他的看法,这看起来是一个荒诞的故事,比如美术艺术家在玩装置一样,不再好好画画了,在玩装置。这个人物是光盘赋予他的,但是小说本身的叙述并不荒诞,他施加给小说的伦理上的影响和期待也是正面的,实际上他是非常肯定这样一个英雄的价值,只是他用了一个反讽的方式去保护这个英雄的价值。
我在技术上会挑剔,水和雷的写法上不是很理想的处理,但是这个小说的趣味,光盘对一个艺术装置的设置,我是觉得拍案惊奇的。有时候我会想,在欧洲文学史上,比如像《城堡》,像《变形记》很多的人物的命运,你会觉得在一个框架里,人是很悲惨的,但是人的伟大在于,他用努力来跟他面对的对象不成比例,体现了人物的尊严,这个说法我特别赞同。
我个人觉得光盘中短篇反倒更有特色,就是保持一个对公众趣味的冒犯,同时也要学会好好说话,从而像林白、东西一样,一直担负着的广西文学传统的承续。这个传统并不是说原来的那种传统,而是适合于新世纪水平的传统承续下去。光盘是60后了,正是出成绩的时候,我也预祝后三剑客越来越好,谢谢。
贺绍俊(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这次开会都是分配了任务的,我分配的任务是光盘。相对来说,我跟光盘比较不熟悉一点,更熟悉田耳、朱山坡。我是非常欣赏朱山坡那种触动灵魂的力量,还有他那种寓言式的写作方式。昨天听到新闻,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白俄罗斯女作家、记者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我突然感到很幸运,幸亏是把光盘分给我了,这个阿列克谢耶维奇是一个记者出身的作家。所以我发现,在光盘的创作空间能够看出记者身份的痕迹,而且是积极的有益的痕迹。其实记者在诺贝尔文学奖中获奖,也不是这一次,比如海明威。我记得当年颁奖词上还专门提到,海明威在新闻报道的严格训练中,锻炼出了他自己的文体风格。我觉得从光盘的写作风格中,也能看出这种记者的训练和记者的眼光。
光盘的小说有一种追问真相的勇气,甚至我感觉他追问真相的时候,有时候会非常地尖锐、刻毒。我本来想分析一下类似中篇小说《桃花岛那一夜》,因时间关系我就不展开了。我想重点说说长篇小说《英雄水雷》。我感觉《英雄水雷》可以说是一个很伟大的构思,显示出了一名记者的良知和勇气,应该是惊世骇俗的,应该是一颗有着非常有威胁力和破坏力的水雷。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追问的是英雄的真相。英雄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标杆,是我们这个主流思想的一个核心词。但是光盘在这个小说中,他对这样一个至高无上的词语投去了质疑和责问的眼光,甚至他是要撕开英雄这个词的“面纱”。从《英雄水雷》这个标题能够看出他的那种巧妙,甚至是很用心也很毒辣的构思。endprint
水雷是两个人的名字,水皮和雷加武,合起来就成了一个水雷,他把一个水雷扔进了我们这个弥漫着英雄崇拜的时代里面,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把我们这种英雄梦想就炸得四分五裂。我觉得他实际上应该是这样一个构思。那么这个英雄的真相是什么,我觉得他写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说我们这个社会英雄完全是一种被意识形态化的英雄,那么他带来的后果,就颠覆了英雄本身,篡改了英雄的意义。这个水皮他本来是一个纵火犯,但是因为一种误会把他当成一名英雄。他是不能修改的,因为他已经被意识形态化了,那些书记们也好,所长们也好,一定要保持这个英雄形象,修改了他们的利益就没有了。所以水皮尽管不断地在申诉他不是英雄,但是当他被意识形态化了以后,他就必须要担当起这个英雄的角色。
