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子玉
现代化中农民的弱环境身份
——基于F村秸秆焚烧之争的分析
廉子玉
环境身份是环境行为的重要影响因素,是国外社会心理学和社会学界广泛关注的理论热点。我国国内对该概念运用较少,且缺乏将环境身份概念运用于实际问题分析的先例。与此同时,现有文献对于秸秆焚烧问题的分析局限于政府管理、技术革新和理性小农等领域,缺乏社会结构层次的宏观视野。面对现实生活,在秸秆焚烧之争中,农民作为弱势方,媒体话语环境常常以污名化的策略冠之以弱环境身份。本文侧重将社会学角度的环境身份概念运用于秸秆焚烧问题中的农民角色分析,关注在秸秆焚烧问题上使得农民环境身份污名化的结构性要素,结合F村田野调查案例,思考实现人与环境良性互动关系,运用生态现代化和生活环境主义等新理念探索,促成农民环境身份转变的可能性。
环境身份;秸秆焚烧;农民;生活环境主义
环境身份概念最早见于20世纪90年代,由美国心理学家魏格特(A.Weigeit)在《自我、互动和自然环境:重新调整我们的视野》一书中提出。面对日益严重的全球环境危机,他从心理学的自我概念出发来探讨人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到21世纪初期,学界逐渐意识到环境身份作为环境意识、环境观念与环境行为中间的中介概念,对环境行为起直接作用,环境身份概念逐渐成为环境社会学领域的重要理论视角。
环境身份概念关注人与自然环境的互动过程中自我概念的形成,即在人与环境的互动中,当行动者把自己归于某个群体或行动者被外界归于某个群体时,个人即具有了环境身份。它将社会心理学领域的身份概念引入环境问题分析中,体现环境建构主义,关注行动者身份及社会环境所带来的一系列意义。国外研究者还关注社会互动和文化背景是怎样影响环境身份的,认为环境身份对环境行为具有预测性。
现有研究从心理学和社会学两个角度对环境身份进行剖析,环境身份概念同时具有心理学属性和社会学属性。在心理学属性方面,该概念强调群体目标、社会偏好、期望、价值等心理性因素对个体环境行为的影响;社会学属性方面,该概念强调社会规制、监督、教化等社会因素对个体环境行为的影响。环境身份的形成来自于两方面,即与自然的交往及社会性的建构。
在环境身份分类方面,Kempton W,Holland D C等将环境身份分为强环境身份和弱环境身份,强环境身份即环境保护者身份,产生亲环境行为。弱环境身份者属于环境不关心或破坏者群体,与破坏环境行为相关。从社会系统进化角度来看,WEIGEIT A J.还关注个体环境身份从视角局限在当地组织或社区中的传统乡村型环境身份向“后物质主义”运动所带来的新型环境身份的演变。
笔者看来,在某种意义上,环境身份概念可以是连接宏观社会结构要素和微观个体行动的桥梁,个体的环境身份不仅在人与环境的互动过程中被建构,也在社会结构背景下不同群体就某个环境议题的互动过程中被建构。本文强调环境身份的社会性特征,关注社会变迁中不同群体的环境身份类型化,认为环境身份嵌入行动者多重身份结构之中,并与个人其他社会身份(如政治身份、性别身份)相互作用。秸秆焚烧之争中,农民所呈现的环境身份强弱与否影响着其在实践中是否实施环境保护行为。
1.现状
在秸秆焚烧问题上,农民常常呈现弱环境身份,即农民作为一个群体,常常被归入自然环境破坏者群体。秸秆焚烧之争中,在媒体话语语境中,农民的秸秆焚烧行为常常被认为是大气污染的重要因素,其环境身份俨然污名化,特别是在自媒体时代的网络上,他们常被“键盘手”贴上“落后”“愚昧”等印象标签。这在大众媒体对秸秆焚烧行为的指责和政府较为强硬的口号、禁令(如“谁烧谁坐牢”等)中都可见一斑。
2.形成、认同与固化:弱环境身份建构过程的三种社会机制
⑴弱环境身份形成:基层政府、城市居民和农民的三方博弈。秸秆焚烧所引起的一系列环境问题的争论是基层政府、城市人和农民三方利益的博弈过程,而在这一过程中,农民的弱环境身份被不断建构,该过程是农民弱环境身份形成和污名化的过程。现实生活中,三者就秸秆焚烧问题已经形成恶性的互动模式。基层政府在此过程中采取以“堵”为主的政策,实际效果差,出现政府失灵现象。笔者家乡L村作为秸秆焚烧的重灾区,基层政府在禁止秸秆焚烧过程中采取的政策有:宣传“焚烧秸秆就拘留”等强制性口号,每天集中村民开展运动式的集体教育,乡镇干部入村监督等等。现实生活中由于基层干部任期轮换等因素,环境措施并非长期性措施,而多是以运动式的短期严查为主。当基层政府和农民沟通不畅时,焚烧秸秆甚至成为一种当地群众盲目对抗政府的方式。这种民众在政府主导下的较为被动的工作模式导致农民将其不焚烧行为过度合理化,归责于政府等外因,在期待效应影响下形成消极环境身份认同。政策制定过程中的低公众参与度也加大了政策执行的难度。调查中,某位村干部提到:“往往是干部在搞,群众在看”。现代环境保护事业以其公益性要求社会成员的普遍参与,缺乏公众的参与和支持,环境保护行为很难履行。现实中,脱离农民生活世界的严厉政策反而加剧了这一过程中部分农民和基层政府工作人员的立场对立,不利于农民实施环境保护行为。
同时,秸秆焚烧问题作为一个农民的经济利益和城市人的环境利益相冲突的体现,在网络新媒体上常常出现“键盘手”攻击或嘲讽农民的秸秆焚烧行为等现象,这些均进一步固化了农民的弱环境身份。
