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维樱
这是吕重华人生中,第一次站上世界最高领奖台,也许是唯一一次。他却没有和设计师李瑾一起去莱比锡。“我还没有出过国咧!”《订单》 刚刚获得“世界最美的书”金奖,3月18日将在德国颁奖。吕重华和他的书店故事,组成的是一部普通人的个人史。仿佛一块西安城墙根下的汉瓦,落了几千年的灰,突然被放置在“奥斯卡”一般华美的灯光聚焦之下。
星期六上午刚一开门,一个小男孩就冲进门来买画纸,大石膏像后头,店里各式各样的美术纸堆得重重叠叠,书也高高低低,摆放很难用讲究形容,纸边往往被撞得有些破碎。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完好的。“一块六。”吕重华收了钱,正要给孩子把纸卷一下,抬头已不见人影。暖烘烘的日头照进店里,黑底子绿漆的牌匾“方圆工艺美术社”并不打眼。叫“社”有些理想主义的味道,离“店”这样明确的商业保持距离。字细方雅致,三十几年前,父亲吕安未从《礼器碑》里摘的,也有用其中笔画拼的,吕重华亲手刻了牌匾。“我想做一家百年老店,这只是一个想法,只是愿意长期做下去而已。”
“听说内山完造的孙子也还在开书店。”吕重华不紧不慢地说。他自己的书店里当然也有《订单》,可是因为初版印得太少,一得奖就在各大书店全部断货。他已经没书可卖了。“世界最美的书”大赛每年由30多个国家各选20本书,统一在德国莱比锡由评委大会评出14本入围,再选出一个金叶奖,一个金奖。《订单》是吕重华写、画的是自家父子两代书店故事,那些被装订起来的页码内容,都是吕重华多年向各出版社订书的真实订单。内容不是订书,就是向对方提出邮寄方式的建议。但奇特的是,每张订单后面,都有一个吕重华的自画像。这些自画像大大小小,但都是一个略显憨傻的粗犷关中汉子,方中带圆的大头,表情被一副大腮帮子衬托得自如。时而大笑,时而发愣,时而怒气冲冲,时而泪流满面。看似信手而为,却与信件内容完全匹配。总和下来,1万多张出现于这些订单上的自画像,把一单单总额几元到几千元不等的小生意,变成了吕重华的一个个人生镜头。
这个杂货铺一样满满登登的小书店里,他每天要从早上9点站到晚上9点。30多年里,许多时不常要来的客人都是以“看看还在不在”的心思来,也不和老板攀谈。与年轻时尚文艺范儿的独立书店不同,“方圆”店很多年里是“转不过身”的。然而对比起那些动辄大搞特价、书架越来越空还落满尘埃的国营大书店不同,“方圆”是个奇异的个体,不仅书的品种越来越多,再难买的艺术书也总能买得到,甚至老板推荐的版本比市面上的还好。
自成一派的“方圆”,对读者也是一个传说。我在网络上看到一篇2009年的文章,一位读者说自己小学起就爱去“方圆”,门口总有几个高高的阶梯,买书不过一两块钱,那时候却也颇费踌躇。当时一本书的盈利不过一两分钱。他记得书店里有一个男人,“不知有什么问题,总是念念有词给书柜掸拭尘土,而突然之间情绪激动起来……这个时候往往慌得店主大妈连哄带喝,对着惊愕的顾客满脸歉意,嗫嚅着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那种无法形容的目光,我现在还能记得起来……”这个带着好奇又保持着尊重的客观叙述,让很多同样去过书店的读者产生了同感,读者留言之中,我突然看到了吕重华本人当时的留言:“几个老弱病残,携手走来……看到你的文章真的十分感动……俺哥哥是打小落下的后遗症,原本比我聪明,请大家多多担待。重华顿首。”