所以,光盘是用一种非常荒诞性的情节来揭露英雄,我觉得这是一个很伟大的构思。追问真相的勇气,这是他很大的一个特点;另外,他还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那就是他讲故事的技巧。他能够把故事讲得一波三折,而且他是追求一种意料之外的效果。他的很多小说都体现了这个特点。另外《英雄水雷》还有一个很可贵的特点:就是他的宏大主题是以生活化的情节来体现的,比方说他要揭露这个英雄被意识形态化的荒诞性,这个主题看上去很宏大,但他不去构建一个很宏大的故事场面,他只是把故事放在一个小地方,小小的所长、副县长、副书记之类的,完全是生活化的情节,这也是很可贵的。当然他这个小说不仅仅是揭露,是破坏,他也在建设,他在揭露同时追问英雄的本来意义应该是什么?他追问真相,也在寻找这样一个本质的问题,虽然不深但是触及了。
对于光盘来说,也许需要解决好如何让追问真相与追逐故事更加和谐统一的问题。光盘对故事很痴迷,这无疑有助于他写出好看的小说,但追问真相才是一名具有记者品格的作家最值得尊崇的宗旨。因此,在追逐故事的过程中一定不要忘记对真相的追问。光盘过于沉湎于追逐故事时,有意无意间就放弃了对真相的追问。例如《英雄水雷》就因为未能处理好二者的和谐统一而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小说一开始就直接触及英雄的意识形态化问题——水皮身处被英雄的烦恼,人们却因为英雄带来了荣耀而欢天喜地。但接下来小说并没有围绕意识形态化问题往纵深揭露,而是停留在编织一系列荒诞的故事上,这些荒诞故事只是在强调水皮不愿当英雄,而在追问真相上没有多少进展。特别是写水皮的爱情,花太多的笔墨去写李姝和阳晓莉两个女人的争风吃醋上,虽然故事很曲折有趣,但完全游离于主题之外。其实水皮的爱情如果扣紧“英雄”称号对于个人精神自由的干扰和强暴来做文章,将会对英雄意识形态化的揭露更加彻底。
张柠(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跟广西的作家很有渊源,张燕玲在本届茅盾文学奖评奖现场就在安排今天的这个会,她给我提供一个机会,认识了三位年轻的作家。其实光盘认识得比较早,朱山坡和田耳今天第一次见到。对于“老三剑客”我也很熟,东西小说的机智和鬼子小说的诡秘,还有李冯小说比较优雅的风格,我们都是比较熟悉的。其实跟东西认识更早,他是中国第一批签约作家之一,广东省作家协会第一批八个签约作家当中的一个,那个时候东西名气还不够大。我当时还在广东作协,是负责给他们寄工资的。
我想先说对朱山坡的短篇小说的看法。我觉得《鸟失踪》写得很好,因为短篇小说实际上跟诗歌更近,长篇小说跟历史更近,长篇小说的写法跟短篇小说的写法实际上差别非常大。这个小说一看就知道是写过诗的人写的,他一直在写一个父亲跟鸟的故事。人变成鸟的冲动,实际上在西方文学里面,从19世纪中叶就开始了,有变虫的,有变老鼠的,是对现代性反叛性的一个姿态。他变了一个非人类,一只鸟,这是很美的,变老鼠只能打洞,变虫只能看他的妹妹在拉琴,是很猥琐的形象,他变成鸟很好。当他的母亲希望他的父亲赶快滚的时候,父亲偏偏就不走,当他的母亲希望他的父亲赶快回来的时候,父亲就是不回来,想往下读,看他的父亲是回来了还是走了,我一直非常兴奋地读完了,但是读到最后两行,我有点失望,我不希望他把他飞翔的姿态放到墓地来,他儿子越战前线去世了以后他才想念他,一下子就把这个小说的普泛性,降到非常具体的特殊性上面来了,最后收尾他应简洁。但总的来说《鸟失踪》写得非常好,是标准的短篇小说的写法,我希望这个父亲变成鸟不是世俗生活的理由,因为这个理由不需要证明,父亲就是想飞走。
我的任务是读田耳的《天体悬浮》这个非常有意思的长篇,我有一个不大准确的比喻,就是我读他的小说,就好像在重庆,我前几天从火锅店出来,全身热气腾腾,全身的“火锅味”,满身都是底层生活的味道:这个派出所以及派出所里的这些人。这个派出所就像一个避雷针一样的,把天上所有的电场,正的电负的电全部传递到土壤,这是非常的感觉。我不知道他的职位是什么,我觉得他对底层生活特别熟悉。他没有那种端着的知识分子的气息,而是有下水道的味道,有农贸市场烂菜叶子的味道。
