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艺蓉
其实我常常在想,你是否恨过我,我觉得一定有过。我永远是表妹们的榜样和头儿,而你总是被冷嘲热讽的对象;虽作为我的表姐,还是小心翼翼处处听我差遣。但我从你的言语举动中总能摸索到一种我身上没有的东西:喜怒全然写在脸上;想到什么就一腔热情地说,似乎毫不畏惧别人的轻蔑。
我刚刚结束了中考,只比我高三个年级的你已经从技校毕业参加工作了,我突然想到那个比我还矮一点、总是咧开嘴笑的姐姐已经成年了,是一个大人了,不是吗?
前几天我忙里偷闲发微信让你到城关来和我逛街,这次我说了算,爸爸不再告诫我不要听姐姐说八卦影响学习,妈妈也只是要我们注意安全。他们总觉得你不会读书,会给我灌输不良思想。可是,怎么会呢?每次我在空间发心情,你总会给我安慰和鼓励,那时候的你真像我的大姐姐。中考我的分数比你当初多了两百多分。可是我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上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双休日爸妈开着车送去读补习班;老师也都把我捧在手心里,一考不好就找我谈话;中考那几天爸妈请假给我烧中饭送到学校门口;我一说考得不好,爸爸就温柔地笑笑,让我调整心态……这样,我理所当然应该比在小镇读书、爸妈不过多重视的你的学习要好。我其实根本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和你出去逛了一整天,太阳张扬跋扈,仿佛想把我们全部吞并,我们的眼光也像两潭密度不同的水难以互溶。我的挑剔和唏嘘就像两把大剪刀,把那一块块布剪得粉碎,或许是觉得在你面前,我可以把那个看上去中规中矩又乖巧的假面摘下,做回那个趾高气扬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而且锋芒毕露尖酸刻薄眼神锐利得像顾里。请原谅我并没有那么善解人意。
有时候觉得比起你,我活得太累太没有自己。
还记得在我三岁到七岁之间,我们的童年是融为一体的,你寄住在我家,和我读的是同一所幼儿园。那时候我还小,常常拉着奶奶的手去舞蹈室看你们跳舞。你身体柔软,跳舞的时候就像只漂亮得会发光的小天鹅,美得让我对幼儿园充满了向往。后来我也学了舞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骨头似乎特别硬,那些优美的动作我需要含泪完成,即使看上去像只天鹅,也是一只不够快乐的天鹅。我知道你喜欢跳舞,喜欢站在舞台上,可是在我八岁以后,你就回到那个小镇读书不再跳舞了,而我一直学到民族舞八级,登上了大大小小的舞台,成了你眼中的公主。
从小我就懂事得像个小大人,是奶奶和爸爸妈妈眼里的乖乖女。而你恰恰相反,张扬任性,还和大人们唱反调,因为给我倒的牛奶多了点,因为奶奶给我多夹菜,因为爸爸的朋友送给我漂亮的公主裙,你就怄气,甚至摔门而出。你把我只能想想、感觉很爽很潇洒的事通通做过了。对,我是个闷葫芦,我只知道憋在心里,看着大人的眼色做事,即使这个角色很讨喜,可是我并不是真的很喜欢。
小时候我们也总是吵架,为了电视遥控器,为了可爱的发夹,为了所有斤斤计较,我总是先认输的那一个,眼泪一流你就得被奶奶骂,可是你总是倔强地争辩,小小的眼睛里像是有火焰永不熄灭,骄傲地仰着头不掉眼泪。相比之下,我就是个没用又软弱的爱哭鬼。
当然我们也会躺在床上,聊聊所有女孩都憧憬的梦境一般的童话世界,在星空下虔诚地许下幸福的愿望,步履蹒跚但是两只小手拉得紧紧的,在广场里横冲直撞。虽然我们之间有太多不同,但是灵魂或许从一开始就已契合,不论斗转星移、日月穿梭、命运在各自不同的轨道上如何运行。
爸爸一直对你恨铁不成钢,安排你实习,给你介绍工作单位,还找机会让你学淘宝客服,你却还像读书时候一样游手好闲、手机不离身,会计证考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我仿佛觉得你眼睛里原来的那团明亮耀眼的火焰在一点一点熄灭,那个总是骄傲得不肯低头的你只是站在原地任凭风刮却不敢上前迈一步。就像一堆散沙,就像一段在岁月里静默燃烧的草根。我真想问你,你想把细沙建成堡垒吗?你想发光发热,而不只是做一段干枯无用的草根吗?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啊!
我不怕你不会读书不懂事不能体谅家人,我只怕你一点点陨落,最后燃尽生命所有的芳华。我怕在你身上那些我没有的东西全都消失殆尽。
其实我真的不喜欢那些和你比较而顶在头上的所有好,那些美誉或是不逊,对你我都是不公平的,没有任何可比性。我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有着各自想要的和各自不同的人生。我们也因为彼此之间的不同吸引着对方,填补着性格的空白。
我们都在这浩瀚无垠的岁月长河中蓬勃生长,试着不断改变,但希望不是磨平所有棱角泯灭所有个性,我们该努力成长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开出属于自己的独特而绚烂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