书如其店。这本书既没有主线,也没有精彩绝伦的故事高潮,甚至一点戏剧性也没有。正是书本身的设计,把书店的故事容纳了进来,平和、温厚又有趣,扎实得像块砖头,却又厚而不重。《订单》的封皮是草绿色的编织袋。不是印在纸上,而是就用的是真实编织袋制作,翻摸多了还有点起毛边。“这书就是他这个人,就是他这家店。”书的设计师李瑾对我说。这些用来包装书籍的袋子,小山一样堆在书店门外,是来书店的人对店的第一印象,也不整理堆叠,只等着收破烂的来收。李瑾是吕重华在读西安美院设计专业时的本科同班同学。“从我学画开始,我就来过这家店,就认识吕老板一家子,他们简直像卖菜那像卖书。整天见他就是吃一碗烩面片儿,更不用提他穿的衣裳,几十年里就那么几件。”李瑾在西安美院设计系是副教授,她把认识的吕重华,用一本书实现了。
大概三四年前,吕重华开始想把自己、自己的家、自己的店,做成一本书。那时父亲吕安未人到暮年,卧病在床。他先去要父亲写写,没想到做了一辈子大学老师的父亲却一口拒绝了,说自己“没有时间”。吕安未的书法是自幼习得,脑梗后曾被人求字,不知怎的,一句话反反复复就是写不好。吕重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不愿意在笔墨上再用力了。他去世后,吕重华找到了一封90年代父亲为书店写的申请加入全国美联的信件:“这样我社,老子教书,儿子读书,母亲卖书……应该是办美术书店的最佳组合了。”信中流露出一家人对书店特殊的使命感。“我们本来就是搞专业的,为之服务的都是同行、老师、同学及初学者,我们只能本着鲁迅先生说的‘对得起带体温的钱而兢兢业业为他们服务。”
再难买的艺术书在“方圆”书店也总能买得到,甚至老板推荐的版本比市面上的还好
吕安未开书店,实属“逼上梁山”。1957年离开山西农村老家,从风陵渡过黄河往西安赶考的吕安未,本来没有打算把开书店作为自己今后的营生。他当年考入西安美术学院第一届油画系,因为画风近印象派,有同学叫他“马奈”,他却喜欢马远和夏珪,自名“马夏”。1961年毕业后留在了美院图书馆工作。吕安未以专业知识在那个年代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与刘文西一起,为西安美院购买收藏了大量字画。当时画作价格极低,潘天寿、傅抱石的大画才100多块钱,最贵的文徵明的山水不过600块。采购总共两三百幅珍藏才花了1.3万元,至今仍是西安美院最重要的财富。吕安未的好眼光并没有给他自己带来利益,当时他只给自己收了一方好砚台和一摞好纸,后来也都遗失。
到1982年,老家的妻子马秀莲带着两个儿子前来西安落户,吕安未第一次真切地面对养家糊口的问题。当年吕安未刚从《延安画刊》编辑部回到西安美院开始教书,一个月74元工资,一家四口生活以外还要寄钱回老家赡养老人。除了画画,他最熟悉的也就是书了。他领到了西安雁塔区第二号个体户营业执照。一开始他挤公交车去进货背书回来,再由妻子背出去在学校门口、各美术班等地方打游击售卖,为读者找书、配书、寄卖书还得经常送书上门。那时书不过几分几毛钱,一天的收入有一两元已经很满意了。马秀莲最开心的一笔收入,是出版社的订货缩样的挂历年画,可以免费给书店,这样一天可以卖出几毛钱。80年代人们的读书热情以及美术的复兴,使得这游击打出了名堂。第一版《莎士比亚全集》印数5000,“方圆”就卖了250套;第一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印数4900,“方圆”卖掉了600本。弱小的“方圆”就靠着这样的起步,到1985年,终于在西安美院大门口,有了自己最初十几平方米的小店。