但是这种写法,他也有一个危险,就是怎么收尾,因为他的农贸市场的故事,下水道的故事,底层的故事无限多的。我们怎么收尾,这里面就是长篇小说跟短篇小说写得不一样的地方,这对于一个长篇小说的作者有特别大的挑战,我个人认为,他写的这一个从派出所到街道到酒馆到出租屋再到广场,再从广场抓到派出所是一个轮回,从街道到派出所,再到街道到酒馆到旅馆再到出租屋再到广场再抓回来,又是一个轮回,这种写法用在民间生活,它恰好跟我们的上个世纪上半叶的左翼文学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20世纪写的是广场上喊,然后写街道,警察抓,然后再写酒馆狂欢,再到广场再回来,它这么一个轮回,这个轮回是在“文化大革命”以后形成了一个传统。而用这样一种从街道到酒店到旅馆再到派出所再到广场,这样的方式来写民间生活,这里面有一个内在的关联性,它隐藏着整个文化,整个人生的重大轨迹的转变。那么我们这样想,可以把这种写法放到文学史的整个逻辑里面去,那么这样想这个小说可能会有一种好的,在逻辑上比较有合法性的收尾,如果收尾的逻辑没有符合长篇小说所要求的那样大的逻辑,长篇小说收尾会很弱,写累了就收尾,这是网络小说的写法。这种收尾方法可能会在作为一个长篇叙事文体里面,所包含的历史问题,不能够吻合,会减弱长篇小说最后的力量。endprint
我还有一个感觉,就是很多的细节和情节有重复的感觉。这种色彩实际上是通俗文学的,情节不断地往前滚,他好像在往前跑,他没有一个逻辑推动。这也是长篇小说写作里面最大的一个难度。尽管这些问题在《天体悬浮》里面是存在的,但是田耳他有这么一种捕捉,表现底层生活的能力,我觉得后面这个问题只要在叙事的历史逻辑里边,更用心地去想,我想这个问题并不是很难解决,最难的当然是对生活本身的描写,这是我在读田耳兴奋的同时,发现的就是长篇叙事文体的结构问题存在的一些瑕疵,我觉得这些瑕疵通过实践是可以解决的,算是我对田耳的一个建议吧。
邱华栋(鲁迅文学院副院长):分配我的是谈朱山坡。时间紧,就说五分钟。2005年的时候,我们在天门关第一次见到了朱山坡,当时他拿了一个打印件让我看,就读了三段我就发现他行。一个作家有戏没戏,一闻味就知道行不行,我一见到他,我闻着味靠谱,这个人有戏,就只是十年的时间。我就讲你的可能性还有哪些,因为首先我觉得你在短篇小说的写作上,这几十篇我大部分都看过,你像早年的,大部分都是我在《青年文学》当主编的时候,好多稿子没发出来的我都看过,我当时出的主意,把它写成系列,就一个作家别人问你你写啥的你得回答他,就一句话讲,我是写什么什么的。朱山坡的短篇小说创作已经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长篇小说你有两个,一个叫《我的精神,病了》,题目我不喜欢,也没读过,不知道写什么。这个《懦夫传》我觉得写得很不错,你把小人物写到大人物里面,还给蒋介石剃头剃了三个字,小人物在大历史里边这么弄挺好的。一个是意大利当代的作家叫艾克,里边有一个主人公就类似于马蛋的,然后怎么怎么样,但是他背后的中世纪所有欧洲非常复杂的文化、政治、历史的冲突,然后他们对东方的想象,使这本书变成了一个浑厚的作品,里边那个类似金庸笔下韦小宝式的人物,挺好玩的,是一个厚重的文化小说。写过袁绍、曹操什么的,但是他旁边还有好多小人物,也围绕着这个人物转,他对历史的处理很充沛,你这个类似《活着》加些历史小说的东西,空间还很大。最近我一直在读一本社科院的出版社出的书,叫《拉丁美洲二十年文学纪事》,拉丁美洲所有的作家们写的小说,按年编,二十年,1980年出了什么样的小说,诗歌评论,重大的事件,我就一则一则地读。读下来把中国的作家,放到这样的背景去比较,我觉得拉丁美洲作家在1980年包括到现在,他们在艺术探索包括思维的开阔度,在方方面面上我觉得还是做得更好,所以我觉得你现在还需要开阔眼界,给自己定更高的目标。朱山坡再等你十年,就不是今天的样了,你会是什么样呢,得问你自己。
黄伟林(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我简单说几句,十八年前我也参加了“广西三剑客”的研讨会,当时差不多也是这几个单位,广西作协创研部,当时还挂了我们广西师大中文系,当时我是以老师身份参加了这个会议。确实像雷达老师说的,那次是广西文坛第一次受到可以说中国评论界这样一种高度的关注,此前广西文坛挺焦虑的,此后被称为广西文坛的崛起。十八年后,提出“后三剑客”,使这概念有了延伸,我觉得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事,体现出广西文学的这种崛起不是昙花一现,而是生生不息。(参见本栏目)
