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隐藏的历史

赵宁宁

情歌，千百年来，几乎总是让人感觉到尴尬和不屑，甚至经常遭受专制者的谴责。

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文化的人都乐于倾听，创作和演唱情歌。在中国，孔夫子删订的《诗经》中有不少情歌，比如，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青青的是你的佩带， 悠悠的是我的情怀。纵然我不曾去会你， 难道你不能主动来？）中世纪西方的行吟诗人传唱赞美已婚女性的诗歌，而大量直白的民歌讲述通奸，乱伦和死亡的故事。在更古老的过去，考古学家发现古代苏美尔妇女创作的情歌表达了对爱人的又爱又恨。如此可见，爱情，以及与它密切相伴的性爱，一直是音乐的重要内容。

美国音乐史家泰德·乔亚（Ted Gioia）研究情歌二十多年，他的这份努力的成果就是《情歌：隐藏的历史》一书。他说，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我的研究感受，我会重复好莱坞明星威尔·罗杰斯的一句警示名言并不是你不知道的东西，恰恰是你自以为知道的东西，限制了你。

情歌源头在非洲和中东

情歌在西方音乐中传唱了一年多年来，但是情歌的历史充满了扭曲，模棱两可和赤裸裸的谎言，那些真正的开创者，在音乐史上做出转折性贡献的关键人物几乎都没有被记载，尤其是来自非洲和中东的浇灌出现代情歌的源泉一直被人遗忘。

在情歌史上，一般人都强调欧洲和美国在音乐演进道路中的作用。其实在过去的5000年中，在几个关键的节点上，西方关于求婚和求爱的情歌都是被来自非洲和中东的影响所左右的。

外来的影响和借鉴几乎没有出现在现有的西方情歌史中。西方宫廷歌曲的基本元素其实源自伊斯兰世界的女性奴隶的音乐，她们的音乐在穆斯林征服西班牙之后传入了欧洲。欧洲行吟诗人传唱的宫廷情歌的核心不外乎歌者自愿忠心侍奉自己的爱人，这正是来自哪些被奴役的女性，她们本身就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仆，这是她们自身境况的真实写照。

公元7世纪的时候非洲音乐已经开始在欧洲流传了。圣瓦列里乌斯是那个时期的一位僧路，他的自传草稿得以保存至今，从中我们得知，他遇到了一个来自埃塞俄比亚的用鲁特琴演奏情歌的苦行僧。瓦列里乌斯居住在摩尔人入侵之前的西班牙，他的经历清楚地表明，浪漫的非洲歌曲早就经过各种渠道进入了欧洲。

在更古老的时候，古希腊的女诗人萨福被认为是古情歌的著名“发明家”。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恩西杜安娜，她是苏美尔高阶女祭司，比希腊女诗人早1500多年写作情歌，恩西杜安娜是已知最早的有明确名字的情歌作者。她的作品我们现在还能看到，但是只有极少数亚述学专家才知道这位历史最悠久的词曲作者的重要意义。相比之下她才是情歌之母，但音乐史忽视了她的贡献。

这个故事在19世纪的美国重演了。19世纪的许多词曲作者和表演者，借鉴（而且通常扭曲）黑奴的歌曲开创了自己的音乐生涯。这个与发生在中世纪欧洲的故事有惊人的相似，都是来自非洲的新鲜声音奠定了主流音乐的风格。《哦！苏珊娜》，是当时最流行的情歌，让白人作曲家斯蒂芬·福斯特出了大名，但原来的歌词表明，他既模仿又在诋毁黑奴文化。

情歌在西方音乐的主导地位是多种文化创新不断累积的结果。也许是时候让我们从西方世界之外来认识这种创新和成功了。

情歌是危险的

情歌流行并不让人意外。不过情歌，千百年来，几乎总是让人感觉到尴尬和不屑，甚至经常遭受专制者的谴责。即使孔子的思想成了社会的行动指南之后，《诗经》中的情爱，还是被重新阐释为对民族首领的爱戴，其中的情色内容和浪漫的情侣都消失在诠释学的迷雾中。这种战术也被用来解释《旧约》中《雅歌》，宗教和政府总是努力遏制，边缘化埋在音乐情色和浪漫元素。情歌的历史也是情歌被压抑的历史。

情歌被认为是危险的边缘的，情歌创作者和演唱者一般来自边缘群体。女性往往是情歌传统的发起人。现在人认为古希腊的萨福是个诗人，实际上她是一个“创作型歌手”，她的工作总是与七弦琴相伴。如今萨福的情歌大多遗失了。

情歌还有其他被边缘化的群体相连。歌唱和音乐创作一直是许多妓女和性工作者工作的一部分。英国民歌“绿袖子”很可能是性工作者“用来招揽客户的旋律”，题目可能暗示与客户在户外发生性关系后染上了草汁。无论是在古代罗马，中世纪的埃及，还是在美国南部。奴隶（女性和男性）都是情歌的主要创作者和演唱者。

女性一直是情歌传统的延续者，而男人一直在借用和复制。现代考古发现的埃及19和20王朝时期的音乐更接近我们的现代情歌，这些歌曲比我们熟悉的希腊抒情诗人早几百年，但是这些重要遗产只为少数学者所知。和前面提到的例子一样，埃及情歌中最新颖的都采用女性视角，与萨福和恩西杜安娜一样，但令人惊讶的是，人们往往把这些女人味的情歌归于一个强大的男性名下。

这方面最有名的例子圣经中的雅歌，为归为是所罗门王所作，这些情歌明显是女性的视角。神学家们一直致力于解释这种反常现象。情歌如何进入圣经中呢？是来自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先例的影响？

在其他文化中也有类似的性别转换，比如孔子被认为是《诗经》中那些情歌的编纂者，某个贵族被认为是中世纪行吟诗的作者。当一个有权势的男人成了某些情歌的作者，那这背后通常隐藏着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奴隶或女人或其他一些被遗忘的创新者的故事，等待着人们去挖掘发现。

即使到了今天，音乐批评者往往还是会诋毁情歌，转而赞扬更加严肃的主题，所以很多巨星比如披头士乐队或者鲍勃·迪伦一开始都是通过演唱其他主题的歌曲红起来的。麦当娜，妮琪·米娜或洁西J那些性感的MV被认为是为了迎合大众市场而放弃了对音乐本身的追求。

其实，情歌一直是严肃的，所以，几个世纪以来，强调内心强调个人生活和个人价值的情歌就被国家权威视为威胁。