吕重华和哥哥自小在店里长大。报道写他明明有进入西安高校做教师的机会,却要放弃回家办书店子承父业。“我并不觉得卖书比大学老师档次低呀!”十来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帮母亲做力所能及的事。卖书对于母亲来说,和务农几乎没有两样。店名义上是吕安未的,实际上他在学校上课,书店几乎全由马秀莲操持。这就是读者们最熟悉的“齐耳短发”的大妈。外版书全是外文,父亲说一遍,母亲就能记住,她有绝招,把巴布留卡写成“856卡”。一家人从来不吃外头的饭,只吃母亲蒸的馍。哥哥吕秦兵自小因为打链霉素过量,造成听力下降,到西安后生活条件太差,逐渐发展成精神分裂症。本来经过治疗有些好转,在卖书上能帮帮父母,但是一旦发病就控制不住。
去“方圆”买书的读者不能欠账。吕重华总被说“抠门”,这在西安人眼中可是不小的缺点。1991年美院的一位老师在书店欠账,哥哥去讨要时发生了激烈冲突,被暴打一顿的哥哥精神彻底失常。这就是读者们几十年里一直好奇的,店里那个相貌英俊却行为古怪的人。经过治疗后吕秦兵的情况好了很多,但一般人常把哥哥当作正常人,反而让冲突时有发生。我问吕重华是否考虑哥哥的情况才经营了书店。“哥哥能上哪里去呢?书店还算是一个营生,起码让他吃上饭。”
自画像是他的通关密语,是吕重华面对命运的表情。被这些表情打动的不仅是中国各大出版社的业务员,还有世界最高书籍设计审美舞台上并不懂中文的评委们。书店向出版社订书发信,本来只是生意来往,吕重华却一开始就把自家的订单,设计成看起来特别像古代的一种银票或文谍一样。一张订单上除了书名数量,还写了催促的话,“发货快一些就能多卖掉几本”,他拙朴的字迹配一个憨笑的大头像。李瑾说他“二傻子”的劲头几十年如一日,自画像就是他本人。“我穿的羽绒服25年了,毛衣20年。”书店进入美联后得到了大批美术专业出版社的信任,他才敢剃了个光头,一直保留至今。我从来没想到,出版社和书店之间是这样一种趣味的沟通方式,小本经营的艰辛和温厚,就在那些不整齐的牙齿和愣呆呆的眼神之间流转。
1992年考上美院设计系本科并没有改变吕重华的人生走向,他利用大学寒暑假更多地跟父亲跑起了全国各地的美术出版社。为了书店跑业务走了大半个中国,他和李瑾都对我说了一句话:“因为书结下的缘分,都是善缘。”到毕业时,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教职等了他一年最后还是被他拒绝了,他解释说:“别人说让我两手抓,我说算了吧,我就不能同时做两件事。”父亲吕安未一生老实,1985年他因为经营书店,被取消了中级职称,这打击差点使一家人停掉了书店的营生。勤垦耕耘的书店只够温饱,又要求专业眼光,当时无人接手也就只好继续。这位大学老师也曾向上级申诉,然而“个体户”的身份在那个年代得到的只有非议。他不得不一边继续教课,等到1988年才恢复讲师身份,退休才评上副教授。吕重华很像父亲,“只会干出力不讨好的事”,但却多了一点点聪明和通透。
“C君,爱书,但常看不常买。有一回,他喝得满脸通红,进店才一小会儿,就抱了一大堆书来算账。看来酒喝了不少,话也不少,用浓重的西安话说:额跟媳妇要钱买书,媳妇不给,额就说,你再不给额钱买书,额就耍小姐呀,媳妇立马就给额钱……”吕重华像一个坐在万卷书里的“人间观察家”,“忙过碎蜜蜂,也不创造啥,把人累成马”。考大学时他认识了新疆来的漂亮姑娘梁冰,两人一起考入西安美院,梁冰从油画系本科毕业,不服从分配回新疆,两人毕业裸婚,成为书店老板、老板娘,还有了一双儿女,“砖头和瓦喳”。1996年两个本科毕业生继承家业,一间50平方米的小书店。“卖书,很高尚啊!档次不比大学老师低!”