杨庆祥(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三个作家的作品我都陆续地读过一些,就是光盘老师的读得比较少,读过他的《英雄水雷》,因评奖的原因。也读了很多朱山坡的小说,包括他的《懦夫传》。让我谈一下田耳。我读田耳作品很早,但是他的作品量也不是很多,所以陆陆续续地读的。我读《天体悬浮》时特别震惊,一下子感觉到被击中了,很简单的一个原因,一个词叫春光灿烂猪八戒,那是一个低俗的电视剧,我基本上看不下去了,他把这个写到小说里面,写得非常好,既有反讽也有一个正面的描述,是一个特别有同时代性的作品,这是我特别认同田耳的地方。田耳对这种世俗生活的书写,有一种天然的热爱,和一种非常天然的能力,书写的能力。《天体悬浮》里面有一个细节特别有意思,烤鸭店有一边字掉了,变成了烤鸟,店里的烤鸭特别好吃,我当时说这个家伙太聪明了,我们经常碰到这种情况,但是很少表达出来。所以我觉得田耳是一个特别能够将生活里面的这种低俗的东西,化为小说的语言,在这个意义上,他的小说的通俗性很强,是一个褒义词,因为通俗性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现实性。我们拔高一点,在田耳的作品里面,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而且能看到我们自己在现场的生活,那么这个作品如果用刚才那位老师提到的艾克的话来说,一个真正可能会成为经典的作品,往往是三者不可缺一,一个是权威性,一个是通俗性和现实性。就是那个叫雷丝蒂夫,他也是把巴黎日夜发生的每一件事情,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书写出来。他每次去看绞刑架上杀人的时候,大家都尖叫,大家尖叫的时候,他就去摸人,所以我觉得这个特别有意思。
我昨天把李敬泽写你的序翻出来看了一下,特别提到了一点,你小说里面讲故事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其实你善于在故事里面发现一些不可能的东西就是奇迹,但是我觉得他忽视了一个前提。他首先是写不奇迹的东西,然后才发现奇迹的。田耳在他的小说里,反复在书写不断重复的东西,在这些不断重复的日常生活里面,他突然找到了一个故事的灵光,然后发现了一个可以打开故事的奇迹,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可贵的能力。那么这个时候其实就需要有一个观察者,或者需要有一个叙述者,他来发现这个重复的,日常的世俗生活里面的灵光,所以说在这个意义上,田耳小说里面两个角色,他经常书写的这两类人物是非常有深意的,看起来非常地自然,其实非常有深意,一个是警察一个是道士。
我对警察的形象不感兴趣,对道士比较感兴趣。在《天体悬浮》里面,两者是合一的,这个特别有意思,道士在中国里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因为道士是和世俗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做法事的时候,就是说他实际上是把世俗生活用一种非世俗的语言移植出去,然后用世俗的承诺许诺另外世界的一个承诺,特别像一个小说家的形象。就是一个小说家,往往要用另外一套语言,但是这个语言是基于对世俗书写的基础之上,同时发展的一种微妙的变迁和移植。在这个意义上,小说世俗里来,另一方面他在细微的地方偏离了世俗的生活,所以我并不认为田耳的小说是完全像一般网络小说、流行的小说那样一种书写,恰恰相反他是一个有他自己的这样一个构想和设置的书写方式,所以如果要我来给田耳的作品写一个评论的话,我会取一个标题,他说下水道和火锅的味道,我说“垃圾堆里做道场”。垃圾堆就是世俗生活,混沌无序,但是做道场就意味着田耳他有他的发现,这个垃圾堆和道场,他不是互相对立的关系,他完全是混为一体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田耳的小说是混沌的。《天体悬浮》里面有一个设置,是特别体现了田耳垃圾堆里做道场的设置。看星空俱乐部,他既是一个警察又是一个黑社会老大,看星空俱乐部,其实是个高级的会所,从事卖淫。这里特别有意思,一面是看星空,另一面是卖淫和嫖娼,这种典型的结合,恰恰是田耳的垃圾堆里做道场的小说观念的一个非常形象的隐喻或者是象征。endprint
