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蓉
文人的吃
文/杨蓉
文人能文,也多嘴馋,好吃。
东坡翁就爱吃肉。猪肉、羊肉皆好。
宋人周紫芝《竹坡诗话》载:“东坡性喜嗜猪,在黄冈时,尝戏作《食猪肉诗》云:‘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黄冈,即黄州。因乌台诗案,四十三岁的东坡翁被贬黄州,任个微职,生活艰困,不得不开垦荒地,种田聊补生计。想来,别的什么精贵食物,大约是吃不起的。遂只能将就着吃些“价贱如粪土”的猪肉。概吃的多了,自然也就有了经验:“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而且,要“每日起来打一碗。”这一吃,不打紧,居然破天荒吃出个“东坡肉”,风靡后世。
“惠州市寥落,然每日杀一羊,不敢与在官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间亦有微肉,熟煑熟漉,若不熟,则泡水不除,随意用酒薄点盐炙微焦食之。终日摘剔,得微肉于牙綮问,如食蟹螯……”
在黄州呆了四年,吃了四年价贱的猪肉后,东坡翁又被贬去了惠州。等他到了惠州后,日子过得比黄州时还贫还困,恰如他给弟弟子由的信里说的那样,吃不起羊肉,就买些羊脊骨,煮煮,烤烤,抠那脊骨隙嵌着的肉丝儿吃,亦聊胜于无啊。
东坡翁六十二岁时,再度被流放海南岛儋州。儋州属荒蛮之地,生活贫困,再加物质匮乏,别说吃肉了,能以蔬果填饱肚腹,就算不错了。纵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了口体之需,且穷且老的东坡翁,居然能入乡随俗:“土人顿顿食薯芋,荐以薰鼠烧蝙蝠。旧闻蜜唧尝呕吐,稍近虾蟆缘习俗。”
肉啊肉,你真真馋了这位文学大家一辈子。
相比东坡翁的好肉,陆放翁则喜食素。
“青菘绿韭古嘉蔬,蓴丝菰白名三吴。”“白苣黄瓜上市稀,盘中顿觉有光辉。”“松桂软炊玉粒饭,醯酱自调银色茄。”白菜,韭菜,水葵、茭白、黄瓜,莴苣……他都爱吃。
然,于所有的蔬菜里,放翁似最喜荠菜。他咏荠菜的诗,概达数十首之多。而且,他对怎样吃荠菜,似乎很有见地。说:“小著盐醯和滋味,微加姜桂助精神。”这里面具体的绝妙秘方,他还不肯轻易说与别人呢。
其实,话说起来,放翁也不是不爱吃肉,比如什么蒸鸡、鱼蟹、猪排等等,都曾在他的诗文里出现过。我想,唯一的原因,大约就是“手头紧”,吃不起的。纵观放翁一生,官运走的甚不顺遂。晚年的日子,过得更是贫窘。据说,辛弃疾见其住宅简陋,多次提出帮他构筑田舍,都被其婉拒。生活上,则需要自耕自给。有时,一天只吃两餐饭。如此景况,自然比不得富裕者,遂只能食菜果腹了。
若要说起家中有钱,又很会吃的人,莫要属张宗子张岱了。
张岱《自为墓志铭》曰:“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
张岱的“好美食”,一部《陶庵梦忆》,比比皆可见得。他自称“越中清馋,无过余者,喜啖方物。”罗列一下,如北京、山东、山西、苏州、南京、杭州等地,乃至江河南北的奇珍异品,大约就无有他没吃过的。
《陶庵梦忆》翻过几遍,别的不敢说,我猜张岱一定是喜吃螃蟹的。就其《蟹会》里讲:“一到十月,余与友人兄弟辈立蟹会,期于午后至,煮蟹食之,人六只。”而且,他吃螃蟹很有路子:“壳如盘大,坟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脚肉出,油油如蚰蜓,掀起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还“恐冷腥,迭番煮之”。你瞧瞧,人声鼎沸,吃的那叫个痛快。想来,如此蟹会,概年年有之,年年开怀。
张岱的吃,比之于前两位,确实可谓“豪奢”。可是,张岱的吃,也有可悲处,因其是“梦忆”。正如某位文友说的,他是苦心人,做快乐文。
《自为墓志铭》文末,他慨叹后来国破了,家亡了,一切的繁华,顿成了落魄,“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其实,岂止张岱,岂止东坡翁、陆放翁,天下所有喜荤的,喜素的;好吃的,不好吃的;吃上的,吃不上的;吃过的,没吃过,哪一个到最终了,不是“皆成梦幻”,不是“真如隔世”呢?
摘自作者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