创作也许成就感更强,但好书的流通,让他感到快慰。“书店能把大多数人不需要的书,卖给非常需要的人。确实有一种快感。”和父亲一样,博览群书和对美术专业图书的熟悉,使身为书店老板的吕重华更加敏感。“伦勃朗”卖得好他就建议出“门采尔”,果然卖得更好。自费参加每年图书订货会的吕重华是美术出版界的奇人,人民美术出版社想跟一些专业书店开会讨论市场,吕重华不请自去挑了一大堆书的毛病。“简直开成了批斗会。”他对书的要求极高,只要提意见绝不遮掩。但也有意思,各大出版社反而喜欢与他打交道。荣宝斋的樊彦说,吕安未对自己个体户的身份就有顾虑:“和你们合作你们有风险,我意外去世了怎么办?”吕重华把这话变成了:“只要我在绝不拖欠书款。”
即使有这么一对父子,“方圆”还是没有任何商业上的优势条件。“单位级别不一样。我陪文物出版社的员工去碑林,前面我还说去买票,后一秒人家拿出国家文物局的工作证,工作人员都要把馆长叫来接待了。”吕重华把这些身份象征都当成笑谈。出版社的业务员常常更换,为了让人不至于忽略自己微弱的声音,吕重华坚持画了十几年订单。喜怒哀乐,没有完全一样的。“人家能把书卖给你就算不错了。”书店小本经营,有时一种书只进一本、两套,不知哪年哪月才卖得掉。出版社给大书店发货有各种运输优惠,给他发几本书却要他大老远坐公交车自己拿回店里,书的利润还不够车票钱。然而他却不急不恼,就算恼,自画像里的情绪也是豁达幽默的。“那个西安的家伙又来了!”逐渐中国美术出版圈对他无人不晓。有一次他在全国订货会上,突然有个出版社的小姑娘像活见鬼一样对着他“哇”地叫起来:“这就是那位!”吕重华没有时间和技巧去与业务人员交朋友,他建立信任、自我塑造的方式,就是这些用写字笔直接画在签名旁边的自画像。
这些出自个人感情流露的订单,慢慢引起了出版人的注意。2010年,广西美术出版社副社长张东首先建议他出一本书。吕重华仿佛突然被人开启了一扇大门,他立下心思,要做一本关于自己、自己的家、自己的店的书。他并非得意于自己的漫画水平,扉页、底页最显眼的地方,他用的都是一个小师妹画的自己。“我画一万张都赶不及人家这一张好。”那张吕重华更圆润的“墩”在万卷书前头,插着双手眯着眼笑,连身体的斜度都无比妥帖舒服。他也不自信于写作,自言:“我从小作文都没被表扬过。”写字就在接孩子的车上完成,因为每次到达,孩子都要5分钟到半小时才出来,精打细算时间的吕重华就在车上扔个本子,居然也就写成了。
“一个乱七八糟店,万卷古今中外书。”是他自己的总结。“有点一以贯之的东西。”吕重华觉得自己是个小人物,“一粒沙,但也是一颗恒河沙”。“中国十几年的书店就算长的,我能不能超过六七十年?”他对自己的职业认知很严肃。“我从父亲那儿继承了书店,到第二代人来做这个事,那种还想精益求精、继续传承文化的精神,刚上手的人未必能明白。”从雕版印刷的消亡,聊到德国、日本几代甚至几十代人家族传承的“匠人”精神,再聊到昨天他刚刚交了一年零一个月的房租。“社会从耻于谈钱到恭喜发财,似乎只经历了很短的时间,然而对于书店来说,什么都没变。”
从父亲身体衰老到去世,书店受到房租冲击,吕重华觉得万把来张几尺厚的“订单”,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出书的唯一机会。从自己的积蓄里,他本来只有预算10万元,后期为了在雅昌印,他自己加码到了20多万元。“印个几百本,给亲朋好友发一发,给各个有业务往来的出版社送一些,自己留一些。”但他对于美术专业书阅读摸索多年,依然想做一本独一无二完美的书。
他的自画像有如快翻动画小书一样,在书缝线内部成了四部小方块,每一部翻起来都独立成篇。正文内页则精选了有趣的订单,他写父母家人的文章,朋友们写他画他的,连同他最喜欢的瓦当、家人的创作照片和儿女的涂鸦都收藏在内。这样个人史的叙述也全是他自己写的:“我没有雄心,出书也是很自私的初衷,想用家庭的细节,留下一点个人断代史。”