最后提一个小小的疑问,就是我在读《天体悬浮》到三分之二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兴奋的,但是最后也出现了刚才有老师说的问题,长篇小说怎么收尾,符启明,作为一个小说主要人物形象,慢慢地变弱,就是他和他出场时候的那种元气和力量相比,慢慢变弱,这里边发生了一个不协调的东西。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离他的世俗生活越远的时候,他力量变得越弱。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我看了一个评论家谈到田耳的时候,他说,田耳你还要去学一下怎么来架构一个小说的结构,我觉得非常点到点子上,就是整个的长篇如果仅仅是做故事,从对生活的描写来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最后如果没有一个架构,怎么收尾,最后这个人物怎么保持它一贯的力量,甚至更有力量,这是个问题。当然,我也不知道结构怎么来处理,最终还是要田耳自己解决,他经常说要单枪匹马的,他的人物都是要单枪匹马地去干,最后田耳必须自己单枪匹马去开辟长篇小说新的结构形式和新的人物形象。
李云雷(《文艺报》新闻部主任):刚才关于《天体悬浮》大家谈得比较多了,我觉得大家评论的都比较充分,我提一点小小的意见,确实这部小说是一个很优秀的小说,但是我觉得其中有一个不足的地方,就在于他小说里面的历史感,或者时代感没有写得很充分。因为现在小说叙述的长度有二十年左右。里面故事的时间,从他的具体的人物关系里边也能体现出来,但是这二十年中国变化这么大,其实在这个小说里面没有充分地体现,所以这个就对他小说的结构、整体的结构造成一定的问题,你虚的部分写的天体的部分意向很好,但是实的部分,这个更多的跟着故事走了,更多的跟着两个人物走了,如果更有历史感一点,更有史诗性追求一点,这个跟天体的意向就会有一个很好的碰撞,就会对这个小说整体的境界会有一个比较大的提高。
山坡的小说我看了《懦夫传》和《灵魂课》。小说集《灵魂课》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短篇小说集,读《灵魂课》《陪夜的女人》,这些以前读过,现在重新读,觉得山坡的短篇处理的能力确实很高超,但是我也感觉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说,当我把这些作品放在一起来读的时候,就会觉得会有一个,就是比如说连着读这几篇作品的话,就会感觉他艺术处理上有相似的地方,尽管故事不同,情节也不一样,但是到最后处理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有似曾相识的那种感觉,当然这种感觉可能也因为是同一个作者写的,有这种感觉也是比较自然的。比如说以前我读一些名家的作品,一天下午不干别的事,你读半本小说,读到后面的时候就会觉得有点腻,有点读不下去了。我觉得即使是我们最好的短篇小说家也面临这样的问题。这个对山坡来说,怎么来解决应该是一个比较棘手的一个问题,可能是你以后创作中需要面临的问题。我也想到一个解决问题的例子,比如说我们读鲁迅的小说集,因为鲁迅他的小说我们都很熟悉,但是我觉得鲁迅他的每一篇作品,他其实是在处理不同的问题,这个问题都是他自己关心的问题,他在处理农民,处理小知识分子的命运,处理乡村阶级的没落,他的背后有一个整体对世界的看法,他是用这些他的小说来体现他整体的世界观。所以我觉得你的小说,即使在处理不同题材的时候,是不是能把自己对整个事件的感觉感受融入里面,我觉得就有助于破解题材和技法上有所相似的困境,这是我的一个想法。