⑵弱环境身份认同:非正式群体压力和传统文化内化。非正式群体的存在加深了农民的弱环境身份认同。环境身份的重要环节在于行动者根据所属环境群体界定自身。情境因素在个人环境态度转变为环境行为的过程中起重要作用。而在焚烧秸秆过程中,一方面来自焚烧习惯的传统习俗路径依赖作为文化要素维持着原有行为;另一方面,非正式群体中的群体匿名性和法不责众的心理暗示也促成焚烧行为的发生。乡土社会中,这种群体效应的影响不容小觑。笔者在实地调查中发现,在政府的“禁烧令”下,一部分农民选择偷着焚烧,采取各种方法规避惩罚,这一过程中,他们成为政府政策的对立者,强化了环境破坏者身份。而另一部分选择不烧的农民大致分为两种心态,一种是出于对行政权力的畏惧心理,害怕被抓坐牢,另一种是部分农村精英尽管行动上选择了不烧,但内心仍存有不满。这两种心态下,一旦有人点火焚烧,即容易产生群体心理效应,跟风点火。而这种在群体情境下的焚烧行为进一步加深了农民把自然环境当作“客体”利用的环境态度,固化了弱环境身份。
⑶弱环境身份固化:转型背景下农村和农业的整体衰落。社会变迁中农村的整体性衰落和农民在环境信息获取上的不利地位限制了农民由传统环境身份向现代环境身份的转型。洪大用在《社会变迁与环境问题——当代中国环境问题的社会学阐释》中指出当代中国环境问题在一定程度上是特定环境状况与特定社会过程交互作用的产物,即环境问题在一定程度上是经由转型期的特定社会过程建构的。而在转型社会中,首先在农业技术上,农业机械显然未完成向生态现代化的顺利转型,仍处于技术进步被遗忘的角落。现有的收割机收割后留下的麦茬长是导致秸秆焚烧的直接原因。而现有的碎茬机仍然较贵,在补贴不足的情况下,对农民无购买吸引力。其二,在城乡二元制下,农村劳动力大量外流,农村衰落也是秸秆焚烧的诱因之一。由于青壮年劳动力大多外出打工,留在农村从事农业劳动的多为老年人和妇女,像以前一样人工用镰刀割麦子已经不现实。其三,转型进程中,农民在环境信息资源获取中也处于不利地位,进而导致环境知识缺失,不能将秸秆焚烧带来的环境风险和高健康风险纳入可能风险和成本预估之中。范叶超、洪大用在《差别暴露、差别职业和差别体验——中国城乡居民环境关心差异的实证分析》中提出环境知识和媒体使用在城乡居民环境关心差异形成过程中具有重要的中介作用。而环境知识的匮乏正限制着农民环境身份的转变。
1.生活环境主义政策观推动农民环境身份内在变革
秸秆焚烧之争中的农民环境身份概念涉及作为主体的农民如何认识作为客体的自然,同时又怎样认识自身主体性的存在。而这主体自反性的认识正是农民在日常生活中形成的。如上分析可见,秸秆焚烧之争中,政府的政策、地域性社会中农民所掌握的关于环境及其要素的知识、价值和观念、媒体舆论等都作为生命历程中的一部分影响着个体对自身环境身份的判断。这意味着,要想实现农民弱环境身份向强环境身份的转变,进而实现农民在环境行为选择上从被动“不烧”到主动“不烧”的转变,离不开环保公益性事业农民主体性的回归。
而生活环境主义政策观恰恰与目前政府“禁烧行动”中强制性的政策观不同,它强调本土性知识的运用,强调以当地居民的生活智慧、传统文化、生活规范及社会组织为本源,以生活系统中潜存的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为基础。生活环境主义政策观站在当地居民的角度来解决环境问题,也就是说从生活者自身出发来解决环境问题。秸秆焚烧之争中,政府目前所采取的短期性的“低价补贴”、惩罚性威慑等措施较为脱离农民作为主体的参与。如果基层政府在政策制定过程中,能够实现更广泛的公众参与(如“禁烧”听证会等),更为理解农民在秸秆处理方面的难处,如补贴过低、运输成本过高、缺乏环保组织统一进行秸秆回收等,则更有助于解决目前的秸秆焚烧困局。社会学意义上,让当地居民也能接受的政策建言比从自然科学方面来看是完美的政策更为重要。禁烧政策最重要的是实现熟知当地自然和生活方式的村民对于该政策的内在性认同,而非一味的强制与动员。
2.生态现代化理论下生态保障系统的完善推动环境身份转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秸秆焚烧中农民环境破坏者身份的形成实质上是一种现代性的悲剧。纵向来看,秸秆对于农民而言,其价值经历了从有用到无用的变化。前工业社会中,秸秆作为农户家庭生活中重要的燃料,其价值被充分利用,而秸秆焚烧所产生的废气也并不成为城市居民所指责的“雾霾元凶”。随着改革开放后现代化水平的提升,收割机的广泛使用,使得田里过长的秸秆成为农民棘手的麻烦,而农民出于自身利益考量所采取的焚烧行为也使得自身被归为弱环境身份群体。生态现代化理论强调改变经济社会的发展模式,以协调经济发展与环境改善。秸秆焚烧之争中,生态现代化理念指导下的农业技术革新意味着,对于农民而言,环境保护工具可得性的提升,能够提升农民实施环境友好行为(即放弃焚烧)的可能,进而逐步推动农民从弱环境身份向强环境身份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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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10.16653/j.cnki.32-1034/f.2016.18.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