设计者李瑾虽然也听了吕重华对大学同学的发动,但并没有第一时间参与。她在西安美院担任设计系副教授,从学画起就经常到吕家妈妈那儿买书,后来上学工作,一直时常来书店走动。她在精神上认同吕家的书店,不是漂亮,而是一种“灰头土脸的与人相融”。很多年里,她对吕家书店遭遇的一切感同身受。她历数吕家母亲如何从健康到生病,吕家人的吃食穿着,到实体书店下滑和吕重华对未来的担忧。“我认识的吕重华就是个二傻子。”李瑾是个耿直的西安人,她的描述是多年来一直累积的印象。“不太像书店,乱乱的却有自己的温度,好像要在杂货市场里刨书看。柜子大多残缺不全,蛇皮袋子结实简陋。”一直教设计的李瑾,觉得可以试一试。“这是老吕用生命做的一本书,也就这一本了。”
她心里吕家的书店就是“老实”的代名词,看得到一分一分钱是怎么挣的。长久以来忽略的东西,那些打动她的日常,成了李瑾最先考虑的。第一感觉就是要让书以编织袋为皮,一眼看上去有厚度,接近正方形像块砖头。“要厚,可是不能硬,必须软。就跟吕重华一样。”好设计的起点是内容,现在市场上漂亮的书越来越多,有情感的书却稀有。然而万张订单如何挑选?李瑾没有参考范例,没有国外模本,只能一遍遍地“打”订单,好像游入了无尽的海洋。
“我不是往‘最美去做的。”和大部分书籍装帧设计师不同,李瑾此前除了学生作业和一些文学作品集,还没有真正设计过一本书。本来只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订单,被李瑾挑到只剩19张放在最前面。这本书从工艺上来说几乎毫无工艺,技巧也约等于无。用纸是过去的那种薄软轻的“老纸”,单色印刷,朴素到了极致。宣纸、日本纸被否决了,“不吻合他家的气质,不是他中午吃的那碗面,不是他老婆身上那件衣服”。李瑾要用“老纸”,就是白报纸,没想到第一次很容易就找到了。可是此后再去批发纸的仓库,却全都不对。这种最廉价常见的纸,却在出书时成了最困难的事。仓库做全西安的纸张批发,为的是大批量印刷,不是让人选色的。纸只会用铲车铲走,不会分批次存放售卖。李瑾每一次找到的纸都不一样,理想中纸是那种有温度的灰,带点杂,不要那么干净,松泡泡的。临印刷前李瑾还不死心,她爬到山一样高的纸堆上,借用整个仓库仅有的昏黄灯泡,却发现“纸越来越新”。
吕重华尚没有能力给李瑾设计费用,李瑾不提。“作为大学教师让我生活已经够用,做这本书的设计不用再考虑利益。”李瑾在书里暗藏了自己的价值观,抛弃造作和扭曲,对老实、朴素的信仰。“我是工厂家庭出身的孩子,老实是我的姐姐们找对象时最可贵的标准,不知何时开始成了贬义词。”送展的样书的缝线,是李瑾自己在家厨房里染的。同样是灰度,她跑了上百次针线市场,只有黑和白,而黑又是大量重叠的蓝色,所以灰特别难染。“国内设计很多还是在吃祖宗的老本,离不开传统,包括我也沾传统的光。一说美大都理解为南方细腻精致,西北的阳刚,粗粝又细致,能表达质地和重量的东西很少。”她说自己想要一碗“羊肉泡”一样的设计。
“我有学生从陕北考来,说老师我不敢与人交往,学美术的人都挺时尚的。我说你一定有你自己想表达的,为什么非要时尚?”李瑾想要实现的是朴素、老实的美。“喜欢书的人都是很本真的,能够体会别人的不易。”李瑾热爱书籍装帧设计到了“馋”的地步,她说:“通过做书我能成长。”李瑾曾经用尺子测量过在陕西图书馆展出的“世界最美的书”的作品,想弄清楚设计的奥秘。李瑾很真诚地告诉我,她也想在这个过程里看看自己到底能做成什么样,到最后,一本书变成了两个人的各自修炼。“得奖以前我不自信,只敢小声和身边人讨论,现在我自信了,老实是对的。”李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