我读《懦夫传》的时候感觉也很好读,但是读到后面确实也有一点感受,就是这个小人物跟大历史之间的关系,这个确实是很值得去书写。但是我觉得可能你的雄心和追求不光是讲这样的一个故事,可能你另外一个追求在小说中没有实现,就是说怎么通过这样一个小人物,对整个的历史发表一个看法,能不能扭转我们以前习以为常的历史观,这个方面的力度可能还不够,可能也需要你再去加强。
岳雯(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副研究员):我特别喜欢田耳老师的小说,是因为我觉得他的声调是比我们平时说话是低了两个音阶的。因为音阶低,你可能会有力量往上走,走一走,然后我们会对它有一个期待。它因为音阶低,它即使不走就在那,也会让人觉得很舒服。我现在这个年龄就会觉得低音阶会让人舒服。我特别喜欢他小说里面本人形成的这样一个声音,所以构成了对他小说的好感。
我觉得朱山坡老师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比如像《回头客》里头有一个少年,他重要的小说《陪夜的女人》当中也有一个少年,就是那个后生的儿子,九岁的儿子叫至善。他的大部分的小说里面,这个人物没有起什么作用,但是他露一下脸,他带着少年的面具出来一下。如果说我觉得田耳老师是一个散淡的声音,朱山坡老师便是一个紧张的声音,他对这个社会有一种紧张感,他的紧张在于,他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合理的秩序,作为一个少年,他没有把这个世界完全逻辑化起来,所以他始终保持这种紧张感,而且我们因为他这样一种紧张,对他的小说有了很多的趣味,觉得我们有能力去填补少年声音紧张带来的更广阔的天地。
而光盘老师我觉得他非常注意隐藏自己的声音,他似乎想在他的小说里面扮演上帝:我是无处不在的,我是一个权威的,但是我不显现我的自身。这是一个老托尔斯泰的传统,但是越是希望扮演上帝的人,他越是更强地暴露自己,所以我觉得他这里面的声音是一个非常非常强悍的声音,在《英雄水雷》里头,他一定要让两个人追着同样的逻辑,两个人都是奔着自己不想要的命运去狂奔,然后走到自己不想要的结果,一定会逆行的方向,这就是他强悍的来源。
李壮(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助理研究员):我简单说一点,读这三个作家我直接的感受就是,有草的感觉,西南大山草地的感觉。我就想到了鲁迅的野草,说野草这个东西,根系不深,花叶不美,那我觉得这种特点非常贴合这三位作家。(参见本栏目)
梁鸿鹰:我们最后请三位作家每人给我们讲几句,田耳开始。
田耳:挺感谢今天在座的各位,我对理论还是不太了解,所以说的大多数都是感觉。正好今天各位老师尽量说感觉,我就容易接受,突然之间听了那么多老师的意见,有些食多不化,我回去要慢慢地去琢磨。
然而我还是提醒自己,今天要简单一点,但是突然一下岳雯夸我声音,她喜欢听我说话,我脑子又大了,你夸我什么都行,别夸我说话。但是我还是表达我的一个想法,就是在六天前,我刚好参加了我们高中同学的二十周年,毕业二十周年的聚会,然后回到母校我们聚了有一百多个人,出钱买了一块文化石送学校,然后同学说就你一个作家,上面写作肯定是你的事,责无旁贷,我想了半天写了八个字:曾聆谆谕,今始不惑。我们大多数都是1976年生的,就三天前我刚过了三十九岁的生日,在古代是按虚岁,生下来一岁,等于我们也刚刚到了不惑之年。其实过去的一年,可能是我写作以来最迷惑的一年,因为我刚举家搬迁到一座大学里面。我以前该读大学的时候,却早早地进入了社会,只在电大考取了专科文凭,现在进入大学工作,也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endprint
