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

张荣德

七五是七二的弟弟。七二像极了他爸，都是背头，往后梳，一丝不乱，只有七五是乱卷发。他俩都长着红鼻子，跟他爸一样爱喝酒。

七五最不可能娶上媳妇，因为大家都觉得没有女人敢嫁给他。七五没有学什么本事，喜欢玩刀子，我第一次见“跳刀”就是在他手上。别人家的拖拉机，他也敢动，看看就能开着走。他还常常喝酒，酒后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于是大家纷纷断言，七五是娶不上媳妇了。

但是有一年，七五结婚了。老婆还是个高中毕业生，她家就在乡里的集市上，开着一家药店。我记得，每逢二、六、九是乡集，跟妈妈去的时候常常会到她家的药店买药，安乃近、克感敏就装在茶色的大玻璃瓶里，用小勺取出来后，铺在方纸片上数好数，然后包起来。七五娶的就是这家的女儿，大家这才发觉，七五还是有点魅力的。可是，有人还是不信，说是跟着七五，这日子肯定过不长。

果然，七五家出事了。那天晚上，村里在文昌宫做法事，接祖先的灯桥和祭祖的供桌都布置妥当，斋太们在唐经乐队的伴奏下诵经。这时，人群一阵骚动，鼓乐骤停，原来是七五酒后打老婆了，老婆从家里跑出来，七五跟着追到文昌宫来。女人和小孩们赶紧躲到一边，胆子大的上前劝阻。晚上到家后听说，七五把老婆的头摁在供桌上，手里拿着斧子就要砍，幸亏她老婆挣脱了。第二天，没有听说七五媳妇不依不饶，也没有听说她婆家来闹，日子还过着呢。

七五相继有了两个女儿，大家都说七五懂事了。孩子都有了，大家又说七五不能老是这样晃着。七五的邻居是村里的首富，在外地还有亲戚做着大事，有一年这家亲戚远道回来过年，走的时候把七五带去了一座边境城市。大家都说，七五胆子那么大，这回正好可以施展拳脚。然而，没过多久，七五回来了。只听大家说七五胆子再大，出去了还是不行;有的说，肯定是怕他喝酒惹事，提前给送回来了。七五回来时穿着一件新款夹克衫，但我最羡慕的还是他脚上那双高帮的白色休闲鞋，那时候大家都把这种鞋子叫作“旅游鞋”。

回来后，七五干干农活，有时帮别人开开拖拉机、炸个石料。一个周末，我在加工户家里碾米。加工户男主人阿岁叔是我爸的木工师傅，做事说一不二，他家的院子里有个小鱼池，照壁上画着松鹤延年，大家平时都爱去。那天，七五的父亲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说：“不得了啦，七五把他小的绑了，说是要把房子炸掉！”阿岁叔听明白了，直奔七五家，我们小孩都跟在后头进了院门远远地看。不一会儿，只见阿岁叔抱着号哭的孩子出来了，嘴里说：“这叫什么事，不想活了，把自己炸死，怎么能这么弄孩子！”原来，七五这回玩上了炸药，喝酒了以后他用炸药和引线把自己和孩子绑在了一起，说是要炸房子，阿岁叔快步进屋，训了七五一顿，扯了引线，抱孩子出来，大家哄着孩子接着回去碾米。那天，七五的媳妇不在，后来也没有听说什么，一切又都平静了。

再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留在了城里。最后一次见到七五，是几年前春节回家时在小姨家的春客上。饭后，他凑过来我们这一桌，坐到我旁边。他红着脸，看来酒还在喝，但感觉很沉静。问起他的情况，他说女儿们都读完书了，自己和老婆在省城的殡仪馆打工，他负责化妆。我跟他确认，是不是为过世的人入殓，他告诉我，他能把各种复杂的情况都弄得很好，跟睡着了一样。村里都知道七五在殡仪馆，都觉得这工作挣的应该不少，都认为全村只有他能干这活儿，说起他来还有点积善积德、立地成佛的意思。

前几天，我听说七五死了。打电话回去给我妈，七五是回到村里死的，死前吐了不少血，受了不少罪，大家都说是喝酒太多得了酒病。问起七五的老婆，说是在省城跟两个女儿在一起，有个女儿还生了外孙，她在帮孩子们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