我的写作环境也就随之改变,因为我是1999年开始写作,然后2002年专门坐在家里面写,有五六年的时间,我也不敢跟别人说我在家里写小说,怕别人笑话,因为我身边的人知道我在写,还是觉得我是异想天开,想当作家,不知道的他就以为我是游手好闲,在家里啃老的人。2007年获得了鲁迅文学奖以后改变了我的命运,以前是在家里也不太爱说话,没什么朋友,突然因为这个奖项把生活完全改变了,很多人主动来跟我交朋友,作为我来说,还是很感激,非常非常地感激别人能够认同我,愿意和我交朋友。我的生活突然一下变得特别热闹,也有几年基本天天喝酒。那时的写作,就有点像是一种闹中取静的一个行为。但现在环境一变了,还分我一间办公室,坐在办公室里面写,和我以前的写完全不一样。我就感觉突然一下写作变得很正式了,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像一个作家。但是同时呢,我觉得我开始有了焦虑,因为以前听朋友说,写作是很焦虑的事情,我还以为他们挺矫情的,但是这一年我真的有了焦虑,笔头也变得沉重。这一年基本也没写什么小说。我知道我现在也是到了一个调整期,恰好又碰到那个“广西后三剑客”的命名,我也能够在其中。说实话,面对这个命名,我心里是特别忐忑,因为十年前《芙蓉》杂志推出“新湘军五少将”,我也在里面,后来湖南作协将名字改了,改成“文学湘军五少将”。昨晚上和一帮朋友相聚,有一个朋友这么说,说你可能是唯一在两个省份被重复命名的作家,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可能还开了一个先例。我感谢朋友绕来绕去不把话摆明,其实他想说我不但是个叛徒,而且是叛徒里面的新品种。这两次命名呢,我都宁愿当成两省文学界的领导和朋友,对我写作的认可和鼓励,四十不惑,因为我们有这个传统啊,我们古代一直有这个传统,所以使得我在这个年纪坎儿上,必须重新整理自己,定位自己,命名我也宁愿看成新的开始,不管我如何被命名,我想不被改变的还是我对小说创作的热爱,我也只能依赖我的文字,继续获取各位老师对我的信任。谢谢大家。
朱山坡:十年前,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在座的李敬泽、邱华栋等老师等去了我遥远的家乡玉林,参加了“天门关作家群”的研讨会。十年前,我在《花城》“花城出发”栏目第一次正式发表小说。这两件事,在我的内心引发了巨大的波澜,从此我愚蠢而坚定地选择了文学。十年来,我一直以“广西三剑客”为榜样。在来京之前,我又专门百度了一下“广西三剑客”,他们取得的成就和荣誉,整整出来了一大堆。这次百度对我来说很感慨,让我带着深深的羞愧和自卑来到北京城。但我想,如果他们注定不能超越,那么我就默默追随,以此表达我的敬意。今天这个研讨会对我意义很大,收获良多。我愿意以此为动力,好好写,让自己变得更好。我真的非常感谢主办方、各位领导和各位老师、朋友,真诚地感谢!
光盘:非常感谢中国作协、《文艺报》,还有《南方文坛》、广西作家协会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展示的空间,这么多专家给我点拨,确实非常难得。2002年的时候,也就是十三年前,那个时候也是广西作家协会给我在桂林做了一个研讨会。当时因为出了两到三个长篇。那个时候研讨会之后,给我的触动非常大,从那之后我的中长篇写得非常多,也比较顺。到2009年又开始写短篇了,也写了不少,就说我每年在刊物里面发的比较多。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看一看,其实我的量很大,而且发的杂志档次也不低,但是为什么还是受不到关注?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我的量比较大,但没有代表作,这是我的最大毛病。当时贺老师说的小说也确实有一些好的,有一些不好的,不好的小说影响了别人对我的印象。所以我觉得是这样,如果作为一个作家发表得太多、太顺不是一件好事,只有被打击才能使自己冷静下来。像我这个年龄五十岁了,五十多岁我心智已经很成熟了,其实我不需要鼓励,我就需要一些打击,只有打击的时候你才会冷静下来才会思考,所以今天各位专家老师对我的点拨,特别是指出我的不足之处非常受用,我会把它当成一笔财富。一个作家如果认识不到自己的缺点那是最大的障碍。一个作家写了一辈子一直没停下脚步,也不屑听别人的意见,就会影响他自身的品质,所以这一次的研讨会品位更高,各位专家给我点拨更受用。我相信在以后的阶段我会有更多的提升,我会回去好好地消化各位老师的意见,谢谢。
(录音整理:南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